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生》胡淼淼

13、第十三章 海市（中）

　　箬小姐在水中游，身形柔软，就像是水蛇和鱼类的合体一样绵滑。只见她在鱼群与珊瑚间穿越，看起来对这片的路线很熟悉。
　　朱琚和杨承也一头扎进水里，依托着那根附着咒的羽毛在水中畅游无阻。
　　过了许久，他们一直游在海水的上层，越游越远。随着时间的流逝，东边的天空也越来越亮。
　　就在这日夜交替间，薄雾从海面升起，蒸腾而上，雾渐浓，一群黑影从海底涌上。
　　朱琚和杨承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海底的黑影朝着海面游来，上层的海水被光照得透亮，看得见那些黑影都是一个个人身鱼尾的鲛人，他们虽有五指，但指间有蹼，他们虽有长发，但长发间的耳朵却是鱼鳃状。杨承这时才明白难怪之前朱琚对箬小姐说她并未完全变作鲛人，确实，那箬小姐除了双腿已化为鱼尾，其他的变化还未完全，而且除了箬小姐身披薄纱，其他鲛人无论男女皆裸露上身，同常人几乎无异。
　　就在杨承这一刹那走神之间，那浓雾里却熙熙攘攘，待他再看，浓雾内已然完全是个热闹的集市。那些鲛人半边鱼尾置于水下，独留半个身子露出水面，贩卖东西的鲛人面前放着一团厚厚的泡沫，泡沫上托着他们待出售的物品。贩卖者沿着一条亮晶晶的暗线摆摊，而赶集的其他鲛人则沿着两边摊贩中间的水道来来往往。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浓雾，但浓雾内却并非茫茫，反倒只有些许薄雾，被海水的光映射的带着某种神秘的浅蓝色。
　　杨承见着箬小姐如同一抹海浪在海市中游了几圈便迅速离去，不多时她的身影便消散不见。他一回头，正准备问朱琚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却只见朱琚已经解开发髻，散下长发，在水中脱去上衣，露出白皙□□的上半身。
　　“看什么，快脱吧。”朱琚脱完将半个身子浮出水面，扭头对杨承说道。
　　当二人□□着半身混迹在海市的鲛人之中时，杨承却不怎么敢抬头。他们二人用长发遮住了耳朵，不至于让这些鲛人生疑，手上捧着许多海草，也看不太出来与鲛人的不同。
　　海市上绝大多数都是贩卖珍珠的鲛人，这些鲛人就是珠鲛。世人皆知鲛人可落泪为珠，但他们不知道，并非所有的鲛人都能够有这种本领，只有部分鲛人才能落泪为珠，这就是珠鲛。在珠鲛之中又分为九等，从九等到一等，九等珠鲛众多，而一等珠鲛寥寥，且每一等的珠鲛所产珍珠成色大小又有所区别，九等珠鲛所产珍珠形状不圆润，个头小而碎，颜色仅有白色一种，一日可哭一升，而一等珠鲛所产珍珠个头饱满圆润，白、粉、紫、金、黑等各色皆有，但一日仅可产不过一、两颗而已。物以稀为贵，如此亦然。
　　既有贩卖珍珠的珠鲛，也有收购珍珠的鲛人，其中一类是普通鲛人，以珍珠为饰物，自己留用，还有一类鲛人则与人类打交道，从珠鲛处购得珍珠，再同人类交换其他物件珍宝。
　　除了贩卖珍珠的珠鲛之外，还有一些鲛人贩卖的是他们从别处得到的东西，比如人类在海上若有沉船，有些鲛人便自沉船上捡到一些宝物，拿来海市出售。
　　鲛人在海市上可通用一种金贝，这金贝是由鲛王统理发行，另外也可以物易物，只要双方谈妥即可。
　　“我们要找的是一种幡。”在水中之时，朱琚便同杨承说道。
　　“什么样的幡？”杨承问。
　　“此幡以万年海草加以研磨的存上千年的一等珠鲛所产珍珠粉混合为旗，上面镶满了万年鲛人之鳞片，幡尾流苏是由千年鲛人尾鳍制成，谓之‘招魂幡’。”
　　“招魂幡？”
