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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自命不凡的农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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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县试最后一场考完时,二月中旬已悄然临近尾声,隔天发榜,这一天既不用半夜起床跑到榜文墙附近占据看榜位置,亦无需绷着心弦赶赴考场答题,春寒料峭,学子们难得给自己放了假。
周子楚早起洗漱完毕,迈过了门槛,站在廊下微微仰头凝视天空,脑袋里还有些眩晕,这是醉酒的后遗症。
二月的清晨还带着些许寒意,周子楚拢了拢衣服走在书院的主干道上,以往总惦记着看书学习,来往间亦是匆匆忙忙,此刻难得静下心来欣赏周遭美景。
书院里静悄悄的,偶尔从远处传来不知名鸟儿的啼叫,声音清脆悦耳,鼻尖传来一股诱人的香味,这是从隔壁美食街飘来的气息,为生计奔波的商贩们大多都不会偷懒赖床,一早便起身开门营业,有的商家甚至半夜便起来准备食物了。
周子楚抬手摸了摸下巴,那里有一块微不可见的青黑,“嘶,这李长青下手够狠的,手劲挺大的呀,当初看他挤人墙看榜单的劲儿便知此人不是个弱鸡,如今亲身体验他的拳头,还真是让我记忆犹新。”
昨晚上有一位于姓同窗在自家酒楼做东,无论在考的亦或是未参加县试的学生都去赴宴胡吃海塞了一番,别看这些读书人文质彬彬,成天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斗起酒来战斗力丝毫不输于一个老酒鬼。
喝到兴起之际还能来一句咏叹,这个作首诗,那个赋一首词,更有以碗击箸高歌一曲的抒情人士,及至酒过五巡,这些微带熏意的书生彻底化身豪放派狂人,扯衣服的、撸袖子的、撒酒疯的,还有借酒壮胆撒泼干架的。
那干架的两个学生就是周子楚与李长青。
他们之前便有嫌隙且都参加了这次的县考,李长青早已折戟在第二场县试中,周子楚倒是一路高歌坚持到了第四场,前三场次次都是第一名,如果第四场仍能拔得头魁,那么此次的县案首便是他了。
一旦成了县案首便是板上钉钉的秀才,毕竟若非生死对头,主持府考以及院试的主考官一般不会搏了县令的脸面,案首是县令大人亲自定的,若是连宜安县的案首都被刷下去,整个宜安县上至县令下至所有参加科考的学生都会面上无光,故而一般而言,得了案首之位,不论是县案首还是府案首,都会顺利通过院试成为一枚新晋秀才,当然,若是案首本人作死,比方说得罪主考官或者交白卷,肯定是没法登榜的,不过既然成为案首,傻子才会做自断前程的蠢事。
趁着酒意李长青大声疏解心中的郁闷,他已经是第三次参加县考了,一次次名落孙山对他的打击以及身心造成的损害十分巨大,尤其是还有一个十分在意的人在一旁作对比。
李长青偷偷关注的人正是周子楚。
周子楚以前是书院吊车尾的成绩,短短三年一跃成为书院第一,夫子偏爱同窗爱戴,就连以前十分讨厌他的李志远都前嫌尽释主动与其交好。
事实摆在眼前,李长青也明白周子楚确实是浪子回头了,对方的种种行为并非做戏,而且周子楚曾拒绝了韩夫子收徒的提议,也就是说人家并没有为了拜入名师门下而耍心机使手段。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明知自己误会了周子楚便该主动认错,可李长青每次见到周子楚就成锯了嘴的葫芦,心有千言万语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怎么想都过不了心中的这道坎,最后就造成了两人一旦见面立马冷场的局面。
这次他本打算借酒壮胆当面向周子楚道歉,谁知说着说着心里突然泛起了酸意,想想自己三次都折在了半道上,人家周子楚却在第一次参加县考就坚持到了最后一场,且前三场还是第一,有望夺得县案首,真是不得不让人羡慕妒忌。
