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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夜雨对床终虚妄,兄弟动如参与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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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岸神情变幻,隐隐有愕然和感动之色,半晌道,“你这几天吃不下睡不好的,外人瞧着都难受……”顿了顿接着说,“你说这驴傻不傻?夺他性命的才是主谋,占他皮肉者并没有主动造孽,它要报仇也应该找殷安仁的那位客人。”张非离随意地点点头,摸了摸空空的肚子,“我想吃东西了,你去煮点好不好?”对方笑笑,道你最近吃得比麻雀还少,现在终于知道饿了。
江子岸在家照顾了张非离几天,这日又因事去了老宅。没人催着起床晨炼,张非离一直睡到晌午,若不是门铃响还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访客是数日不见的罗郁和犳犳,张非离心知她一定是来找江子岸的,果然对方说朋友的妹妹正申请日本一大学,要找人翻译毕业论文,她想能否请江子岸帮个忙。
其实不管什么来访理由都是借口,张非离心道,不就是想见见他,拉近下两人距离吗?但没想到罗郁还带了不少亲自烤的小点心送给他,张非离之前在她店里吃过一次,很是喜欢,也知道做起来非常麻烦。不说这年头会自己动手做点心的女孩不多,这份妥贴周到的心思也难得。张非离吃了勺酸甜香滑的草莓慕斯,暗自叹了声气,小郁姐是个不错的女孩,只可惜子岸哥喜欢的另有其人,不过说起来,既然他对人家没那种心思,为什么之前表现得那么奇怪?
罗郁不知道张非离父亲逝世的事情,她对张非离和江子岸的家庭背景、朋友、人脉都不清楚,倒不是她不食人间烟火,而是之前碰面基本都三人一起,江子岸似有意不把话题往这方面引。罗郁喝了半小杯茶,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江子岸的“某些信息”。
张非离实在不想当乌鸦,乌鸦报凶,说的虽是实话却招人厌憎;自己要怎么委婉地告诉小郁姐她喜欢的人并不爱她?
据罗郁私下判断,江子岸应该没有固定女友,因为这屋子完全没有女人的痕迹洗漱台上只摆了瓶碧欧泉剃须水,两瓶契尔氏保湿霜和半块倩碧洗面皂;客厅墙上贴着几排相框,一部分是张非离喜欢的漫画,一部分是江子岸的摄影作品,全是些人迹罕至的风景照—就连玄关的常用拖鞋也是两双男式的。
“非离交女朋友了吗?”罗郁捂嘴笑道,“我指的是三次元的哟。”张漫画家摸了摸脑勺,“没…”罗郁忍不住揶揄,“我记得小时候,咱们镇上的萍儿和小萌都说长大了要嫁给你呢。”张非离干笑两声,“可能是桃花开得太早,谢得就早。”而长大了遇上的都是食人花。
“那你们两个单身男人日子过得还不错嘛,井井有条的。”罗郁打量着房间,“就是缺了几分温馨。”张非离假咳数声,“咳咳,子岸哥他貌似不是单身……”他说完低下头,不敢看对方反应,对面沉默良久,“你见过?是……什么样的人啊?很漂亮吧?”张非离头苦恼地抓着头发,“是很漂亮啦,人,人就是普通人啊。”罗郁“喔”了声,其实对方漂亮如否她并不在意,她本人的容貌气质就相当出类拔萃。
前世的她以为,爱情就是一场不会白头的传奇,所以她选择在最好的年纪和羊权相遇再别离。可后来的她却想,也许那并不是真正的爱。爱不应该只是一段隔着岁月望过去、镜花水月的传奇。在捡到那件极熟悉却破损了一角的羽衣时,她终于决定抛弃仙籍投胎红尘,去寻一份带着烟火气的,琐碎的,踏踏实实的感情。
“你知道,这是他第几个女友?”话已经说开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些。张非离不由心想,这么一女神级别的姑娘,没想到还挺……生猛?他哪里知道,但凡和凡人有过一段情缘的神女,不管七仙女,萼绿华还是西王母,哪个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性子?“这个我真不清楚,”张乌鸦赶紧推脱,见对方明显不满意的模样,干脆豁出去道,“从初中开始算,不多也不少,要集齐十二星座肯定还差点。”
