《悼亡者之歌》门谷容

8、引渡人（７）

　　晚上十点十三分，方绪来过一个电话。
　　傅泷泽看着手机上的未接提示，右滑回拨了过去，五十秒以后挂断，无人接听。
　　片刻之后，他从卫生间里出来，对等在门口的顾熙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真是麻烦你了。”傅泷泽有些不好意思。
　　顾熙轻轻一笑道：“无碍，毕竟我答应了要帮你 。”
　　话是没错，只是傅泷泽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得如此复杂。

　　继林淼失踪以后，林子豪竟然受伤住院了。
　　傅泷泽得到消息后，也顾不上按原计划去找赵琳，便直接和顾熙一起来了林子豪所在的医院。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林子豪正在手术室。听林子豪母亲说，他回家途中被车撞，肋骨断裂，脑部轻微出血，好在没有伤及性命，但肇事司机却逃逸了。

　　深夜医院的楼道里还是来来往往给病人取药扎针的护士，傅泷泽和顾熙两人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沉默不语。
　　傅泷泽一度怀疑他在咖啡馆里看到对街飞奔过去的人就是林子豪，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时候被车撞了，但自己却没有及时追上去，不然也不会……

　　打心里说，傅泷泽是有点自责的，但他也不是只会沉溺在自责中的人，事情已经发生，自责只不过是情绪上的宣泄，毫无用处，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他放到更在意方绪的情况，自打分开之后就一点联系也没有，晚上的一个电话也错过了。
　　但方才给方绪回电话无人接听，实际上傅泷泽是松了一口气的。方绪看起来对许多事情都淡漠以对，一旦上了心却很容易关心则乱，长着一副安静平和的相貌就该被人保护，这样的事情不该让他担着。

　　这样想着，傅泷泽又偷偷瞄了一眼顾熙。
　　此刻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个人，同样是一副淡漠的姿态，但他的淡漠却完全不同于方绪。如果说方绪只是对无关紧要的人态度冷漠，那顾熙就是一副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漠不关心的姿态……但这个冷冰冰的人似乎挺关心自己的。
　　傅泷泽心里一热，竟然忍不住想问问顾熙先前那句话的意思。

　　“顾熙？”
　　“什么？”淡淡如清泉般的声音。
　　傅泷泽：“我们认识几天了？”
　　顾熙：“一天零两个小时。”
　　傅泷泽：“……”
　　“但我感觉我们好像认识很久了。”久到傅泷泽敢相信他，久到心里没来由地依赖上了他。
　　顾熙：“是嘛。”
　　傅泷泽“……你今年多大了？”
　　顾熙：“２２。”
　　傅泷泽：“你是哪里人啊？”
　　顾熙：“本地人。”
　　傅泷泽：“那会不会以前我们就遇到过……”
　　顾熙：“不会。”
　　傅泷泽：“……”

