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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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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就要离开了。所以我要告诉你一切。但并不多。”那声音说,显得有气无力的,幽幽的,像冬夜里吟游诗人在火炉边清唱着古老的歌谣,诉说神秘传奇。
“什么?”我一边远离男人,一遍顺着她的话问。
“你很喜欢你的名字,你叫朔月,或者是新月,可是你的名字不是这个,你的名字就是林绯汐,有人篡改了你的记忆,使你反复‘重生’,那就是神。”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回头看,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小区大门。
“你是谁?”我问。
“我说过了,我是你。我是你。”
“你要,相信啊。”她说。
“……”我不知怎么回答,于是沉默了很久。在繁杂交错的道路上,我随意地走,漫无目的,我想我现在一定很惹人注目,风吹散了我的头发。
长长的头发带着冰冷的雨水贴在我的脸上,我的脖子上,我的后背,一片湿漉漉的让人心烦。
“你很古老。”我说。
“是的,很古老。”这声音轻笑。
“我是远古的鬼魂,追你来了。”她又说。
“但是我不是你,不会的。”
这声音沉默片刻,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本来就不是。”我说。
“你独自走过这漫长的时光,却忘了自己,很可怜,不是吗?”她的声音小得我快听不见。
“不知道。”我回答。
“我们是神的囚徒,原来,至始至终,都没逃开他。”
我顿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一个绯红的影子,直直立在千山万水的那一头。
“你可以拒绝你是我,”她说,“但是我不行,因为我有记忆。”
“I’m you.”她用古典英语的声音轻声说。
让人想到古代不列颠行走在宫殿的贵族女子,那天生的倨傲和诱惑。
这声音再没有出现了,我知道,她的使命完成了,跨越时间寻找我。
然后散于时间。
不知不觉间,我的记忆遗失已经消失了,应该是她帮我的吧。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红着眼睛,手和脚都失去力气。我深深吸了一口弥散着城市气息的空气。
我慌忙找了一个避雨的棚子,愣愣看着雨水在眼前形成许多条白色的链子。
我很喜欢那个声音,也许是那个绯红的影子,我恍惚看见她对我笑,淡淡的笑,带着仿佛可以看见漫出来的红色丝线的绯红色眼角,那是东方的妆容,但是带着西方的慵懒。
那笑很温暖,第一次那么温暖,她笑,傲慢,认为了解我的一切。
第一次有人这样认识我。
路上没有人,短短的小棚子响得厉害,水把白色裙子的底摆打湿,再染上一点一点的暗黄,土地的颜色。面前空无一人。
我开始迷惑,我到底在躲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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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雨里。
应该说,我迷路了。
这些路道的记忆早已经遗失,加上大雨,路上也只有我一个人。
遥遥望去,只有和我同样形单影只的汽车飞快跑过。它们的前灯也是朦朦胧胧的。
我在道路上横冲直撞,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或许应该回家,但是迷路了。
我希望那个指点迷津的声音再次出现,不过让她出来指路,即使她没消失也不会同意吧。我胡思乱想着。
我发现路前有一个比白茫茫的雨水更白的身影,在雨中若隐若现,我跟着他。一直走了很久。
雨把我弄得筋疲力尽,很想找一个咖啡厅,我左右看去却没有一处开着门的商店或者餐厅。
我不知道还能跟着那个白影多久,只希望越久越好。我也希望那个白影是个人,会转过来帮助我。但即使他会转过来,我知道我也不会受他或者她的帮助。
我对陌生人有恐惧症。
而像那个绯红色女子让我感觉亲近的人少之又少。
可能在那个白影转过来的时候我会逃走。
但我连他是否是人都难以确定,跟着他仅仅是为了有一个目标。
到了最后,白影走上一条道路。是一条很长的道路,长到看不到尽头,一条让我陡生恐惧的路。
我低着头走了很久很久。
我全身凉透,我看见地面上枯败的叶,我们一起腐烂。
走过一面洁净的玻璃墙时,我往上面看了看,看见的仍是一个阴暗的,如青苔的女子。
只是脆弱得似被人狠狠地踩过。
毫不留情。
“啪”的一声。踩下去。
我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连忙想把这想法从脑里驱逐出去。
我继续走,期间抬眼看了一眼那个遥远的白影,然后又低下头。
等耗尽力气的感觉退去时,又感觉到一种漂浮感,像坐在一块巨大的冰块上,从北冰洋漂向河流,在大西洋看见东边和西边的花和草。
许久后,我再度抬眼,费力地仰起头,看见一块大学的标牌。而白影不见了。
我往一个小房间走去,看见里面的男人,我扣打他的窗户。
我不知道他听见没有,因为我自己也没怎么听见。
我想逃走,很不想见陌生人,但走了很久也没见一个人,也许走一天也不会再看见谁。
男人犹犹豫豫地转过头,他看见我。
像见到鬼魂一样。
我一下呆住了,忘了要说什么。
穿着整齐的衣服的男人上下打量我,眼睛里透露出藏不住的惊骇,我想,虽然淋了点雨,不过也不太至于这样吧。
他这样子,反倒稍微打消了我一点恐惧。我低着头,想着要说什么。
他打开窗户,问我:“怎么还不进来?”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应该以为我没有听见,又加大声音,问:“你是学生吧?”