罗郁神色不变,能不能在所有人之前遇到他是件无法把控的事,自己何必庸人自扰?至少她相信不管路过多少风景,只有自己才是他的终点。罗郁带着微微的苦涩和骄傲笑了,“我已经等了这么久,再等一等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一直安静地卧在罗郁膝头的犳犳忽然跳下地,一路碎步跑向主人的房间,罗郁回过神想抓回它,它已撞开房间门冲了进去,罗郁只得跟着跑过去,犳犳顽劣地跳到床头的矮柜上,一旋身尾巴打上了置于矮柜上的一只象牙帆船,象牙船船晃了几晃,被赶来的罗郁扶稳—她突然愣住,脸上露出难以名状的神色。
素手抚着写满墨字的船帆,罗郁幽幽叹了口气,这是自己前世写的诗,但那时连自己都不信什么“所期岂朝华岁暮于吾子”,只是越不信越要强调罢。她将象牙帆船轻轻放回去,不管他是否还记得前世的吉光片羽,这前世之物辗转回到他手里且被仔细收藏,总证明一场仙凡前盟终不是虚妄。
帆船摆件下旁杂乱地放着几本书,罗郁顺手拿起来整理,一张书签掉落下来,她捡起发现上面写满了“所期……于吾子”的字样,笔触略显潦草,显示写字的人内心波动不平;罗郁不由一笑,翻到书签背面,她的笑容凝固了—
与君前世为比翼,不结今生未了因。十四个汉字,针一般刺痛她的眼。
“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他生未了因。”这是苏轼身陷囹圄、自忖必死之际写给弟弟苏辄的诗,意思说你我今生是兄弟,希望这份因缘来生再延续。这一阕临终诗读来情深如海,哀痛见骨,江子岸化用了下诗句,说的却是决绝之辞。
罗郁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已忆起他们前生是比翼双飞的恋人,却说今生不愿再续前缘?!不不,也许只是个巧合,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小郁姐,你怎么了?面色好难看啊。”一个担心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罗郁不动声色地将书签塞给犳犳叼住,她的双眼被苍白的肤色映衬得格外亮,“你的子岸哥去哪了?是去了他的恋人那吗?”张非离一惊,连连否认,“不,他,他送车子去保养了……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罗郁勾了勾唇,“非离,你跟小时候一样,一说谎就捏左耳垂。”
犳犳用鼻音低低“呜”了一声,尾巴一甩勾住主人的小腿,并往前拉了拉;罗郁垂下眸子,“你要带我去找他?……也好。”张非离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人一猫已经离开了。他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拿起手机就要拨给江子岸,但转念一想,不对,我跟他是一个战壕的吗我有什么好急的?!再说要不是他当初含糊不清的,小郁姐指不定会看上,咳,我呢。再再说,这感情上的事还是早点摊开比较好。
罗郁开车进入二环东路辅路,犳犳蹲坐在副驾上,忠实地扮演导航仪的角色,它的真身是只黑豹,当年西王母自昆仑巡经南山,它的一个青鸟使差点被犳犳吃掉,西王母欲杀它泄愤,却被路过的萼绿华拦住,西王母要萼绿华随侍自己一百年,才愿意饶了这狂妄的猛兽;得救后的犳犳便自愿成为萼绿华的式神。主人下凡后,犳犳化为黑猫陪在她身边。
等红灯的时候,罗郁怔怔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幽幽叹了口气。若不是犳犳能辨识灵魂的气息,自己要多久才能在众生芸芸中找到他?她以为自己已冲破最难的关卡,没想到命运的裁判才吹响开始的口哨。
天色昏黄时,罗郁和犳犳到达历城区的一个偏僻街区的老巷子外,巷子很窄,车进不去,她顾不得会不会被贴罚单,就地停了车,跟着犳犳踩着石板路往巷子深处走。
暑热并未完全消退,巷内却十分阴凉,有些低洼处还有积水。犳犳轻捷而坚定地朝着巷末的老宅子走去,罗郁的步伐却越来越粘滞,她停下来深深地呼吸,偏头看见脚畔的一汪积水倒影出自己窈窕的身影,罗郁是施了个法,水中倒影变成一个绿衣飘飘、发髻倭堕的神女,她默默打量着自己前世的模样,只觉少了些什么,又念了个咒,绿衣女子的身边多出一个峨冠博带的男子。
罗郁淡淡笑了,两行清泪却顺腮而下。她想起下界前曾找司命星君问自己和羊权来生情缘,星君说情生于心,非生于命,你应该问自己,何必问我?她道“我心如照渠之月,水动月不动”。星君摇头道,若是此月非彼月呢?骄傲的神女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道,不管过了几生几世,哪怕名字会变,身份会变,个性会变,可他始终还是他啊!