　　“正是，此次我们前来东海就是为了寻得此物。”
　　“这种东西能从海市上找到吗？”
　　“听说前阵子有人在海市上见过。”
　　“咦？”
　　“你还记得前几天遇到的那一群花精吗？便是她们同我说起。她们说前阵子有一群商贾从那林子路过，夜晚他们停留，便闲话起，其中一个人说其同鲛人做了交易，购得不少好珠子，又听那鲛人说海市上还有一种可以用来招魂引魄的神物，只可惜价值连城，一般的鲛人也用不上，便是有价无市，每次在海市上都能见到，可每次都卖不出去。那卖此物的鲛人倒也不急，只说他等得起，只要卖掉一次，便足够他逍遥半世。我猜那边是‘招魂幡’了。虽说此等宝物本该在鲛王的宝库之中，但要找那个小心眼的鲛王求点什么可不容易，所以我们先去海市试上一试。”
　　“我明白了。”杨承想起前几天在那个林子里，小钰抱着花精一口一个“仙子姐姐”的事来。
　　但此时杨承正处在这海市之上，薄雾缭绕水面，周围有许多戴着珍珠与贝壳串起来的多层项链的女鲛人，她们毫不羞涩的裸露着上身，却让杨承无法直视，只好赤红着脸低头垂目，不敢左顾右盼。
　　“杨承，这里没有人类那些教条，你也不必如此紧张 。况且你这样，不更让他们起疑吗？”朱琚在杨承身边低声劝说道。
　　确实，比起杨承的小心翼翼，朱琚却泰然自若，仿佛他本就是这群鲛人中的一员，对这些事情见怪不怪。
　　杨承只好勉强自己抬起头来，但脸上的红色却怎么都褪不下去。
　　两人沿着海市从头游到尾，又从尾游到头，却没有看见卖“招魂幡”的。
　　“奇怪，难道这次没来？”杨承自语道。
　　“再看看。”朱琚道。
　　两人在海市来回游荡，却见着海市上的雾气越来越薄，往来的鲛人越来越少——这海市快要结束了。
　　“少爷……”杨承突然看见在海市一端突然多了一个摊位。
　　“我也看见了。”朱琚说着急急地朝那摊位游去。
　　一张闪着青绿色光芒的幡布折叠的端端正正放在摊位前的白色泡沫上。
　　摊位之后是一个男性鲛人，五官平淡，一副让人很难记住的长相。
　　“这个……”朱琚问道。
　　“万金。”那人瞥了一眼朱琚。
　　“可以交换吗？”朱琚说着递过一双带鞘的匕首。
　　那鲛人接过匕首。
　　匕首鞘是双花图案，鞘体为极品乌木，乌木之上采用极细的金银丝攒成复杂的海上妖花图案，花丝花蕊皆采用各色宝石镶嵌而成。拔出匕首，一只寒光四射，闪闪发光，而另一只刀体乌黑，混沌无光。
　　“这是四海闻名的‘双笙’？！”那鲛人却惊呼。
　　“正是，这‘日笙’刃比纸薄，杀人不见血却能封喉；而这‘月笙’可斩断情思，了却过往；而‘双笙’同出，甚至可以呼风唤雨，招雷引电。不知这一对‘双笙’能否换得这个‘招魂幡’？”朱琚问。
　　那鲛人一脸狐疑，拿目光打量着朱琚和他身后的杨承，突然问道：“你们的双耳为何不露出来？”
　　杨承身子一紧，右手往腰间的短剑摸去。
　　“前些日子被海怪伤着了，无碍无碍。”朱琚却没抬眼皮，只拾起那张青绿色的幡仔细打量。
　　“你们的手好像也不太对。”那鲛人又问，“莫不是也是被海怪伤着了？”
　　“前几日我们偶遇海怪，打斗了十几个回合，他伤了我们的手与耳……”朱琚依然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那张幡上，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说道，“不过，我们却要了他的性命。”说完才抬起眼看了那鲛人一眼，眼中无情，寒意四射。
　　那鲛人不再纠缠刚才的问题，转而问道：“这‘双笙’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你舍得？”