李长青心里这样想口中便带出来几分意思,若是平常周子楚也不会和他计较,可当时周子楚正和人拼酒,喝高了的醉鬼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当即就怼了回去。
然后,这二人不约而同的拧起拳头照着对方的脸就砸了上去,全然不顾君子风度。
见这二人起了争执,一开始大家还七嘴八舌出言相劝,无奈两人充耳不闻,自顾自的耍着花拳绣腿,后来大家索性不再浪费口舌,反倒自发清了一片空地,让他们二人好生施展一番武艺。
如王如风几个和周子楚关系比较亲近的同窗,不仅没有上前制止,反倒击杯敲盏大声叫好,看到兴起之际还伸手鼓掌给足了劲儿的为周子楚加油。
在如此热烈的掌声中,周子楚与李长青越战越酣,最后以两败俱伤的结局收尾,但也正是这不管不顾的一架,让李长青消除内心的不甘,说出了抱歉二字,自此,二人终于握手言合重修盟好。
周子楚与李长青都是书生,两人干架虽然都朝对方的脸上招呼,实际上最多把脸打出了红印子,很少能够留下痕迹,周子楚下巴上的这块青黑是李长青使出杀手锏才获得的战绩。
在书院里慢走了一圈,又跑去美食街吃了早饭,周子楚漫无目的地沿街走着,此时朝阳初升,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感受到融融的暖意,心灵似乎也变得澄净透亮。
周子楚反省自身,过往种种如大梦初醒,一切的变化都是从进入灵魂当铺的那天开始的,典当灵魂和小青绑定,后来戒赌还债自食其力为家人撑起一片天,获得凌云仙君的指导,拥有小黑屋作弊器,如今正式踏上科举之路。
周子楚望着京都的方向,眼睛里弥漫着淡淡的野心,身上爆发出冲天的锐气,以后他会去京都与天下士子在金銮殿上争高下、比试文采,成为天子门生,步入仕途造福一方黎民百姓。
县案首、府案首、院案首,摘得小三元只是近期的目标,他的未来不在宜安县,也不在州府,而是在集聚天下王孙贵族的京都,他的理想是像秦首辅一般青史留名。
倘若没有当初匪夷所思的机遇,如今的他会是怎样的人呢?是恍恍虚度光阴蹭吃蹭喝的浑人?还是孤注一掷把一切希望寄托于赌坊的赌徒?亦或是心怀怨恨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不论是哪一种可能,等待他的都将是无边地狱,甚至还会拖累至亲。
小青,谢谢你,也谢谢你家主人,因为有了你们我才能成长如斯,才能肩负起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
【宿主,帮助你是我的职责所在,你将灵魂卖予我们当铺,主人委派我来辅助你,我们之间是以物易物,公平交易。】
周子楚微微一笑,行走之间端的是自在洒脱,此生他做的最正确最明智的决定便是将自己的灵魂卖给了灵魂当铺,既然已经没了下一世轮回转世的机会,那便在这一世轰轰烈烈的过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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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放榜之日,这一次围在榜文墙附近的考生明显减少,反倒是附近的客栈酒馆里有不少等待的人,他们大多是在前三场就被淘汰的考生,逗留在这里无非是想看看何人登榜,又是何人拔得头魁。
大浪淘沙,经历三次考试后遗留下来的考生都不简单,其中不乏惊才绝艳、名声斐然的学子,然而不管以往的赞誉有多么响亮,科考最终都是以成绩说话,历史上不是没有过八斗之才却无法叩开科举之门的例子。
与前三场放榜不同的是,最后一次发案写的是考生姓名而非座位号,取第一名者曰为县案首,无重大事故便无须一路考至院考,照例进学,可获取秀才功名,并且前十名者为“县前十”,这十人如果参加府考需要被提坐堂号,在主考官眼皮子底下做题。
鸣炮声响,鼓吹手吹吹打打的开路,官吏捧着榜文在众人忐忑不安、期待已久的目光中走到了榜文墙下,有了衙役的帮助官吏手脚利索的将榜文贴到了墙上。
在考考生以及前来凑热闹的学子个个仰着脑袋瞪圆了双目看向榜文,只见领头第一个名字赫然是——周子楚!
