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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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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狐辟支想要的,和青石天然并无二致—涅槃成佛。
至于他为何要找上青石天然,江子岸大致能推断出原因,辟支毕竟是妖,哪怕有心成佛,也难改天生的妖性;而青石天然佛力高深,他是将青石天然当做琢玉的刀磨镜的石,想借对方的佛性来消磨自己的妖性。但很明显从一开始他就欺瞒这点,应该是几百年之后,青石天然自己察觉了,也许在同时,辟支认为对方不再是他成佛道路上的垫脚石,于是在设计摆脱对方的时候露出了马脚。再而后,便是不置对方死地不罢休的决斗,最终,两败俱伤。
但整件事情中尚有疑点,比如青石天然先前不过是一介人类,为何能活上五百年?江子岸对此倒不觉得好奇,他好奇的是,青石天然一向独来独往,辟支是如何诱惑他答应自己随行的?他所言的“庖丁解牛”,究竟如何“解”?
江子岸从青石天然反常行径分析开去,他流连妓馆,酒楼等声色之所,为的是什么呢?修佛讲究的是出世,是看透世间浮华,不为欢娱享乐所迷惑,但若不先“入”,如何得“出”?想到这他忆起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说的是某个雨天,两个走在泥泞的小道上的僧人遇上了一位美丽的女子,那女子身穿绸衣丝履,不方便行泥路,其中一位僧人便主动对女子说,“姑娘,我抱你过去吧。”他将姑娘抱到了平坦大道上放下,而后继续赶路,这时另一位僧人忍不住了,问道,“咱们出家人不近女色,对于修行那是十分危险的;你怎么敢抱那位姑娘呢?”他的道友淡淡道,“我已经放下了啊,你还一直抱着吗?”这里的“抱起”和“放下”便同“出”“入”有异曲同工之妙入则无忌惮顾虑,出则片叶不沾身,如此方得静定禅心;而青石天然去边关看相,看的是前世恶业,今生恶果,以警醒自己不动恶念,不施恶行……不过,就算了解这些,自己依然找不出他的缺口在哪啊?
困惑的青年抓了抓后脑勺,看来自己也像辟支说的那样—睁着眼也是瞎子;哎……算了,不想了,这玩意就跟霍金提出的那啥黑洞辐射一样,没那根神经,压根想不明白。
在见到J城那灰扑扑的天空时,江子岸像看见一件洗旧的衣衫,由衷地感到一丝亲切,自从高考填志愿被老舍的某篇著名散文骗来这里,已经住下六七年了,这个城市虽不及南方温润,却自有他浑朴大气的一面,他已经把这当成第二个故乡了。
江子岸住的地方在市中区,离X大很近,走路十五分钟能到;临进门前他绕到楼下的移动客服给手机卡充钱,等的信息过来,才发现自己已欠费多块;刚进家里的玄关,电话就响了。是相熟的同事,声音听上去有点急,“这几天打你电话老打不通,人也不在家,你干什么去了?”“我就是趁着……”江子岸才说了个开头,那头打断他,“你还不知道吧?陈老师她……出事了,人没了。”江子岸手里的电话差点掉下去,“什,什么?”
放下手机,江子岸感觉胸口里像塞了一坨铅,压得人直往琐世的黑洞里坠去。陈老师陈岭云,和他同为X大的日语教师,资历比他老上两年,两人在同一件办公室上班,座位只隔着块挡板。江子岸记得自己第一次授课前,把做好的ppt给她看,她看完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U盘借了过去。就在那次的课堂上,他ppt讲完还剩分钟,正尴尬至之际,江子岸发现自己的U盘多出了一个名叫“米娜桑来学日语吧”的视频,心思一动点了开来,在长达来分钟的视频里,一个造型卡哇伊的卡通人物用幽默生动的的语调说明如何学好日语,下了课,有几个学生来向江子岸要视频的后续,他不动声色地道,“我回去再找找。”
回到办公室江子岸连忙向陈老师称谢,解释说自己事先练习过,只是把学生课上提问的时间算了进去,陈老师笑道,“说到问问题的积极性,大学生有时还不如高中生呢,他们只在问考试重点的时候积极。”
他后来在一次无意中发现,陈老师的学生们都喊她jin(第四声)桑,jin是陈的日语发音,桑是日语中的礼貌用语。于是自己也跟着叫,陈老师笑道,“哎,那你就是……过君,厄,好拗口,要不叫过儿?”办公室其他老师都笑开了,纷纷起哄,“过儿,你的姑姑呢?”“小龙女是谁?”