　　顾熙惜字如金的答法，让傅泷泽有些崩溃。一腔热血碰到泡沫灭火器，就是再灼热也烧不起来。
　　就在傅泷泽琢磨着怎么提下一个话题，手术室的灯灭了，紧接着林子豪被推出来。
　　坐在对面的林子豪父母立刻迎上去和医生说了两句后，表情明显放松了，看样子手术很成功，要等林子豪苏醒估计还得等麻药过后。
　　傅泷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见顾熙的脸色冷了下来。这个人似乎能影响气氛，他脸色冷下来的同时周遭的气温也瞬间降温。夏夜雷雨，说来就来。
　　“你怎么了？”傅泷泽小心翼翼地问。
　　“今天晚上你睡哪里？”顾熙不答反问。
　　“家里啊。”
　　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傅泷泽心脏险些停跳，只听顾熙用极其理所应当的口气说：“那我和你一起睡。”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午夜十二点刚过，傅泷泽带着顾熙回到了家里，天知道傅泷泽为什么对他言听计从，说了要一起睡，还就真的给带回来了。
　　这是傅泷泽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就连方绪也没有来过。因为傅泷泽很怕撞到父亲，他不想让家里的人接触自己的任何一个朋友。
　　顾熙仰头看了看两层的小别墅，没说什么，径自跟着傅泷泽进去了。
　　傅泷泽家里装潢十分考究，他的父亲对欧洲中世纪的古董油画相当着迷，所以随处都可以看到不知真假的古董。房间整体风格也是充满了复古风，描绘大航海时期的巨大油画，罗马帝国的黄铜摆件，深棕色皮质沙发配上骑士战胜归来的手工绣制地毯……看得出来，这家的主人对自己的爱好从来不吝惜金钱。
　　面对这些雍容奢侈的装潢，顾熙只是轻轻一扫眼中没有半分惊异赞叹，只是低声问了一句：“你家里没人？”
　　傅泷泽点头道：“嗯，家里只有我和我爸，他早出晚归有时不回家……看样子今天是不回来了。我哥出国留学了，再就是打扫的阿姨会定时来做大扫除。”
　　顾熙点点头便默然地跟着傅泷泽去了二楼。

　　傅泷泽左思右想决定还是不能听顾熙的，直接让他和自己睡一张床上，甚至不敢让他和自己睡一间房里。顾熙不知道自己的小众癖好，若是知道了也应该不会轻易跟他回家里吧。
　　打扫房间的阿姨很勤快，会定期打扫家里的客房，傅泷泽便选了一个距离自己房间只有一间之隔的客房让顾熙住进去，顾熙也是默然接受。
　　一直到一切都安排停当准备休息的时候傅泷泽终于忍不住问：“顾熙，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和我一起睡？”
　　说这句话的时候傅泷泽简直要火山喷发。
　　却见顾熙淡淡道：“因为我担心你受伤，就像你那个朋友一样。”
　　傅泷泽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导致他只听到了前半句，后半句直接忽略。其实那个时候他只要稍微深想一点，就会发现其中的问题。

　　这个夜晚，注定难眠。
　　一想到隔壁的隔壁住着自己的菜，傅泷泽心头就火烧火燎的，再怎么深呼吸告诫自己冷静都难以安定心中已经燃起的火。
　　翻了个身，傅泷泽用被子蒙住头。想强迫自己睡觉，却在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的时候听到一声清脆的物体碎掉的响声。
　　打开手机的电筒，傅泷泽坐起来，朦朦胧胧中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睡觉前傅泷泽收到了父亲的短信说晚上不回家了，所以这座房子里，除了自己就是顾熙了。
　　顾熙？他在做什么，又在和谁说话……

　　傅泷泽起身，还没走到卧室门前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大力撞开，一个人扑了上来将他撞倒在地上，随后门被重重摔着关上。
　　脑袋磕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咚的响声，傅泷泽感觉自己脑仁都要被磕出来了。忍不住痛想叫却被一张冰冷的手捂住了嘴巴。
　　“唔……”难道是强盗？这是傅泷泽的第一反应，但睁开眼却看到顾熙近在咫尺的双眸。
　　顾熙竟然正面压在自己身上！傅泷泽脑袋的疼痛感瞬间被灼烧感淹没。

　　来不及思考许多，就被突如其来的撞击声震碎了美梦。傅泷泽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他的角度能看到紧闭的大门正在以肉眼能分辨的频率晃动着，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巨响，傅泷泽觉得下一秒脆弱的木门就会被砸碎，而后面的东西便会破门而入。
　　傅泷泽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或许是太过紧张，傅泷泽不自觉地想挣脱顾熙捂着嘴巴的手。
　　“嘘——别动！”顾熙的额头渗出了亮晶晶的汗珠，他低声说：“再憋一口气。”说着捂住了傅泷泽的鼻子。
　　一秒，两秒，三秒……
　　门外的撞击依旧没有停息。
　　傅泷泽觉得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过得更慢。
　　肺部渐渐缺氧，傅泷泽忍不住挣扎，但顾熙覆在他口鼻上的手就像一个铁箍紧紧的将他束缚住，怎么也挣脱不了。
　　傅泷泽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连撞击门的巨响声都变得模糊。就在这一刻，他的嘴巴忽然被放开了，大量氧气流入，他正要大口呼吸却被一个柔软冰凉的东西盖住了。
　　奇异的是肺部的氧气竟渐渐充盈起来，几秒之后神志清晰，他看到顾熙长长的睫毛，看到他浓密的眉毛……下一秒傅泷泽猛地反应过来，顾熙是在吻自己！