轰的一声,似一滴热水落入了咕噜翻滚的热油里,众人心神具惊,不由议论纷纷。
“案首!案首是周子楚,繁岳书院的周子楚,这可是个名人啊。”
“我在第二场和第三场考试中就发现周子楚坐在堂号第一个位置,心里本就有些猜测,现在一看案首果真是他。”
“周子楚每天都在茶馆说书,他竟然还能挤出时间看书学习,学也就学了,偏偏还弄个县案首回家,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不起啊了不起。”
“我听说繁岳书院的夫子都在私底下给他开小灶呢,有那么多名师指导,周子楚得县案首也该是理所应当的。”
“周子楚以前什么名声?那是繁岳书院万年倒数第一,人家现在一跃成了宜安县县案首,这经历够吹嘘一辈子了。”
“繁岳书院不愧是县里排名第一的书院,怪不得报名费贵的要死,要是其他两家书院也能把倒数第一教导成案首,就算把报名费提升两倍也有的是人上赶着送银子。”
“繁岳书院”“周子楚”这两个词语成为了众人津津乐道的谈资,提起周子楚的人无不艳羡赞叹,这一天繁岳书院周子楚注定是整个宜安县的焦点。
而当事人周子楚早就在知道名次的第一时间就遁了,让陪他一起过来的王如风好生纳闷。
“又不是去做贼,干嘛偷偷摸摸?难道你自觉长得太丑无脸见人?”王如风调侃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自知之明了?”
周子楚早就料到王如风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没好气的乜了损友一眼,“你懂什么?现在万事都要低调。”
“低调?你成绩又不是见不得人,干嘛低调?我刚刚还想炫耀一番呢,结果还没来得及说话你就把我拉走了。”王如风语气颇为意犹未尽,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你说我要是站在大街上吼一嗓子,自称是县案首周子楚的好兄弟,别人会不会对我投以羡慕嫉妒的目光?”
“羡慕不羡慕我不知道,但我确定的是你肯定会被人当作脑子有病的人,说不定还会惊动巡逻队把你抓进大牢,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吧。”
“唉?唉?”王如风被周子楚拖拽的身形不稳,踉踉跄跄的跟着周子楚走着,“你不是说请我吃饭的吗?饭不吃了?”
“吃什么饭?待会儿买两碗豆腐花,今天将就一下,下次再请你吃酒。”
周子楚坚决把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损友拽回了书院,有登榜的自然也有落榜的,这个时候站在那边炫耀自己得了第一,这不是往落榜考生的身上撒盐嘛,他又不傻,如此拉仇恨又落不到好处的事情自然不会去做,不过,既然夺得第一,请客吃饭是必须的,他得空出一笔银钱出来。
周子楚自进驻茶楼成为说书先生,从一开始的每月半两银子涨到了每月八百文钱,加上客人的打赏,平均一个月能挣二两,二两银子看似很多,正常的三口之家二两银子够三四个月的嚼用了,可对于周家来说仍是杯水车薪。
周家的底子太薄了。
每年繁岳书院的学费就得花二十两,加上伙食费笔墨纸砚费,周子楚一年挣到的二十四两银子最多只能余一两,这一两还得还外债。
为了周子楚读书,周家借遍了外债,一开始别人见葛招娣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很是可怜,大多数人还愿意相借,可借了再借一直不见还钱,久而久之就没人肯借钱给周家了,再加上以前周文升在世时时常眼睛长到脑袋上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让村里人对其颇为厌恶,连带整个周家的人缘都不大好,这样一来村里人越发孤立周家。
后来还是周显贵和周正平兄弟俩心有不忍,主动帮葛招娣还了村里的外债,她才不至于走哪就被别人挤兑指点。
这几年周子楚上学的银钱一是来源于葛招娣和赵玉芬周年到头伺候田地,二是来源于周显贵以及周正平不断心软往周家送银子。
周显贵与周正平两人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平日里对周子楚甚至看不过眼,从未给过一个好脸色,实际上最关心最在乎周子楚的人就是他们俩。
老周家尚未分家之际,周文升逍遥度日挥洒银钱,底气之所以那么足全身老周家宠出来的,周家二老使劲宠,周显贵与周正平这两个做哥哥的也是可着劲的宠,宠着宠着不知不觉的把周文升养成了个废物,后来周文升一事无成受村里人唾弃,又早早离开了人世,他二人这才明悟过来,三弟的结局他们二人至少得负一半的责任。
