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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凶器霜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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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野看着他发亮的双眼,半日没有说话,既然是劫,又怎么可能躲得过!且真正说来,这并非是劫,而是命。张非离犹激动地摇晃他的身躯,“是,我是不孝,祖坟被人挖了也不想管,可我是个大活人,活人有必要为了死人放弃生命吗?!”白野第一次觉得语言如此无力,因为通过言语将一件事说得通透或许不难,难的是要对真相半遮半掩,“你说的有道理……”张非离的眼睛亮起来,很快又暗下去,“但是——这并非是为了死人,是这样的,张真人的墓陵藏了件极危险的上古神器,今日我必须将它封印,否则神器出世必为祸人间。”
张非离刚出道时画过一个肩负天命的少年拯救众生的热血故事,很多读者看了都说很燃很好看,可如今自己变成故事主人公,他却只觉得恐惧甚至是荒谬。什么神器出世祸乱人间,又不是自己的错,张道陵当初就不该把那玩意整进墓里。而且—
“封印神器一定要用人命吗?”白野被问住了,封印霜钟需至阴之力,的确不是非要人命,若用万尸阵聚集千万死灵之力……但这法子过于阴损,会使得万千无辜灵魂永世不得超生,而他的出生本就……“是的。”白野看着张非离的眼睛,肯定地给出回复。
张非离怔怔和他对视半晌,忽然身子一转往来路跑去。白野看着他后脑跳跃的黑发,心里一阵阵触动,身体却并未作出任何阻拦,因为——张非离撞上了一只看不见的门板,差点仰面栽倒,他脸上露出惊疑又恍若所悟的神色,回过头盯住白野,白野淡淡地说,“你是出不去这道门的。”原来他料到张非离不会同意,便事先便布下一只能进不能出的结界。
“你—”张非离一个音节还没吐完,白野上前数步,迅速抓起他的双手抵上“门板”,接着做了个拿链子锁人的动作,张非离一惊,拼命地挣动,却感到手腕上传来一股桎梏之力,并听见“叮叮当当—”的铁链的撞击声,他的确被链子锁住了,只不过肉眼看不见而已。
“接下来我会和你交换命魂,放心,等事情结束了,你的命魂会重新回到你身上。”白野对张非离的大喊大叫的充耳不闻,淡淡地交代完这两句话,便开始念咒施法。
交换命魂?为什么?张非离一心想要脱开锁链,只分了一点神去想这个问题,模糊间似乎想到什么,但又抓不住飞逝的思绪。他尝试着结手诀,先是结了个刀讨诀,此诀能斩断邪神意怪,但看来完全没能对症下药;又结了穿山独龙诀,此诀意在打击进攻,且若诀运心到,随心运气,“穿山龙”可任意幻化大小,说不定能挣开锁链,只可惜——他功力不到家……
就在张天师又急又恼又羞之际,白野竟也遭遇了法术失败,他惊疑地喃喃,“这,这怎么回事?”原来张非离的命魂被牢牢地锁在身体里,但其他二魂以及七魄却没有被封锁,难道,是有人知道易换命魂之事,才做出了针对性策略?
“我已封住非离的命魂,阁下无需再费力了。”清朗的嗓音忽然响起,不知何时,江子岸已站在了不远处。白野认出他是白日和张非离在一起的男子,却搞不清他的来头,见张非离也是一副吃惊的模样,竟是连当事人都被蒙在鼓里,他当下判断此人非同小可,沉默少顷道,“阁下这是何意?”张非离见到他,明白其实自己和白野的来往都在他眼皮底下,当下也说不清什么心情,只是结结巴巴地问,“子,子岸哥,你什么时候,那个封住我命魂的?”