“不是。”
“先进来。”他说着,并打开门。他站在门口,递给我一把伞。
我没有去接。没有任何想接下的期望。我仍然站在雨中,耳边轰响着雨声。
“你干什么?”他似乎生气起来。我把眼前贴在额头上的头发撩开,莫名地看着他。
我们对峙了片刻,我觉得他莫名其妙,为什么生气呢?许多怪事发生在昨天和今天,我也没生气。
男人看着我不动,终于忍不住打开伞过来拉我。我慌乱地退后,僵持了几秒钟后,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进那个像牢笼的小房间。
房间里很温暖。
我静静看着他,看着他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然后他问我:“你是哪个班的?”
“我不是学生。”我用最简明扼要的话回答他。
他再次上下打量我,再次惊骇地看着我。“可是,外面的积水已经半米了,你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男人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我。
我想了想,回答说:“可我只看见雨,只是雨。”
我回头看了眼窗外,远处有一条很不明显的灰白的线。听他这样说,我也很好奇我一路上是怎么没走过积水的,来时我记得是微微倾斜的上路。
男人在挂架上拿了一条毛巾给我,他自己则拿出一根烟出来,点燃,再吐出白色的烟雾。
“真奇怪。”他看着窗外,“怎么可能那么大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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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这个男人说话的方式。又啰嗦又浅显。
他随后又问了我其他问题,我跟他说我失忆了。但他不相信。
“什么也不记得了?”
“是的。”
他狐疑地看着我,“名字总该记得吧?”
我本来想说朔月,可是说出来的却是:“林绯汐。”
“很好听的名字。”
我听着他擅自评价。我思考我以后的生活。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和我有丝毫关联,我只有一个莫名的名字,一栋不知何处的房子。我一无所有。
我很想知道谁在坑害我,既然有一个绯红色的女子帮助我,必然有个坑害我的事,也可能是人?
是神吗?她说是神,但可能吗?如果世上有神,他怎么会来找我麻烦?
思想乱糟糟的,也毫无头绪,如果有某个在乎我的人,他应该现在就来找我了。但没有人。我应该是那种无人可爱的人吧?
“怎么了?”男人看着我问。
我摇摇头。
他拿出纸递给我,并指指眼睛,“你哭了。”
我回避着他的目光,我把纸巾揉成一团,慢慢玩弄着。头发上滴落的雨水把它打湿,慢慢浸出来,从我指间落下。
“我会离开这个世界,留下它和它的孤独。”我抬眼看向男人,突然笑了,“你说对吗?”
“看悲剧看多了吧。”他轻视着看我。
我知道他并不能理解我,不能观察别人的心。不会爱我这种人。
所以我只能离开。
我打开门,走出去。
眼前一花,变幻出一片白色,我正正撞了上去。
我抬头看他,“是你!”我突然嘶哑地对这个陌生人吼道。
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心里炸开,我推开面前这个男人,只想夺路而逃。
这个男人的眼睛里似乎有金色的,闪耀的光明,我陡然生出对这种颜色的恨意。
他想拉住我,在愣了一下后马上反应过来。
“放开我!”
“请冷静一下同学!”他大声对我说。这近乎完美的声线在空中缓慢荡开,这被荡开的领域似乎被热烈充满。
我呆住了,直直看着他。
“同学,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以后再说,现在这么大雨你想干嘛?”他说着说着就火冒三丈起来,对着天上的雨指指点点的。
我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你还想,再囚禁我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