周子楚子承父志被葛招娣送进了书院,周显贵和周正平实在对科举避之不及,当初老周家就是为了供出一个秀才这才日渐败落的,他们及时醒悟后怎么也不能眼看着三弟妹重蹈覆撤,然而苦口婆心的劝说却是撼动不了半分葛招娣的决心。
每次葛招娣上门借钱,他们明明都下定决心直接拒绝了,可一看到葛招娣和周子楚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一软不由自主的就把钱给借出去了,每次给了钱还暗自安慰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下次肯定不借了,等到下一次葛招娣上门,他二人准又得心软,就这么周而复始,越借越多,仔细算来,周子楚能够继续在繁岳书院安安稳稳的读书,周显贵和周正平得占一大半的功劳。
近年来周子楚自己挣足了学费生活费,葛招娣与赵玉芬挣到的那笔钱便省了下来,除了留下家中极少的开支外其余银钱全都一分为二还给了周显贵和周正平,即便如此以往的欠款实在太多了,还到现在才还了一小部分。
周显贵和周正平也暗示过还钱不必太急,可葛招娣是个死脑筋,以前家里没钱为了孩子能够继续上学这才厚颜一次又一次上门借钱,如今家里既然有余钱自然得先把欠款还了。
葛招娣性子死倔,做下的决定十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当初能不顾众人劝说坚持送周子楚去繁岳书院进行,如今亦不顾债主本人的暗示坚决省吃俭用先把债务还了。
周子楚也是知道自家情况的,所以说他身上的压力还真不小,他算了一下家里的银钱开支,最大的一笔开支便是书院的学费,而省下这笔银钱的方法有两个,一是辍学回家,二是免费上学。
前者是肯定不会选的,那么只剩后面这条路了,免费上学,周子楚首先就想到了县学和府学,府学是学庙合一的府级官办教育机构,县学则是供生员读书的学校,与繁岳书院这等私人教育机构不同的是,县学与府学都有免费入学的名额,这些名额是朝廷给予优秀学生的福利。
周子楚如今成了县案首,这名额肯定能占得一个,可也正是因为他成了县案首,便不能在茶楼继续当说书先生了,堂堂一县案首却跑去当说书先生抛头露面卖艺挣钱,说出去整个宜安县的读书人都会丢面子,连带钦点他为案首的县令大人亦会颜面无光。
失去了茶楼的工作,不用缴纳学费,一来一回两者相抵,家里还是没有挣钱来源。
周子楚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认真对待科考,表面上看来他确实是经历三年的时光一跃成为县案首,实际上真实情况只有他自己知晓,利用小黑屋的时间流差,每日进入其中接受凌云仙君的指导,实际上已经过了十年。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出手便要一飞冲天。
只要夺得小三元,成为院案首获得秀才功名,便能解决家中的困境。
秀才算是有功名在身之人,正式进入士大夫阶层,有免除差徭赋税、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这样一来家里的田地不用缴税,也算是增加了收入。
而院案首是成绩最好的廪生,不仅免费入学,还由公家按月粮食补贴,除此之外最大的一笔收入便是替人作保。
无论参加县考还是府考,都需要廪生作保,不同的是前者只需要一名廪生作保,后者则需要两名,找不到廪生作保就不能报名,连报名资格都没有,进不了考场谈何金榜题名?而县试府试是每年都会举行的,也就是说每年都有学子找廪生作保,且在这方面大家都不会吝啬银钱,周子楚只要成为廪生,坐在家里也会有人送银子过来。
除此之外,某些家族还会把田地挂在秀才的名下以此逃脱赋税,挂了他的名自然得分些好处给他,这也是一笔财富,当然,每个秀才名下的田地是有上限的,就好比每个廪生为人作保不得超过二十,这些都是朝廷的强制规定。
周子楚自认为自己拿下院案首是没有问题的,但小三元易得,□□却是难如登天,历史上六元及第的人一个都没有,可能亦有科举制度兴起不久的原因,但也从侧面反映出科举之难。
周子楚即使获得小三元,也只是所处的青州州府小三元,区区一个州府小三元放在京都并不能让人高看,若想名动天下,想要一朝成名天下尽知,那么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便是一举拿下乡试会试殿试的头名,若是能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必定能够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痕迹。
