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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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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且不说玄烨怎么想,弘历已经带着人走了,留下的那拉氏也安抚了西林觉罗家的女眷,刚才乱糟糟的景阳宫内外现下安静下来。
明珠从刚才就坐不住,虽然宴席在景阳宫外,但还珠格格闹的动静太大了。他倒是想去看看,却早有女官过来把好他的门,“福晋恕罪,规矩如此,不能出去。且外头现在已经请了皇上和五阿哥来,请福晋还是留在房内。”明珠只得又坐回去等着,他心里担心那还珠格格会不会说出她与五阿哥的事,毕竟婚宴都敢闹,话还不敢说么?想着想着外头倒安静了,他正待问一句,守着门的女官已经恭谨道,“给五阿哥请安。”
“下去吧。”是五阿哥的声音,此时他过来说明事情或许处理好了,但他的语气又不轻松,难道……?
玄烨推门进去,见到的就是自家福晋若有所思的脸,并不像是受了外头惊扰,只是单纯在琢磨事情,可这副琢磨心事的模样他感觉太熟悉了,没来得及细思,坐着的人已经抬头,“五……爷?”
明珠叫的很别扭。玄烨听着却别有趣味,他走过去,按住想起身的人,“外头出了点小事,没受惊吧,明珠?”
这声明珠可把明珠吓到了,仿若瞬间回到上一世的南书房,帝王坐在案前,扬着一本奏折温和的看着他,“你看下这本,明珠。”的情景。虽然声音不同,但语气,叫他名字带的那个尾音几乎都一模一样。明珠茫然地看着眼前人,后者被他的表情取悦似的,低笑起来,“你的闺名,可不是唤作明珠的?你我已是夫妻,这么叫你不可?”
明珠缓过神来,为自己刚刚一瞬的失神懊恼着,他微微偏头,“……您说的哪的话。自然是可以的。”
玄烨也不放在心上,他坐下缓声道,“我一会还得去面见皇父,处理外头的事。应是要费些时间,你就不用等我,早些休息,明早还得早起请安。今日……只得委屈你了。”他想了想,还是伸出手臂揽了下自家福晋,以表安抚,这本是前世做惯了的事,他做的自然,可身上衣服熏上的香混着酒气,却让明珠僵住了身子。玄烨还道明珠到底还只是个羞怯姑娘,却不知明珠心中所想:
明珠此时已经分不清前世今生了。原因无他,这五阿哥身上的明德馨,明珠是最熟悉的。他前世的帝王爱极,帝王常在之处,像那南斋,御书房,乾清宫偏殿,乃至武英殿书局熏的都是这种香。这香本是常见,明珠不该起疑。但巧就巧在,前世帝王用的明德馨,是改制过的。因寻常明德馨里重麝,帝王便命人改过,轻麝香而重龙脑,味儿比寻常明德馨要淡些,但香气更长。因帝王宠爱他们家,明珠也得了新香方,他二子揆叙喜此香,逢休沐在家常会熏用。此时五阿哥身上即使掺了酒气,明珠也不会认错。就是那改过的明德馨。
他一时恍惚,脑子里跑过与五阿哥的初见,又跑过今日的合卺礼,适才的三两句话。从五阿哥完全不同传言中的荒唐傲慢,而是自持谦谨,气度非凡,到那说话间的神态、习惯,无不引他向个可怕的猜测而去。明珠从来未往那处想过,这一想,倒让他想通了对着五阿哥那丝若有似无的熟悉感来自何处。
——五阿哥,怕是他的前世故人……他的帝王。
他心下擂鼓,并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可能。只想避开眼前人,好理清思绪。于是他垂目,涩着声应道,“不……碍的。五爷去忙便是。”玄烨一挑眉,看明珠踧踖不安的样子心下生疑,怎的这西林觉罗氏很想他快些走似的。然而眼下却没时间细思,漱芳斋那边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他不好再耽搁了。
玄烨没再说什么便走了,明珠却没松口气。小宫女取了水进来为他卸妆净面,房内安安静静的,只余水声,明珠呆呆看着染着胭脂的帕子搅红了一盆子清水,心烦意乱。
玄烨到漱芳斋时,这边的戏已经落幕。令妃魏氏正斜着身子,为坐着的弘历顺气。
弘历见玄烨来了,到底记着给儿子一个好脸色,“怎么来了?朕不是让你留着陪你媳妇?”
玄烨打了个千,面色不改,“皇父体恤儿臣,然儿臣有一要事需得上奏皇父,这才匆匆赶来。”
“如果是今夜的事,小燕子已经被朕禁足了。”
“禀皇父,并非此事。”
“那有什么事不能明日说?”弘历被小燕子顽劣大闹喜宴还不知错所气,眉棱骨还突突的跳,眼下确实没心情处理儿子口中的要事。
“皇父,此事……实在要紧。”
弘历叹了口气,“一个两个不省心。说吧,什么事?”
