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荼蘼春事休》晏百年

2、无风

　　他好像睡了很久。一睁开眼就不得已眯着眼流泪，太久不见光线的眼睛经过泪水的洗礼显得格外清澈，他看向身侧蓝白长衫的中年男子，男子欣喜而笑，伸手擦干他的眼泪，随即摸摸他的额头，略带激动道：“无风，你怎么样？”

　　无风眼中湿润却是双目失焦一般看着那中年男子，用略带迟疑的口吻道：“师父？”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浑身酸痛，一瞧自己身上尽是摔伤。

　　“无风，先别说话，喝水罢。现下你醒来了，再休息几日就好了。”中年男子给他端了一杯水，温和说道。

　　无风接了水却不喝，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突然有了亮光，“我是无风吗师父，无风，无风……还有谁？在哪里？在哪里……”

　　男子听后脸色深沉，长叹一声后道：“无风，你先休息，明日我再与你细说。”言罢离开了房间。

　　这中年男子也就是无风的师父，名唤存渊，是这羽山小石峰窥星观中的道士。窥星观虽称为道观，其实不过是破败院落三两间。

　　窥星观建观千年，如今早已人丁凋零，存渊道长不善修行，靠为四周村民医病和出山贩药为生。十四年前朝代更替，战乱不休，抛家弃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存渊道长在一次出山贩药时收养了被遗弃的一对双胞胎男儿，分别取名为无风、无恙，无论在盛世还是乱世，药物总有用处，存渊倒也能勉强养活这两兄弟。

　　前些日子存渊照旧将山上采来的草药拿到羽山外的灵犀城卖给医馆，羽山深处灵丹妙药自是甚多，存渊拿出去卖的也不算多稀奇，一般总是拿一些中等药材加上一两味上等药材，换来的钱财添置些日常用品和衣物带回窥星观去。

　　无风与无恙正是长个子的年纪，存渊想多给他们做几件衣裳，便在灵犀城中多耽误了几日，回来时却未料出了如此祸事。

　　存渊回到窥星观时是羽山小石峰脚下石牛村的村民在窥星观中照料昏迷未醒的无风，而无恙则是一具尸体，白布掩着停在中堂。

　　听村民的描述存渊了解了大概情况，九月二十日那晚雷声滚滚，石牛村里石力病中昏睡的女儿突然惊醒，说梦见村子北面女狐岭中有人落难，然后独自冲出了家门，家中长辈骇得以为女儿是被精怪附身，女狐岭自古相传是妖怪居住的地方，鲜少人迹，石力相邀了左邻右舍结伴这才敢追女儿去。

　　结果真在女狐岭找到了无风与无恙，无恙是在女狐岭的腹地被村民找到，无风则是在女狐岭的垂星崖被石家女儿带回。

　　当时无恙已经死去无风则一息尚存，石力等人见他们模样相似，村中有时碰上谁有疑难杂症，一般都会去找存渊道长，想来该是存渊道长说过的收养的孪生孩童，就连忙都送上来了。

　　存渊是九月二十三日回到窥星观，看到此景又是生气又是悔恨，不得去女狐岭是从小就告诫过这两个孩子。无恙好端端怎会死在女狐岭，看这模样分明是碰见什么妖物失了魂魄。无恙死在女狐岭一事迅速传遍周围村庄，人们对此地更是忌讳。

　　初秋天气还很炎热，无恙的尸体开始微微发臭，存渊只能忍痛先处理好无恙的尸体，在观中中堂停七后下葬。石牛村的村民受过存渊道长的恩惠，自然毫不犹豫来帮着葬礼的事情。

　　那副红漆木棺盖上了棺盖，里面永远沉睡了一具少年的身体。无风看着无恙惨白的脸被掩上时，像是被吸走了魂一般，看着棺木下葬的地方一动不动。

　　无恙被葬在窥星观后山，立好了石碑，上头只是刻着“无恙之灵”。无风看着那碑文上的字突然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画面，等他想要看清那是什么画面时脑子里只剩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无风哥哥，你怎么了？”一个软糯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无风慢慢收回空洞的眼神，转头看到一个丱发白衫额发齐眉的女娃，目光不由得锐利起来。

　　小女娃不过十一二三模样，见少年无风看着她眼光如刀，不知所措地露出一个怯怯的笑来。

　　一个少年，眼神却如此尖锐如刀，像是要看穿什么一般。

　　存渊刚回头，就见小女娃那怯怯的笑，他摸摸无风的头，也没看到背着他的无风是如何的眼神，道：“这算起来还是你的救命恩人，是那山下村子的孩子，快去谢过她。”

　　无风收回了尖锐的眼神，面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些，低眉颌首道：“谢过恩人。”

　　小女娃看着他，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摆手摇头，呐呐道：“不……别客气……”随即扭头慌张而走。无风抬头则见存渊目光深远，存渊摸着无风的头，眉头紧锁，像是要说些什么。

　　无风只好仰头看他，等他说出来。良久存渊只是道：“那是你的贵人。”无风不解，存渊也未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