然六元及第何其之难,周子楚即使开了外挂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六元及第,小三元是囊中物,□□却是没有把握,幸好离下一次乡试还有两年时间,等到成为秀才便去府学走一朝,据说每个州府的府学里都有一个藏书阁,里面典籍无数,甚至还有从皇宫里流传出来的珍贵手抄本。
其实周子楚曾经想请小青帮忙收集典籍,但小青说要等价交换,每本典籍都是需要付钱的,便宜的有五两一本,贵的有上千一本的,周子楚囊中羞涩,还是决定自食其力自己想办法亲自去府学的藏书阁里翻阅。
有典籍在手,还有凌云仙君的指导以及小黑屋这个时间作弊器,周子楚相信六元及第即便没有十成把握,至少六七成的可能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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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四月,四月初十是府试开考的日子。
府试报名手续与县试略同,主考官是知府大人,考试内容分帖经、杂文、策论三场,分别考记诵、辞章和政见时务,第一场为正场,是最关键的一场,只要过了第一场便能参加院试,其余两场都是用来排名次的,录取者共计五十人,榜单分为两部分,前十名为甲等,其余人等定为乙等。
卯时一刻,贡院正门大开,门口站有披甲兵士,考场外等待已久的数千名考生依次接受初查,鱼贯入场,入场后有执灯小童引领他们进入一个房间,房内有一大浴池,浴池旁边摆放着统一制式的衣物,考生进入考场前需要在浴池中清洗干净,然后换上考场准备的衣服才能进场考试。
明面上这是朝廷给考生的福利,实际上这也是搜检的一种手段,在门口初查主要是核对前来考试的考生是否是其本人,浴池沐浴才是真正的检查,如此一来既能防止有人夹带东西亦不引起读书人的反感,若是让人脱衣搜检,遇到心高气傲的硬茬子肯定会引来麻烦事,朝廷这一招顾全读书人的脸面也达到了搜检的效果,一举两得。
此次考试除了考引外不允许带任何东西,笔墨纸砚以及食物清水等物都是由考场提供,头两场各考一天,第三场策论需考两天,过夜的棉被也由考场提供,考生进入考场找到座位后不得擅动,亦不能与左右闲谈高声喧哗。
周子楚坐在堂号靠前的位置,附近皆是青州隶下其他县的案首,只要在县试中取得前十名的考生都要坐在这一区域,考场共分为四个,周子楚所在的天字号考场是最接近主考官的。
周子楚闭目养神,不久后考生进场完毕,贡院大门关闭,考官到场后有小吏敲钟,钟声三响,众考生皆起身对着主考官的方向拱手行礼,知府大人出言勉励一番,结束后大家坐回原位。
钟声又是三响,府试第一场正式开始。
第一场主考帖经,题量大且晦涩,考脑力记忆里以及腕力,脑子不好使的人记忆力肯定不咋滴,记忆力不佳的人是无法通过第一场的,腕力不足之人写出的字必定轻浮无力且不具形态神韵,这种字迹主考官和阅卷官都不会通过。
考试期间一天可以休息三次,考生考试的房间叫做号房,空间狭窄布置简陋,仅有两块木板上下搭建,还有一根缀着长线挂在房头的小铃,考生若是腹中饥饿只要拉响小铃便会有人送来饭食和清水,要如厕时亦是拉铃,会有专人引导并监视。
周子楚在去了一次茅房后便不再去了,同时也不再饮清水,尿尿蹲坑脱裤子,时时都被兵士一眼不错的盯着,再来几次以后上茅房准得产生心理阴影。
黄昏时分,开始有考生交卷,周子楚不管其他,专心致志的在草稿上写完答案,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这才把答案认真隽写在答卷上,他的字早已不是当初软趴趴无神无形、连抄书都被别人嫌弃的字体了。
科举考场通用字体是馆阁体,其特点是方正、光洁、乌黑而大小齐平,讲究黑、密、方、紧,周子楚笔下所书的馆阁体秀润华美、正雅圆融、气象博大、笔势恢弘,端的让人眼前一亮心生赞叹,任谁都会说一个好字。
抄写完答案后又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见毫无失误后周子楚将答卷放至一旁晾干,而后慢条斯理的收拾文房墨宝,虽然即使他不收拾待会儿也会有小吏代劳,但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亲自动手收拾文具,在收拾文具的过程中不管心绪多么起伏难平都能平静如初。
文具规整完毕,答卷晾干,周子楚拉动身边的小铃,没过一会儿便有两人过来糊名,其中一人将他的答卷放入专用匣内,另一人收走桌上一切物什,随后这二人对一小吏示意,在小吏的引领下周子楚出了考场。