　　朱琚冷笑道：“这‘招魂幡’不也是难得一见的宝贝，你不也舍得拿出来卖吗？你既然舍得，我有何舍不得？”
　　“二位再等等，如果今日再无人来，那这笔生意就算成交。”那鲛人听见朱琚如此说，却将“招魂幡”从朱琚手中抽走，放回面前。
　　此时海市上雾气却浓重起来，只剩寥寥些许鲛人，这正是海市要结束的象征。终于，海市即将结束，那鲛人见再无其他鲛人前来，这才拿出一张酱绿色的海中叶将‘招魂幡’包好递过，说道：“拿去吧，它属于你了。”说完抱着“双笙”入海不见。
　　此时海面上金光四起，太阳已经完全跳出了海平面，海市消失不见，只剩朱琚同杨承赤着上身游于海面。
　　“走。”朱琚收拾好衣服，将包好的“招魂幡”纳入怀中。
　　“是！”
　　二人一转身，却只听水浪哗啦一响，一群壮硕鲛人浮出半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二人见状立马掉头往后，而身后的水面也被一群鲛人挡住。而同时大批鲛人从海中涌出，将二人团团围住。
　　朱琚杨承互看一眼，便一个猛子扎入海中。
　　然而二人在海水里一睁眼，却见海底也是密密麻麻的鲛人包抄而来。
　　“哗啦！”二人见状况不对，同时返回水面。
　　杨承拔出短剑护在朱琚身前，两人在水中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适合突破的缺口。
　　“看来只能硬闯。”杨承深吸一口气，便挥剑朝面前的鲛人砍去。
　　那鲛人却一把抓住了杨承的手腕，面无表情的扯下了他手中的短剑。
　　“朱公子，莫急着动武伤了和气，是我们王上请您去宫中一叙。”一个面容娇媚，体态窈窕，装饰着华丽珍珠和珊瑚饰物的女子鲛人却从二人身后出现，她的声音甘甜，明明就在二人眼前，但那声音仿佛从无边的天际之处传来，入耳入脑入心入髓，让人一心只想抓住这个声音。
　　杨承目光开始涣散，原本还在挣扎的双手顿时停住，抓住他手腕的鲛人一松手，他便滑入水中。
　　朱琚赶忙扶过杨承，却见杨承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一心朝着方才那女鲛人的方向游去。
　　朱琚见状心中暗道不妙，迅速咬破指尖，虚空一划朝着杨承眉心点去，一道血印留在杨承眉心，血沿着鼻梁下滑到他的嘴唇。
　　“都说音鲛声若天籁，果然名不虚传。”朱琚将手指放到口中允去余血，赞叹着看向那女鲛人。
　　再看杨承，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
　　“少爷，我刚才怎么了？”杨承只觉得刚刚耳膜一震，头脑一凉，自己仿佛是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
　　“不愧是朱公子，我们这点小伎俩在您面前献丑了。”那女鲛人笑道，又看了一眼杨承，继续说道，“走吧，就由我带二位去我们王上的宫殿。”
　　“也好，那就有劳了。”朱琚拱手。
　　而一旁的鲛人也将短剑交还给了杨承，杨承心中不快，但还是依着朱琚随女鲛人潜入水中。
　　他们周围密密麻麻地围着其他鲛人，远远看去，仿佛是一群游鱼嬉戏。
　　“音鲛啊，就是音如天籁的一种鲛人，多为女鲛。”朱琚边游边同杨承解释，“他们往往在海上的礁石处高歌，吸引海上的船只过来，撞上礁石沉船之后，其他鲛人就可以获得沉船里的物件，但其中的一半需要交归音鲛所有，否则他们就会被音鲛的声音迷惑而游向危险的海域。”
　　杨承点点头，有些后怕的看了一眼在前引路的女鲛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