　　短暂的震惊之后，剧烈的撞击声也消失了。顾熙眼珠动了动，随后放开傅泷泽坐起来，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倒在地板上。
　　傅泷泽还有些懵，足足沉默了几分钟他才起来，却看到顾熙苍白如纸的疲惫面容。
　　“你怎么了？”傅泷泽有些不知所措。
　　意料之中的，顾熙摆了摆手道：“没事。”甚至还挤出了一丝笑容。
　　没事……
　　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没事？
　　但傅泷泽没有问，在他的理念中，绝不会问别人不愿说的事情，等到他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出来，如此强问，问出来也只会是谎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顾熙似乎是缓过神来了，他艰难地坐起来，毫无预兆地开口说：“泷泽，我以后可以住在这里吗？”顿了顿他似乎觉得不妥又改口道：“或者你和我换个地方住也可以。”
　　傅泷泽又懵了，为何一个只相识不到两天的人会提出如此亲密的要求，虽然刚才已经足够亲密了。但这样不清不楚不是他傅泷泽的作风，索性直接说明：“顾熙，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了解你，傅泷泽。”顾熙的表情坦然而自信。
　　竟然如此自以为是，傅泷泽忽然间有些怒了。他最讨厌别人说的话就是‘我了解你’，分明就只知道名字而已，就敢如此自大地说了解。

　　傅泷泽抓了一把头发，控制不住音调近乎是对顾熙吼了：“你算什么人啊？凭什么说这些话，一会儿说帮我，一会儿说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一会儿又说要和我一起睡！你知不知道我性取向为男！恰好还对你有点兴趣，你这样会让我很慌啊……”说到最后他底气不足，弱了下去。心里却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伸手却挠不到。
　　这回轮到顾熙懵了，他坐在地板上，身后的窗户漏进来一缕银色月光打在傅泷泽脸上，他脸上的表情一丝不漏地映入顾熙眼里。
　　还是个孩子呢，倔强、勇敢而又无所顾忌。
　　顾熙这样想着，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傅泷泽凌乱的头发，却被他躲开了。

　　“你听清楚了没有？！我是在对你表白啊！”傅泷泽急的涨红了脸。
　　顾熙却捂住嘴轻轻笑了，眉眼如月，恬淡静美。
　　傅泷泽晃了晃神又猛地甩甩头，现在不是痴汉的时候，这是自尊受到了侮辱：“你笑什么啊？”
　　顾熙轻轻道：“你说你取向为男，这点我信。但你说你在对我表白，我不信。”
　　“为什么？”傅泷泽火了，居然有人质疑他的真心。
　　“你也说了，只是对我有点兴趣。”
　　不知是不是傅泷泽的错觉，顾熙似乎特意加重了‘有点’这两个字。
　　傅泷泽也顾不上害羞不害羞了，虽然他从来就没有害羞过，略微整理了一下表情一本正经道：“那好，我喜欢你，想和你交往，行不行？”

　　“不行。”顾熙连犹豫都没有。
　　“为什么？”傅泷泽觉得今天一晚上自己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你不喜欢我吗？一点点都没有吗？如果没有那为什么如此在意我、关心我，刚才还……”傅泷泽有些急了，连珠炮一样的发问。
　　这时候顾熙却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是你的【引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