府试第一场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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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府试结束,周子楚所在的天字号考场没有出现半点风波,这一区域的考生都是每个县城的佼佼者,他们没有必要也不屑于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来,不过其余三个考场倒是闹出了不少笑话。
有半途晕倒被抬出考场的、有自知科考无望大吼大叫扰乱考场秩序最终被请到后堂喝茶的、还有一个考生在最后一场考试时熬夜写字不慎打翻了烛火点着被褥差点把自己给烧了,种种让人意料之外啼笑皆非的事情几乎每年都会在考场里面上演。
放榜之时又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不过这些人中只有五十人是在榜考生,其余人等早在第一场就被淘汰。
王如风一如既往跟着周子楚,他是童生,无须参加县考与府考,这一次同周子楚一起来青州,为的是参加五月份的院试,府试与院试相距时间太短,一般而言没有七八成把握的新晋童生都不会参加当年的院试,毕竟谁也不想明知考不上还进考场受罪,像王如风这种纯粹为了体验考场氛围自找罪受的人实属少数。
“我跟你说,我当初虽未进入甲榜,但好歹也是乙榜第二名,回到书院后韩夫子还好生夸赞了我一番呢。”
周子楚笑言,“我怎么瞧着你很是满意乙榜第二?若是乙榜第一岂非更加风光。”
“非也,非也!”王如风老神在在,一副我很聪明的样子,“乙榜第一就是府试第十一名,稍稍努力一番说不定就能挤入甲榜,眼看着与甲榜失之交臂,说不定当初得了乙榜第一的那位仁兄还不知该是哪般捶胸顿足呢,我是乙榜第二,心里感到不平之时,一想到还有一个比我更倒霉的乙榜第一,我心里就像在炎炎夏日喝下一杯凉白开,怎一个舒爽了得啊。”
周子楚竟觉得王如风的话很有道理,易地而处,若是他得了乙榜第一肯定是遗憾大于惊喜的,若是乙榜第二,虽心有不甘,但上头有一个乙榜第一在前面顶着,貌似还真是我心甚慰。
“你说的有理。”周子楚赞同道,“还是得第二好。”
“哈哈,你也这么想吧,”王如风拍着周子楚的肩膀感慨道,“周兄真乃我的知己好友啊,想当初我把这话说给我爹听,我爹当即破口大骂,斥责我不思进取,还给了我一棍子,让我躺床上歇了两三天呢。”
周子楚默默嘀咕道:要是我儿子像你这样,我肯定也给你一棍子,这么欠抽、嘴又毒,不抽你抽谁?
“来了!来了!”
鞭炮声响,鼓声齐鸣,人群越发骚动,在众人的期待中官吏先是贴了乙榜,而后又贴了甲榜,甲榜排位第一的名字尤为硕大,比其他在榜考生的名字大了足足两倍有余。
“周子楚?宜安县周子楚是谁?有谁知道周子楚长什么样吗?”
王如风揉了揉眼,歪着脑袋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周……周兄,那是你?真是你?”又仔细端详了一遍,确认第一名后面的籍贯写的是宜安县三个字,王如风激动的满脸通红。
“不是重名,不是眼花,就是周兄,哈哈哈!”
王如风声音不自觉放大,又猛的捂嘴,早在来此看榜之前周子楚便交代他不论看到何种结果都要端的住,千万别一惊一乍,王如风在路上还吐槽周子楚故弄玄虚,如今看来周兄早就把案首视为囊中之物了。
王如风原地蹦哒了一下,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与有荣焉道,“府案首是我们宜安县的,是我们繁岳书院的。”
先是县案首,现在又是府案首,若是周兄能在五月份的院试中再次获得头名,那可真就不得了了,恐怕那时整个宜安县都会轰动吧。
难道我们书院还真能出一个小三元?
“现在不宜声张,我们还是先走吧。”周子楚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开了那么大的外挂,若是连府案首都得不到,以后可真就无颜面对凌云仙君了。
这一次王如风没有声张,乖乖和周子楚一起回到了客栈,这是州府,不是熟悉的宜安县,他们还是低调行事为好,人生地不熟的,倘若嚣张太甚或是碍了别人的眼,被人套麻袋狠揍一顿哭都没地方哭去。
王如风自恃才高,偶尔也会得瑟,此次来州府对院试亦是十拿九稳,可好友周子楚一连夺了两个案首仍然不骄不躁,看的王如风颇为惭愧,暗自下定决心在院试开考之前认真温习书本,必要在院试中好生施展一番才华。
当天周子楚与王如风逛了逛街,对街上热议的府案首一事充耳不闻,及至黄昏时分才回了客栈,洗漱后刚打算上床睡觉,陡然闻得一声惊叫。
“不好啦,快来人啊,有人上吊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