一人一猫终于走到江宅门口,罗郁攥紧手心的书签,正欲举手敲门,犳犳忽然毛发倒竖两耳直立,作出防御的姿态来;罗郁吓了一跳,“怎么了犳犳?”犳犳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声,腰背拱成一张绷紧的弓,后肢不安地刨着地面,似乎门里有什么强大的怪物。
罗郁又惊又疑,放下敲门的手,转而对犳犳眨眨眼。犳犳心领神会,一旋身化出原型—一只酷拽狂霸的墨豹,罗郁坐上豹身,黑豹跃过墙头稳稳落在天井里。映入眼帘是两层楼的正厅,厅门坐北朝南,但不是正南,古时除了皇族建筑和衙门是面朝正南,百姓人家的门一般对着南方偏东或偏西位置。这在风水上来讲,是一种守缺的智慧风水再利,不能大于福报。厅左右两侧的圆柱上刻着一副对联“一花五叶救迷情,诸种皆荫菩提成。”
前一句取意禅宗始祖达摩的偈子“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后一句取自六祖慧能的偈子“心地含诸种,普雨悉皆萌。顿悟花情已,菩提果自成。”全联首尾呼应,印证禅宗历经“一花五叶”终于在中土生根结果。罗郁默默读了一遍,跟自己道,“五祖弘忍曾说,‘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那我跟子岸算什么?有情亦有种,花地却不生?哼,我偏偏不信这个邪……”
正厅的一楼不设房舍,只开了一扇通往后院的窄门,罗郁负手转了转,看到二楼的栏杆上露出半包烟,想来有人在走廊抽烟时丢下的;她吐了吐舌,轻步顺着左边的木质楼梯走上楼。屋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进门右侧的墙上挂了只老黄历,撕得只剩下轻飘飘的几张,罗郁心道现在不是离过年还早么?她好奇地翻到最底页,发现是农历八月十八日。
犳犳原地转了几转忽然往外窜去,罗郁急忙追上,一路跟着下了楼进了后院。后院的院墙砌得老高,如金刚罩般将后罩房封得严严实实,院里栽植的树木,摆置的假山和人工湖看似匠心所致,置身其中却感到一股无形的迫力;犳犳不断抽着鼻子在后房门口来回蹀躞,罗郁知道这是它嗅到波动的灵力或术法时的动作,心下不由得又惊又疑。她猜到江子岸是术士,上一世自己便教过羊权一些延寿辟邪的方术,可以说他相当有天赋。这一世自己虽然没有了法力,但从犳犳的反应和这里阴诡的格局,她也能推断后罩方内定有乾坤,只怕藏的还是些邪佞阴绝的玩意。
她突然发觉自己根本不了解他。在罗郁心里,他并非初相识,却是故人归;可或许这一切只是个错觉。
罗郁收回失落的心神,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自门缝瞧见一高一矮两个背影,高的那个用手指着地,侧过脸对矮的说着什么,罗郁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见地上画着一只繁复的阵法,看颜色竟像是人血画成的,可没等她瞧清楚,矮的那个猛地回头,她顿时感觉一股大力向自己当胸撞来,身子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
犳犳低吼一声,纵身跃起与半空接住主人,落地后耸肩昂首,冲从门里赶出来的二人龇出雪亮的牙。江子岸先是道,“你没事吧?”接着又道,“你是怎么进来的?!”罗郁瞧了瞧他身边的煞,又瞧瞧他因紧张而攥起的五指,脱口而出道,“你不是他。”
江子岸的神情似是慌乱又似松了口气,他低低自语了句什么,垂下眼睑道,“我从没说过我是。”罗郁晒然一嘲,的确,他从未承认过,但她却感到了最大的欺骗,百般情绪在心头激荡,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江子岸又发话了,“萼绿华,我并非有心欺瞒你,我只是不希望你和我哥……”他闭了闭眼,似乎不知如何措辞。“原来是他的哥哥……”猛然得知答案,罗郁心头一阵恍然,但随之而来的情绪除了愤怒,竟还有……一丝丝的期盼和窃喜?罗郁忽而心跳如急鼓,他有意误导自己难道是因为……
不,不能再往下想……罗郁死死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听上去极为气愤的声音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是你哥?!”“因为这对你,对大家都好,”江子岸的手无意识地挥动,似在用肢体动作来强调言语的说服力,“你们的因缘已经尽了,不要再执着下去了,远离这一切吧,你会活得更快乐。”罗郁气极反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你哥哥呢?他……”不等她说完江子岸生硬地打断她,“他现在不在。”意识到态度不善,江子岸作了个了揖表示抱歉,罗郁挑眉不说话,两人间一时陷入僵局。
“你记得佛陀和提婆达多争夺的那只雁子吗?”江子岸话锋突转,令罗郁一怔,“什么?”