江子岸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张非离猛然明白过来,这命魂附于七脉轮之上,一眉间轮,位于两眉之间,印堂稍下之处;一喉轮,自眉间轮至喉结处;一心轮,脐上四寸,中脘穴处……难怪江子岸突然提出教他防身术,还故意引他脱了衣服,就是为了乘机将封禁咒文印上他的各处脉轮。
“如果我说我不但能封印霜钟,还能护他周全你信吗?”江子岸扬着下巴对白野道,他虽用的是问句,口气却十分肯定,白野反问,“你要如何做?”江子岸竖起一根手指,“你看到的是命中注定的,可这世上,并非没有天命之外的存在。”白野不语,似在沉思,这个男人看上去是个艺高德馨的道者,但总透着股邪气,他直言不讳地道,“阁下城府至深,叫人难以信任。”
江子岸斜睨着不得动弹的张天师,“如果你是拿张非离的智商做水准的话,世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能归为城府深。”他这话是有意曲解对方意思,白野轻哼一声,张非离忍不住跳脚了,“我知道你好心帮我,但这样玩我有意思吗?”江子岸敛眉淡然道,“若非事态紧要,我并不想窥探别人心思,你爱瞒我就瞒着好了;只是眼下,你乐意看着这个人为你送命?”张非离虽然口上嚷嚷,心里其实有些愧疚后悔,听他这么一说嘴上也软了,“不不不,是我错了,我应该信你的。”
张非离转动脑袋看向青年释比,“白野,子岸哥一定有法子,谁也不需要牺牲的;你,你放了我吧。”白野还在犹豫,江子岸铿然立誓,“我拿性命担保,定会护他安然无恙地出来。”白野终于叹一口气,点了点头,从口袋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张非离伸长脖子去看,见册子内画有各种图画,有人有景,墨色线条利落简单;白野修长的手指哗啦啦地翻动书页,张非离瞟见其中一页画了间屋子,屋子里有个人靠门站着,双手高举,显得姿势有点可笑;白野很快翻到新的空白页,张非离突地打了个激灵,那画里的人不正是自己吗?不过,为什么没有白野?难道是因其是“局外人”?他试着晃动身体,册子原本平滑的纸面跟着变得凸凸凹凹,像有虫子在下面钻来钻去;白野用手抚了一下纸面,回头道,“张天师,不要乱动,很快便好了。”
青年释比接着拿出一只毛笔,张非离以为他要动手开画,他却放开了双手,毛笔被看不见的力量控制,浮在纸页的上空,白野口中念念有词,神笔的笔尖沉下去触上纸面,竟自己作起画来,这次画的图还是一屋一人,不同在于锁住张非离的铁链断了,换成一刀一剑插在以前的位置张非离听得耳边“呯—呯—”两声,双腕就是一松,他赶紧往前走了几步,那画上的人也跟着走到屋子中央,看得张非离又是刺激又是惊讶,心道要不要来个天马流星拳的pose,白野微微一笑,又往后翻了一页。
张非离“嘿嘿嘿”地凑到白野身边,“这术法真是高明有趣,可以教我吗?”白野集中精神作图,顾不上他,这次的画又有稍许不同——屋子内那扇紧闭的门打开了,张非离瞬间觉得呼吸变得畅快不少。神笔做完图,便飞回白野手里,白野这才对张非离道,“这是释比秘术,不能外传,不过……”他没再往下说,其实若是今日自己替他去死,岂止这一项小小法术,《刷勒日》上所有的秘术都会传承给他。
青年释比啪地合上册子,对张非离颔首,“去吧。”张非离点着头,诚恳地说着谢谢。他跨过门槛,见江子岸正双手插着口袋,不咸不淡地看着自己。他想解释想道歉,却只是尴尬地张了张嘴。算起来,打自己跟他在泰山初相识,自己已好几次不识好歹地践踏他的好意了。也许江大哥看起来是熊熊燃烧的、危险的火,但靠近了便会发现那是一团温凉的冷火。
“愣着干啥?”江子岸用看熊孩子的眼神打量他,边说边伸出手。
张非离被江子岸拉着快步行走,他匆匆回头时,石塔和白野俱已不见踪影,唯见天上群星欺月,地上路不成道,他蒙头踩着江子岸的影子走了一段路,忽然想起一个要紧的问题,“子岸哥,为什么白野要跟我交换命魂?还有,你又是怎么未卜先知的?”
人有三魂七魄,其中三魂分别是命魂,天魂和地魂。命魂又称人魂,乃是“祖德”历代姓氏流传接代之肉身,故一个人命好福厚,别人常说这是祖上积德。说来张道陵一脉的“祖德”虽是宏厚渊广,张非离的命却还真没好到哪去。
走在前头的江子岸脚步一滞,停了下来,张非离眨巴眼睛看着他,以为他要给出解释,却见到对方在裤子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只折纸青蛙?就是很多人小时候玩过的一按后背便蹦起来的那种,江子岸将纸蛙放到地上,低语道,“回路我还真记不清了,幸好有这个。”张非离伸出指头在纸蛙后背上一按,纸蛙后腿一曲一伸,活了一般向前跳跃而去。
“跟上。”江天师拉了把没见过世面的张天师,催促着。“喔,”被这小把戏迷住的张非离回过神,“子岸哥,说说呗,它为什么会带路?”“听说过‘青蚨还钱’吗?青蚨是一种母子感应非常强的虫子,‘青蚨还钱’是指将母虫和子虫的血分别涂在铜钱上,留下涂有母虫血的铜钱,这样涂有子虫血的铜钱哪怕花出去也会神秘地飞回来……”“啊,我知道了,这纸蛙上的咒文是用青蚨血写的!”江子岸说到一半被他打断,斜斜地飞来一个眼神,“那你再说说为什么这纸做的青蛙能动能跑?”“厄……”张非离有点吃瘪,摇了摇头。
“纸做的东西当然是死物,需得借一点活物的‘气’给它,”江子岸边走边道,张非离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么无知,赶紧接口,“这个我差不多懂的。”他说话时带着喘气,步子也有些拖滞,嘴里低声嘀咕着“靠,为什么两条腿这么酸……”江子岸居然不单没有乘机揶揄他,还好心地借他一只肩膀靠,“所以我在咒文里写了你的八字,并在纸蛙肚子里塞了你的一根头发。”“谢谢,话说我怎么跟跑了八百米一样,腿快断了……”张非离诚心道着谢忽然醒悟过来,狠狠推了对方一把,“你你你你把我的‘气’借给了它,那只活蹦乱跳的青蛙一直在耗损我的精力!!”
