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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啐啄之机 ...

  •   白野端了个浅口篮子从石屋里出来,竹篮里面是白莹莹的泡软的米饭,还掺了绿油油的,剪碎的莴笋叶子;他轻手轻脚地推开篱笆门,走过去将篮子放到柴草窝旁,轻声对那只即将来到世间的小生灵问好“嘿,小家伙。”。“咕咕,咕咕。”一只毛羽蓬乱的芦花鸡礼貌地替孩子回应他,又低下头去啄那只让它费心了来天的的蛋,白野微笑着侧耳,听从蛋壳里传来的“叽叽”声。

      他突然站了起来,回头看向门口的两位不速之客,心下暗道看来他们发现了!这二人正是刘渊寒和萨黎。白野为了张非离破死劫一事,四下追寻蛛丝马迹,在查到最近还有人去过张道陵陵寝时,便暗中留意二人动向,其后发现他们此番行动和张非离并无直接关系,却从侧面提示自己,张非离的死劫及墓中奇异阵法的真正谜底——答案一直就摆在眼前,只是自己视而不见罢了。

      好吧,自己不小心知道了他们的一点小秘密,不过,不就是些互为外援夺嫡争权的事吗?自己并无半点兴趣。

      萨黎展开出一个矜持得恰到好处的微笑,“介绍下,区区是萨祖派萨黎,这位是长春派刘渊寒。”白野回以一笑,“释比白野。”刘渊寒的眼神投到白野身后的鸡窝上,笑道,“这小鸡破壳的时候,自己在里面啐,母鸡在外面啄,一啐一啄皆有情,我等跟阿爸比的会面,也正因了这啐啄之机呢。”白野心中暗笑,“明明是你有意我无心,哪里来的什么机缘。”

      白野实在没时间和他们打太极,便希望对方直言来意,原来他二人是为了《刷勒日》而来。这《刷勒日》是一本诠释羌文化的无字图经,不但涉及羌人吃、住、行、婚、丧等民俗礼教,更记载了如“祭祀”“占卜”“解秽”“驱邪”……各种玄秘巫术,但全书并无半个字句,皆由看似蹊跷,实则饱含喻意的图画构成;因是羌族并没有文字流传下来,有种说法说羌文在形成系统性的语言符号之前就已经失传了,书中的释义都是由上一代释比口述给下一代,故而这本“无字天书”,除了释比白野世上已没有人能够解读它。

      也是萨黎对刘渊寒说既然来了川藏一次最好不要白来,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若是能学会羌人释比图经《刷勒日》里的巫术,你我的法力在中原只怕难寻对手。二人又察觉到释比主动接触,便想试试可否做成一笔好买卖。

      很明显,他们会错意了。《刷勒日》对于释比来说比性命都重要,白野自然不会随意透露给他人。但如果他的灵魂即将离开人世,他必须找到可以托付《刷勒日》的人。

      “我看两位千里迢迢跑来做这盗墓卸岭的勾当,还以为是崂山派的呐,”白野冷冷淡淡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位请回吧。”萨黎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刘渊寒还是那副温雅有礼的模样,“那么打扰了。”说完抬脚便走,萨黎撇撇嘴角,跟了上去。

      白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蹲下身给新出壳的小鸡喂食清水和米饭。完后拍拍手走回屋子,过了不多会背了包袱出来,看样子是要出门。他腰间还多了只金灿灿的物事,却不是金饰挂坠之类,外形上看乃是一截普通的树枝,从树皮黑色的纹理中却透射出金色的光华。

      “嘀嗒,嘀嗒—”犄角处的古老计时工具漏刻一滴滴往下渗着水,受水壶中的水平面慢慢升高,浮箭指向了子时五刻。张非离伸手摸了摸漏刻冰冷的表面,显出咂舌的神情来,“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果然不只是语文书里说说而已。”江子岸也凑过头来,“这玩意可是相当珍贵的古董,目测浮箭是金丝楠木的,否则早朽掉了;更不用说壶身竟是一种千年不锈的合金……”张非离双眼一亮,“很值钱?”“够你画十年的漫画了—”

      “嘶—”张非离突然抽了口冷气,他左手的手踝传来一阵又刺又痒的痛感,一看是道数寸长的伤口,应该之前被树枝之类划了一下,现在忽地变得又红又肿,还有些溃疡。“可能是你碰到的漏壶含有镍,感染到了伤口。”江子岸用看隔壁家倒霉熊孩子的眼神看着他,“你还真不让人省心。”张非离显然对这种小伤小痛习惯了,只是指了指包,“我带了云南白药。”

      一边的煞正顺手,很快从包里翻出一盒云南白药粉,它打开盒子一看顿时无语,“小天师,里面瓶子是空的,你也太粗心了吧……”张非离只得摆摆手说算了,自己的确有很多不太好的生活习惯,比如丢三落四,不会收拾屋子,吃饭时用汤泡饭,拿浓茶当水喝……因为从来没人教自己这些,他不像江子岸有着严格的家教,就连每次挂毛巾的位置误差都不超过两毫米。