话说佛陀成道前是释迦族的王子,有次他在园林嬉戏,看到一只被箭射伤的雁子从空中落下,便将大雁留下疗伤,一位叫提婆达多的童子派人说雁子是自己射下的,叫王子不要占为己有,赶紧还给自己。佛陀说,“若大雁死了就会还你,若还活着就不能给你。”
但提婆达多坚持道不管大雁死活都属于自己,两人僵持不下,便请族中有智慧的长者们来判决,这时净居天人化身成一位老者,第一个发表看法,“能以慈悲光明使这只雁子安稳的人,才是真正能拥有它的人。”其他的长者也纷纷表示认同。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江子岸看着她的眼睛道。他的意思很明了,世间有些因缘便如这只大雁,需用一颗慈悲光明的心待它,要让它安稳,不得豪占,不得强留;它暂留时让它有枝可依,它飞走时让它自得逍遥。
罗郁脑中一片混乱,她抗拒地摇着头,“我不明白,你别给我打什么机锋,你说清楚,你哥……”江子岸再一次打断她,“我说了他不在!不要打探他,也不要调查什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任何人都不能破坏!”“我用万年修为来换一世厮守,谁也不能阻碍我!”罗郁强硬地反击,她身边的犳犳跟着眦目引项,从喉咙发出闷雷般的低吼。
一直站在江子岸身侧的煞摇了摇头,完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我看你是神仙做久了,披了张人皮也不知道如何做人,要知道命比人强,人是草命是风,逆风而行又有何益?”它只是陈述观点,并无讽刺之意,罗郁却忍不住皱眉,“你是哪来的魔道,敢叫我怎么做人?!”边说还边拍了下犳犳的脑袋,犳犳看了煞一眼,后肢不小心打了个滑。
煞却不生气,勾唇一笑,“果然美人颦眉也动人,你生的这般美貌,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何必吊死在一颗树上?”罗郁见它眉目眄睐犹如狡童,一板脸道,“他是我前世的恋人,我自然一定要找到他。”“他是我今生的哥哥,”江子岸音若冷铁,“骨肉之情先于友情爱情,我可以为他离经叛道永坠地狱,你,可以做得到吗?”
罗郁愣住了,“我……”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能掉进他的圈子里,“爱是件美好的事,怎能籍着爱的名义去作恶?”江子岸向她走近数步,挑起高高的眉棱骨迫视对方,“你不懂,骨肉剥离之痛胜于地狱之火灼烧。我爱他,便不介意自己变得如修罗般可憎可怕,而你只想用爱去成全自己的美好。”
罗郁忍不住退后一步,“你什么意思?!”江子岸却摆出送客的架势,“太晚开车不安全,你早点回去吧,记住我的忠告—”他加重了语气,“放下前世的执念,重新开始。”罗郁跟他对视,“告诉我你哥现在在哪?”她说话时声音在微微的颤抖,江子岸对这个问题一直持回避态度,她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测,犳犳一直找不到他,他很可能处于魂魄不全的状态,也就是说,可能是大脑受损成了傻子或者是植物人,所以他的家人才会语焉不详地说他“不在”。
“在哪?”江子岸喃喃的道,仰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如烟似灰,“我也想知道……”
罗郁喉咙一紧,“你……”这时,伏在她脚畔的犳犳忽然站起来,猛地扑向江子岸,罗郁惊呼声未落,犳犳锋利的爪子已撕开对方的衣襟,露出伤痕斑驳的胸膛,“犳犳!你干什么?!”
江子岸边咳边退到煞身边,将全身重量卸到对方肩头,“咳咳,不关它的事……”煞用手捂住他迸裂的创口,第一次觉得鲜血的味道令自己反感,罗郁也看出他的伤不是抓痕,而是用刀以“十字法”划出来的,不由惊道,“你伤哪来的?”