江子岸真有些觉得陈老师是个现代版的小龙女,倒不是说她性格清冷不食烟火,相反她是活泼大方的;小龙女最可贵的地方是不爱繁华,只要杨过在她身边,清寒古墓亦守得;这点陈岭云像绝了,她和她的男友林山家在同一个小乡镇,初中同校,高中同学,据说他们一个偏文,一个偏理,所以老被分配二人做同桌;考大学时同报了X省的大学,毕业后陈岭云留校做教师,林山在软件开发公司上班。
江子岸印象很深的是一年冬天,他下班路过某片夜市,看到陈岭云在一群小商贩之间摆地摊,当时他想装作没看见转身走掉,却意外地被叫住了;他走过去发现她买的是一些手套帽子,小饰品等,由于老板独具的简约精致的审美观,摊子上的商品卖得想当不错;陈岭云还坚持送给他一只电暖宝,那只电暖宝江子岸一直用到现在都好好的。
后来江子岸介绍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给这个爽朗上进的女孩,本来陈岭云也有这想法,但日语算是小语种,不像英语市场广泛,江子岸给她找了名要去日本留学的学生,虽然不一定比摆小摊赚得多,但至少不需在大晚上吹冷风。
江子岸也见过林山,和想象中闷头闷脑的理工生不同,林山身上有种满不在乎的洒脱劲,而且还挺浪漫;记得陈岭云一次过生日,林山送的礼物是亲手编写的个人网站,网站的内容主题是他们二人的恋爱经历,有照片,文字,动图,做的相当精美;这可是富有技术含量的浪漫,比一车子玫瑰强多了,当时羡慕煞了一众女同事。
林山网站设置的权限只有会员才能访问,江子岸荣幸地成为第三名会员,网站主页上滚动着林山写给陈岭云的告白信,里面有一首诗,他读来很是感触。
诗的原作者是博尔赫斯,名字是《WhatcanIholdyouwith(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英文直译成汉语,味道有些失真,但核心的意思却没走样。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先辈,人们用大理石纪念他们的幽灵。
我给你我写的书中所能包含的一切悟力,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或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你对自己的解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自己的真实而惊人的消息。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爱情,各种各样的羁绊,江子岸想,陈岭云和林山之间是最古老的那种—相濡以沫。他也从来不怀疑,二人将会成为一对平凡却幸福的夫妻。
所以在听到陈岭云是被林山杀死的消息时,江子岸觉得整个地球都颠倒了。
“哎,具体怎么回事我们也搞不清,听人说,陈老师和林山几个月前就开始闹分手,起因是陈岭云交了个新男友,那男的老爹是做出版业的,家底相当殷实,啧……可咱们都知道陈岭云她不是那号人,当年在大学时追她的男生也不少,论条件比林山强的多了去了,也没见她怎么着啊!对了,好像是陈岭云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最近要开刀住院……过儿,你平时和她关系不错,你知道咋回事吗?”
“我,我……”在朋友倒豆子般倒出一堆陌生的讯息时,江子岸感到了一丝丝惭愧和无奈,陈岭云的身世他多少知道一些,在撞见她摆地摊那会子,便隐隐觉察她家里的困难程度要比想象中严重,一个女大学讲师,都快升到副教授了,若非碰到不得已的情况,谁能放下身段做这个?至于她和林山分手的事,自己倒真没看出啥苗头,毕竟在现代社会,就算是天天碰头的同事,有时也不过是个脸熟的打酱油的;除了上湖南卫视,谁能了解背后的故事?哪怕江子岸站在朋友的立场,能做的也十分有限。
对方没在意江子岸的支支吾吾,接着说道,“那林山现被扣在局子里,咱们院有人托关系进去看了,本来打算狠狠揍这孙子一顿,可看到他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竟下不去手。回来的人说,那人差不多就是个精神病了,嘴里一直絮絮叨叨地不知说些啥,凑着耳朵喊名字都跟没听到似的,应该说—啧,他是对外界一切刺激都没反应,你说,好好一青年,瞧着也不是看不开的主儿,怎么就走上杀人犯罪的不归路?”
客厅的冰箱门大开着,冷气嗖嗖地往外冒;中央墙壁的LED电视倒映出主人变形的身影,江子岸倚在沙发上拧着矿泉水瓶,手上怎么也使不出力,虎口还被瓶口的塑封磨得又麻又疼,他气恼地将水扔到一边,整个人滑进垫子里。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陈岭云是有些反常,她变得有些寡言,虽然别人同她说话时她态度依然柔和儒雅,但江子岸能感觉她心是焦躁不定的,像有一只看不见锯子在来回锯着她的神经,不过当时自己以为她在为职称的事焦虑,而这种事自己并不好过问。
至于林山,对了!江子岸揪紧身上的靠垫,自己在一个月前遇见过他!当时江子岸作在车里等绿灯,瞟到路边有个熟悉的身影,一看那“怒发冲冠”的发型他就知道是林山,林山肩上挎了只大包,一手还举着手机,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他突然发狠一脚踹上路边的树,包里有东西散落下来,看样子是光盘。后来江子岸知道林山自己开发了几个软件,刻成光盘摆摊卖,也在网上销售,好像他们公司不准员工接私活,为此他被开除了,但据说他的软件的确很牛,所以卖得不错,不比在公司赚的少。不管有人说社会如何不公平,真正的人才还是能越走越好的。
所以就算知道陈岭云母亲生病住院的事,江子岸也不认为他们是由于经济关系分手的,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