      伤口像有一百只蚂蚁在咬,又不能去抓,张非离有点烦躁,经过屋中央的火塘时,又不小心踹翻了铁制的火塘圈,铁圈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哐哐哐—”,江子岸正在翻找自己的背包,瞟了他一眼,忽然起身往门外走去。张非离讪讪地抓了抓脑袋。煞打开了张非离的笔记本,玩起愤怒的小鸟太空版,他一个人呆坐在阴影里,听着唧唧哼哼的游戏声,只觉自己就是那只招人烦的绿猪头。

      “非离。”张非离正叽歪自己的惨绿心事,闻声转头,见愤怒的小江带着一身的露水回来了,他边说边举起一把开着蓝花的植物,“本来只想碰碰运气,不想巧的很我见电筒不知照到什么东西反光,好奇过去看看,发现只是一堆白石头,巧的是石头旁长了一簇鸭拓草——愣着干啥,过来。”

      原来这新鲜鸭跖草捣成草泥,再佐以白酒敷在伤处,对缓解肿痛疮疡很有疗效。因考虑到陵墓里阴气极重,江子岸事先带了一小扁罐白酒用以驱邪祛寒,眼下正凑齐一副方子。辛烈的药酒涂到患处,又凉又辣,张非离忍不住往回缩手,他的胳膊被扼在江子岸手里,对方似乎也没怎么用力,他无意地这么一挣扎,却感觉自己的肢体像是卡在一只捕兽夹下。“别乱动,”江子岸闲闲地开口,“不过说起来我可是练过的,今天你就是刮骨疗毒,我也能让你半丝也动弹不得。”

      张非离心脏微微一抽,干巴巴地“呵呵”两声。药涂完了,果然短暂的辣痛后伤口舒服不少,张非离正要抽回手,却感到胳膊上的力道猛地加剧,那一瞬他甚至怀疑自己的手会“咔擦”断掉。他还没来得及喊痛,那股力道就消失了,江子岸一副浑然无觉的模样,取出湿纸巾不紧不慢地擦着手。

      “你,你干嘛?”张非离白着脸,感觉对方在他身上梭巡的的眼光好似X射线,“瞧你根骨长得挺正,却是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若方才是白毛粽子抓住你,你岂不只能等死,喔,也可能被同化成僵尸。”张非离的脸白得更厉害了,“我,我哪就那么倒霉?”煞从百忙中抬起头,“别人倒霉像中□□,你就跟吃饭喝水似的。”江子岸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趁还有点时间,师傅来教你几招防身术。”

      张非离稍稍打起精神,“对了,你刚刚说我根骨清奇来着。”江子岸点点头,“乖徒儿根骨俱佳,就不知悟性如何了。”张非离被他的话一激,升手跨腿学《叶问》摆了个架势,浑身散发出“颤抖吧凡人”的气场,“试试就知道了。”江子岸倒不急,先将上衣脱光了,再悠悠地松筋骨,张非离心想输人不能输阵,跟着将长袖t恤扒了,那边就听到煞吹了声口哨,他脸一红,没注意到江子岸身形一晃,人如闪电般冲了过来,他慌忙间招架,胳膊还没来得及举起,便感到胃部被人不重不轻地击了一拳,“第一,任何时候都不要分心。”

      “第二,这是中脘穴,重击之下会伤及肠胃,令人产生恶心欲呕之感。”江子岸边用五指按压穴位,一边解说,张非离出师不利,有点怏怏地,“知道啦—你干嘛按这么久?”“厄……按这的话你疼吗?”江子岸沉吟了下问,“不疼啊,难道应该疼吗?”“不,疼的话说明肠胃有损伤,看你经常熬夜饮食又不规律,居然没落下胃病,真是幸运;但日后还是要注意。”

      对于初学者,习武的第一步当然不可能是找个高手对打,江子岸只是一边教导并纠正他的姿势,一边指点人体哪些地方是要害穴位,毕竟打蛇打七寸,攻击对手也不是靠蛮力。“大家都知道这是印堂穴,重击此处可能致命。”“风府穴,击打可使人昏迷。”“喉咙处有气管,颈动脉有迷走神经,用五指抓捏可以让对方倍感疼痛甚至昏死过去。”“……”

      江子岸到一旁休息时,张非离犹自兴致勃勃地练习各种招式,进步,侧跨步;直拳,摆拳;侧弹腿,横扫腿等等,这些个步法拳法腿法什么的,倒的确有那么几分模样。他抓起衣服擦脸,边得意地朝师傅扬眉,“如何?我是不是天赋异禀,悟性极佳?”江子岸咬着牙从他手中拽回外套,“俗话说得好,画虎不成反类HolleKitty。”

      “小气。”张非离嗤了一声溜到外面吹风,夜风吹得通体凉爽,他转动着酸痛的脖子,猛然瞧见视野右方隐约有座白石塔,夜色昏昧,他不确定地揉了揉眼,白塔如在烟雾中,虽看不清全貌,但总能看到塔尖或嶙突的一片塔身;他抓了抓脑袋,之前似乎没有啊,但也可能是没注意到。