江子岸捂着心口,慢慢地道,“我也想知道子恒现在在哪?在富裕之家还是贫穷乡野?是男孩还是女孩?过的好不好?还记不记得我?”罗郁双唇不断哆嗦,“你,你胡说什么?”煞接着说了下去,“他死在岁,如今大约已投胎转世,子岸想知道他转世后的情况,便用心头血画下寻魂阵,但是,法术失败了;上天怎容许凡人窥探轮回之秘?他这一世到底如何,还会不会和前世的亲人相逢,这都是没法子知晓的事情。”它说着摇了摇头,叹道,“我也劝过他,你也是修禅论道的人,如何不懂世间因缘本就如露如电,这一世再相亲相爱,缘分尽了便是陌路之魂,还问什么来生,岂不可笑?!”
罗郁想捂住耳朵逃走,但脚下却又像生了钉子,她浑身颤抖不已,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煞指了指天空,又在她的心头补上一刀,“你前世的情人就像这天上的星星,你被星光迷惑,一心想追逐它,可其实它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消失了啊!”
“你给我住嘴!”罗郁大叫一声捂住脸,犳犳赶回主人身边,试图用舌头舔去她的泪水;“你们何必如此执着?”煞不但没住嘴,更将话锋指向了江罗两个人,“要知道,轮回道上你们本来就不相识,缘起时相伴一刹,缘灭后各走各道,不过如此。本就没有常住不灭的因缘,为何要贪心痴心至此?”
不止罗郁陷入怔忪,就连江子岸神色也变了,他用有点陌生和吃惊的眼光打量着煞,喃喃道,“小东西,我可从来没教过你这些……”煞睁大眼跟他对视,低声道,“我一直都很听你话,你可不可以听一回我的话?”江子岸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难解,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过你永远都站在我这边。”煞长长的睫毛变成两只躲闪的蝴蝶,但它还是笑了一笑,肯定地道,“当然。”
江子岸转头看看罗郁,她身子抖得像狂风中的弱柳,仿佛随时会倒下。他心生不忍,走过去扶住她的肩,低声道,“我不愿告诉你真相就是怕你接受不了……”罗郁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檀木香混杂着古龙水,和当年羊权身上清凉微苦的龙脑香全然不同。对方的手虚虚地拢住她的背,她只要一低头,就可以为沉重混沌的脑袋找到一个凭靠。但她狠狠地推开对方,甚至别开头不愿看他第二眼,“犳犳,走!”
江子岸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又等脚步声远去,松了口气对煞道,“她应该相信了吧?”煞沉默的点点头,江子岸抱着她打了个转,“今天多亏你明白我的意思,临场发挥得这么好。”煞灵敏地从他怀里跳下,“你失了不少血,注意体力,好好休息。”江子岸点头称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道,“我还要结一个屏障阵,以防犳犳再找到这里。”
半夜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江子岸睁着眼卧在床上,本来就睡不着,风雨声入耳又驱走几分睡意。倾泻的雨水搅浑院中的池塘,江子岸翻了个身,心底的陈年旧事如潭底泥沙般泛了上来,一张称得上养眼但令人生厌的面孔最先浮出脑海,他两道形似竹叶、淡若云烟的眉毛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开口道,“夜雨连床难,并于参商易。”这正是江子岸一直不喜欢刘渊寒的原因,没有人喜欢乌鸦,特别是一只自作聪明的乌鸦。
那还是十多年前,江、刘、萨三大术士家族的聚会上,自己无意中听到刘家几个长老谈论各家的后辈,说谁谁的子孙虽多,但要么慧根太浅,要么只对外面的花花世界感兴趣,眼看要后继无人;还有谁谁的女儿天生通灵,可惜一副短命相,又说起江家长子的一对孪生儿子时,几个长老的脸上都出露出令人不舒服的神情,纷纷压着嗓子道,“他夫人怀着的时候我瞧过几眼,不像是双胞胎的孕相啊。”“生都生了,还像不像……听说两个天赋都不错,大的那个年纪轻轻就修得一定神通。”“江载酒对大的管教甚严,是当成接班人培养了,对小的那个倒是放养……”“忠孝之子令父心安,无赖小子令父心喜,江载酒倒是有晚福享……”
江子岸听到这心里一动,他常常惹父亲生气倒是真的,说什么令父心喜,还真没看出自己有这功效。这时刘渊寒端了杯酒过去了,其实他之前就在不远处,几个叔叔辈说的话都听见了。他叨了几句废话,便意有所指地道凡事开头就算完满,发展到后来却未必顺利,几个老人叫他说明白些,刘渊寒便说自己给过江家兄弟卜过卦,卦象上是“夜雨对床难,并为参商易……”
后面的话江子岸没听到,因为他们似乎察觉了自己,不约而同地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