玄烨不动声色的瞟了眼低眉顺眼的令妃,轻声问,“皇父,可否让儿臣单独……”
令妃脸色一变,又迅速调整过来,柔声道,“皇上,那臣妾先去房里看看格格。”
“去吧。”弘历想着小燕子刚刚因被训斥涕泪俱下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到底是自己女儿,让令妃宽慰两句也好。待令妃退下,弘历回过头来屏退左右,看向了玄烨,“永琪啊,有什么你就说吧。”
玄烨心念一转,自己现在是来坦白请罪,态度需得再诚恳些,况且近日观察,弘历那小子倒是个重情的,这么一想,玄烨当下就跪下行了个大礼,而后膝行向前,眼中含泪,“皇父容禀。自儿臣额娘去后,皇父对儿臣常加照拂,谆谆教诲,才有儿臣今日。儿臣本该感念君父教导之恩,却……不思为皇父分忧,做了欺君之事,儿臣内心惶惶,委实难安。再也瞒不下去,今日向皇父坦白,请皇父治罪。”说完,又再磕了个头。
弘历见他动作,又听得他话中悔恨交加之意,心下惊骇:永琪这孩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值得如此痛苦悔恨?在弘历看来,永琪素来纯孝,弘历是怎么也不信他能做欺君悖逆之事。
“到底是何事?”
“皇父……小燕子,实非皇父之女,真格格,另有其人。”玄烨依旧跪着。
弘历还没回过神,讶异道,“你说什么?”
玄烨偷眼见他神色,没有犹豫,“皇父容禀。当日祭天,那福家长子福尔康,拦下两名追着还珠格格车舆的女子,盘问后其中一名女子自称她才是真正的沧海遗珠。福尔康之弟福尔泰当时乃儿臣伴读,当下便将此事告知儿臣,儿臣心下生疑,便去问小燕子。谁知小燕子说出真相,她果非真格格,只是京城一平民,阴差阳错结实了那女子,又互相结拜,她翻山入围场,是为了替那女子传信的。只是当时伤重不能言,未将实情托出。儿臣知晓此事后本该立刻禀告皇父,但小燕子对此事已心有悔意,同儿臣说要坦白真相,将格格的身份还予那名女子,但欺君是重罪,她怕……”
“皇父……小燕子毕竟是因儿臣那一箭受的重伤,才没能及时说出真相。若她因此而获罪,儿臣心里……况且儿臣看见皇父重逢明珠,对女儿一片爱怜,亦不忍让皇父知道真相伤心。儿臣心下实难决断,故而只得暂时瞒下,欲待时机成熟再禀明皇父。但儿臣虽想着瞒下,却实在难抵内心煎熬,今日见皇父因小燕子而操心,儿臣更是难安。这才坦白真相。儿臣有罪。”
他说完这话便低眉垂目。座上的弘历又惊又怒,他毫不怀疑自己这五子话里的真实性,毕竟谁也不会大胆到拿这样的事消遣皇帝。正因为信了这话,弘历更难接受,他宠了这三两月的掌上明珠竟是个假的?而且自家儿子,自己的御前侍卫都知道这事。弘历握成拳的手青筋毕露,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忍人欺瞒他,但跪着的毕竟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允文允武的儿子。看着他一脸悔恨,甚至流泪的样子,弘历到底不忍了。
“你……先起来。”帝王艰难道,“那……真格格,现在何处?”
没有可预料的雷霆震怒,玄烨又一次体会到这五阿哥在弘历心中的地位。爱之欲其生果真是爱新觉罗家共通的。在玄烨看来,真假格格之事尚未闹出多大后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皇帝本人怎么看。但毕竟说到底还是欺君,还是挑衅帝王威严。弘历当下能压下怒火来处理,玄烨倒莫名生出一丝满意。
想是这么想,但玄烨面上完全没带出来,依然是一副懊悔痛苦的样子,“真格格名唤紫薇,那日被福尔康拦下后便和她的婢女住在那福家。儿臣知晓真相后觉着不妥,便让小顺子去找了个僻静的院子,雇了个老仆妇看顾着,让那主仆两个住进去了……”
玄烨说到一半,瞧着弘历眉头紧锁的样子也没再说下去。
“福家……”弘历敲着桌几,福家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思量了一会未果,决定先放开,又看着玄烨,“你接着说。”
“这样下去亦不是办法。儿臣思来想去,便差两个可靠的带上儿臣手书,护送紫薇主仆两个上五台山寻皇玛嬷陈情,而宫里这边,由儿臣自己来向皇父坦白。”
弘历点头,这样做也还算是妥当,他本就想着等年节前宫里送年货至五台山时派人同太后说沧海遗珠之事,现在认错人了,也不能瞒着太后。由真格格亲自向太后解释也好。自己儿子还懂点分寸,这样算是保全了皇父脸面。弘历叹了口气,自顾想着永琪这孩子性子还是好的,听他对小燕子的维护就知他重情义,不在知道真相时就立刻上报想是怕小燕子获罪。
——不对,小燕子?