      张非离轻声走回屋里,见江子岸正半倚在床上假寐,煞仍抱着本子战斗不息,他轻咳一声,“我出去晃晃啊,那什么,不会走远的。”江子岸半掀起眼帘,“嗯”了一声。

      “呜—”长长的哀嚎声回荡在山野中,张非离蹲下身子抱住头,明明就在前面啊,为什么怎么走也走不到?到底是因为迷魂阵的关系还是遇上鬼打墙了?他实在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到在地,不想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正坐到块石头上,咯得他一哆嗦,张非离恶狠狠地抓起肇事的石头就想扔,幸而眼尖瞅见掌间石头是纯白色的,一如玉石般莹润无暇。

      他啪地弹起身子,将石头和在双手掌心,闭上眼念念有词,“阿爸木比塔,为我指引方向吧……”说完将石头往天空一抛。睁开眼发现石头落在了自己的左前方,他有些犹豫地咬了咬唇,终于朝那个方向迈出脚步,虽然,明明视线中的白塔在右手方向。

      透过森罗的树冠往夜空看去,残月如同一只困倦的眼,朦胧地,不理人地;夜星稀落而黯淡,像久未擦拭的旧珠宝;唯有北斗七星耀眼异常,星系之首的紫微星更是散发出雪亮得几近惨白的光芒,叫人想起垂死之人回光返照时的眸子;张非离打了个颤,垂下酸痛的脖子。

      林间植被葳蕤,加上月色昏昏,张非离的视野往往局促在几米以内。之前还能时不时从树缝草隙间瞅见石塔一棱半角,自改道后便完全失去目标物的影子。眼下他倒不慌了,心道想那么多也没用,不如走一步是一步,这人嘛,在困境中都是自己把自己琢磨死的。

      根据自己的体力来判断,应该没有走上太久时间,否则小腿肌肉一定抗议了。张非离在看见不到百步远的白塔时,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时觉得时候有什么不对,是了,塔顶的造型变了,之前远眺似一只展翅的鹏鸟,如今却像低伏的山羊。难道这其实是另一座塔?张非离摩挲着下巴,想起小学课文中的《画杨桃》,主人公画的杨桃和别人都不一样,像只五角星,是因为……角度的问题。自己是在不知觉间绕了弯路,绕到了塔的另一面。

      这座石塔并非平地拔起,而是坐落在一只约三人高的地基上,地基也由大块坚石铸就,却非实心,中空如门洞。门边倚着一个玄色衣服的男人,高挑的身影几乎融到夜的背景中去,唯有腰间的坠饰散发出烁烁金光。不等张非离询问,那影子先开口道,“你来了。”

      “白野。”张非离闻音识人,加快步子走了过去,在离白野约五步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抬高腿,做了个跨门槛的动作,但这个小动作连他自己也没发觉。白野眉间微动,“我找到破劫的法子了。”张非离惊喜地来了个熊抱,“谢谢你,嗯,这是?”他指了指咯到自己的奇异坠饰,白野解释,“是迷谷树的树枝……”张非离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山海经的南山经中记载说招摇山有一种奇木,谓迷谷,佩之不迷,之前我还担心你会走失在迷魂阵里呢。”俗话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白野精通世间草木,虽不懂破阵,也找不到“向导”,却能巧妙借用奇木之性灵。

      “时间不多了,”青年释比取下背上的包袱,十万分珍贵地捧在手里,“你仔细听我的安排,不要插话,也不要激动。”

      青年释比淡淡说着惊天动地的计划,神色和平日无半丝不同,就连一双长眼依然是似泣似困的模样,只是在说到千万要将《刷勒日》传承下去时,眼神才猛地变得严肃谨重。

      “我不答应!”张非离跳了起来,“用你的命替我的命,这叫什么好法子?!”白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平静,“生,我所欲,道,亦我所欲;天师教对我族的恩德,远比我一个人的命要重。”张非离眼光复杂的看着他,良久结结巴巴地,“可,可是我的命并比你的重,不,我的意思是这没法比轻比重。”白野不接腔,只是蹲下身捡起两块石头,对张非离道,“你看。”张非离转过头,见白野将两块石头用力相锉打,一缕火花从石间迸出又瞬间消失,“其实生命就像这石中火,在特定的机缘之下才会出现;缘生之前,它是‘无’,却不等于‘零’,你们汉族的圣人也说过,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故而缘灭之后,它回归为‘无’,同样不是一切归零,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你何必执著于湮灭的表象呢?”

      张非离挥动着胳膊,“我听不懂你说的这些玄理,我只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这么做……”他突然想起什么,上前一把抓住白野的肩膀,“对了,我们并不是一定要进陵墓啊!既然知道那里是我的死劫之地,我这辈子都躲得远远的不就行了!”

      白野看着他发亮的双眼,半日没有说话,既然是劫,又怎么可能躲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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