他现在只想上前一脚踩扁那只纸蛙,没想到纸蛙“咕呱咕呱—”地叫起来,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胸腔像被刺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江子岸善解人意地抚着他的后背,“别动气,深呼吸,坚持住!你要是歇菜咱们只能迷路到死了。”
两人回到地宫旁的石屋时,已是月下中天。煞正检点安排装备,将轻的包分给张非离,见他们回来只淡淡提醒,“休息一会,该下去了。”张非离有点木木的,竟没有太多反应,也许是之前的害怕,纠结,怀疑,相信等种种情绪轮番上阵,让他的大脑成了拉长过度的皮筋,已回不了紧张的状态。有人拍着他的肩膀,他扭过头,见江子岸正色嘱咐自己,“下去后记得一定不要跟我们分开,唔,不会有事的。”
通往地宫的石阶很窄,最多容两人并排通过,前提是两个瘦子。张非离和煞先走到地宫的门前,铁皮铜钉的包门和地上的豪门府邸并无什么不同,铺首的异兽伸出长而卷的舌头,叼衔住六棱錾花的门环,张非离依照身后江子岸的意思,抓起冰冷的门环扣了几下,嗡嗡的叩门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拍打着脆弱的耳膜。张非离瞪大眼看着铁门慢慢开启,产生一种错觉,门里站着一位驼背弓腰的老仆,一直耐心地等待出门在外的少爷归家。
居然这么轻易就进来了,张非离有点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往前踏了一步,感觉脚下踩的是夯实的地面,才略略把心放回肚子里,他用矿灯四下照了照,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门后是一条穹顶的通道,这倒没什么可怕或稀奇,只是通道四壁画满各等妖魔鬼怪,形态怪异,面目狰狞,乍见之下的确叫人心惊。江子岸从鼻腔里轻哼一声,眯起眼凑近壁画,他正前方画了只似牛非牛皮毛俱黑的异兽,头上的双角似欲破墙而出,“是犀渠,喜啖人。”他简略地道出妖怪的名字和习性,又往远处看了看,认出不少其他妖怪有周身遍布黑色花纹的水禽,“沦鱼,自出生便终日精神清醒,有风吹草动便如临大敌,直至兴奋过度而死。”有赤色毛发的四脚兽,“魇,死于大规模凶杀或瘟疫的恶灵会成魇,魇日照无影,不知已死,所到之处必带来瘟疫和不详。”有斑斓之蛇,“虺,体小而有毒,如人中小人。”……
张非离的脸色一层层白下去,打断了江子岸的妖怪科普,“别说了,咱们赶紧去找那什么神器才是正事。”
江子岸皱了皱眉,“那也要先过了这条道!你觉得这些满壁的妖魔图其实是玄关处的装修艺术?”张非离不知想到啥,自己把自己瘆到了,“难道这是画皮术?会有一堆妖怪从壁画里走出来?”“不是,”煞摇着头说,“画皮术一般是妖鬼画制美艳皮囊用以迷惑世人,这些画里的妖怪本体应该不在,但他们的妖力可能附在画中,譬如沦鱼,万一被他的妖力侵染,精神会持续地贲奋……”江子岸接过话,“你说得太抽象,打个比方,就好像西方神话里的红舞鞋,穿上去就脱不下来,一直跳舞跳到力竭而死。”
张非离握抓着灯的手泛出冷汗,这般说来,若是他们贸然闯过去,必然会走散,他忍不住叹气,“说了这么多,不知道解决的办法也是白搭。”“哈,也是,”江子岸晒然一笑,“看过《侠客行》吗?”张非离被他的突转话锋弄得莫名其妙,“看过……”“记得那副石壁上刻的武功秘籍不?旁人都去钻研诗句里的意思,只有不识字的石破天看出那些字本身没有意义,它们组成的剑招剑势才是真正的神功秘籍。”“所以?”
“所以咱们不必管壁上画的都是些什么妖,”江天师暗叹着朽木不可雕也,正色道,“只要知道它们都是妖就行了!”张非离几乎抓狂,“然后呢?!求您别一步步引导我了,您的脑回路太高端大气我理解不了!直接告诉我解!决!办!法!”
“办法就是走过去啊,”江天师淡淡地说,在张非离把手里的矿灯砸过来之前补充道,“不过要用禹步走过去。”禹步是道家在斋醮科仪常用的步法动作,传说由天真皇人传授给大禹,可遣神召灵,驱邪迎真。禹步共有九十余种,每种的举足方式和诵咒都不同,当然功效也不同;江子岸选择了禹步中的金光范围罡,步此步时,恍若将周身置于金光神罩,可免受一切妖邪怪力的侵扰。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问题就是张天师会不会掉链子。
果然张非离只会最基本的北斗七星罡、十字罡等,不过禹步罡法虽繁多,但都遵循一定规律,且最重要的不是步法一丝不乱,而是要善于配合内气。张天师的天资还是很不错的,跟着江子岸依葫芦画瓢,应当不会有啥大的差错。
至于煞,它是至阴至煞的魔头,一般的妖怪不敢犯它,它横着过去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