弘历忽又想到小燕子今夜一直嚷嚷的话,什么皇阿玛怎么可以让永琪娶亲之类的话,当时听起来没什么,只觉是小燕子胡闹惯了,现下却觉得不单纯了。这么一来,他眼神就带了点审视的意味,“永琪,你同朕老实说。你与小燕子可是有私情?”
玄烨一滞,他当然明白自己适才话中那对小燕子的一丝回护之意能让弘历想到哪处去,虽他是因着永琪原身留下的烂摊子要一面保全自己不得已,但弘历不知道啊,在弘历看来他就是处处在保着小燕子。
弘历肯定也会想到小燕子今夜嚷的话,会想到以往两个人的亲密,但就算如此,这事万不能干脆认下,不然又是一桩事了。
定定神,玄烨缓声道,“皇父容禀,当初皇父认下她时,儿臣自然把她当妹妹,想着这妹妹流落民间,为了寻父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甚是可怜,又想到她身上受伤是因为儿臣,不免更是愧疚。于是在她养伤时去看过她数次,待她搬到漱芳斋后,儿臣怕她从民间来,在宫中不习惯,就想着平日多照顾她些。一来二去的便熟络起来。小燕子性子直爽,与儿臣来往并无太多忌讳,但儿臣与她确实没有不该有的心思。直到得知真相,儿臣……儿臣也分不清到底对小燕子是个什么想法了。然违礼之事万不敢做,望皇父明鉴。”
弘历看了他一会,像在琢磨什么,而后摆了摆手,“罢了。朕不管你们往日是个什么情形,从今开始,你注意着分寸,她名儿上总还是你的妹妹。那真假格格之事,小燕子认已经认下了,祭天都带去了,认的又是义女,万没有认错义女一说的。此事你就烂在心底,知情的人,小燕子禁足了,福家朕自会敲打。至于那个紫薇,待朕着人去济南查证后,再想法子给她个新身份吧,这段时间就让她在五台山陪着太后。”
弘历不想闹大,发落得轻,但君父威严总还要的,儿子闹出欺君欺父之事还不罚也太说不过去了,他拿捏着语气,又冷声道,“朕知你性子素来重情,然遇到这种事首要想着的不能是如何欺瞒君父。念你初犯,又还是坦白了,你今日大婚,朕也得看着西林觉罗家的面子,总不好怎么你。但罚还是要罚的,你便回去誊抄孝经百遍,后日给朕呈上来。”
玄烨听弘历如是处置是不想深究的意思,于他而言这结果自然是好,只是想来弘历是因这事牵扯了得意的子女,宠臣,甚至宠妃,不想大张旗鼓办了罢了,因而觉得弘历对着疼宠之人到底心软耳根软,将来遇事牵扯到宠爱之人难免偏听偏信,做皇帝的,偏听到底是大忌。这么一来,玄烨心中倒没了刚才一丝轻松,只余叹息了。
折腾一天,回去路上玄烨便一直沉默着,小顺子觑他样子,知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开口。
回到景阳宫,于情于理玄烨都是得宿在新房里的。只是他确实没什么兴致,今日太累了。推门进去时外间守夜的宫女绿意轻声道,“爷回来了,因爷吩咐,福晋已先睡下了。爷您看,要奴婢去唤福晋起身吗?”
“……”玄烨一顿,“不必。你去打些温水,放这就行,别吵了你们福晋。”
绿意应下,自去准备。她手脚利落,不一会便端着一盆水进来,又服侍着玄烨在外间洗了脸,玄烨这才进了里间。
他的福晋明珠侧躺在大红的百子被里,玄烨不自觉轻手轻脚地脱了外衣,也坐到床上。看着眼前人熟睡的样子,他倒有一丝失落。
因新房红烛要彻夜燃着,玄烨开始确实没想到明珠已经睡下,毕竟这个新婚夜还并不算完整,而且按着规矩,明珠总该还是会等等他的。但转念一想,也是他走之前跟人家说先歇息的,玄烨自己倒也弄不明白为何而怏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