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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思君不得见 世上已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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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那条引致洪灾的沟渠全因神龙的疏忽,所有的眼睛都看见了,在禹交给神龙的水利图上,并没有标识的线条。
数年后的王殿。
大禹看着面前的老者,哪怕他是天下的主人,岁月也未对他网开一面,他的皮肤照样松弛下去,眼神变得混沌,就连他的心脏,也失去了年轻时的强悍无畏,大禹走近一步,语气是一贯的温和有礼,“像您这样的贤君,一直以来,您的恩泽如同日神之辉普照万民,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神谕,只该被听从而不容反驳;全天下人都知道,您四十年的君王生涯是没有阴影的生涯,所以我想—您的收梢也应该是完美的。”
大舜恍惚觉得眼下情形似一场熟悉的戏,只是戏中角色稍有变化,“我明白了—我会宣布禅让与你。”他迟疑了下,道,“为什么现在就……因为我杀了那个哭脸巫师和……一些人?”大禹面色不动,淡然一讥,“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我手里好。”
他终于走到这条王道的终点,也终于明白起当年应龙说的那些话,“别人可以怕……你迟早要习惯……”“我只是想证明,无论谁选择这条路,都会变成同一种人……”在坐上王座的某个刹那,大禹突然感觉自己回到了初遇应龙的地方,那里除了无尽的光辉,一无所有,包括影子。
江子岸清清嗓子,瞟了瞟一脸唏嘘之色张非离,“说了半日,渴了,小离子—”张非离“喳”地一声,从行李包里取出一瓶东方树叶递过去,“哎,那应龙后来怎样了?”“唔,大禹的怀柔牌打得不错,应龙对于下属是否被冤杀一事将信将疑,但纸毕竟保不住火。”
“只是,等它明白真相时,禹已登上王位,它已奈何不得他了。”江子岸耸耸肩,张非离“靠”地一声,“那是为何?”江子岸笑了笑,突然换了个话题,“你不是很喜欢打网游吗?那你总该知道,游戏里有很多的角色设定,每一种属性都不同,但没有哪种角色的攻击力防御力等能完全压制其他角色,因为这样的话,游戏根本玩不下去。”张非离点点头,“不过,这跟应龙奈何不了大禹有什么关系?”
江子岸摊摊手,“但游戏世界还是会存在bug的对吧?”对方颔首,“对啊,不过我可从来不利用bug开外挂的。”那边“煞“突然插了一句,“我可是和bug这种东西有不解之缘。”
江子岸瞥了煞一样,悠然说下去,“可这些小bug一般不会影响到整个游戏的运营,但如果任由他们发展成大bug,开发公司破产是迟早的事;所以,女娲创造人世时当然也不会由着bug横行,虽则人类羸弱短寿,异兽精怪法力高超,但人类还是一代代繁衍下来了。”
“说正题罢,话说当年黄帝于海滨巡猎,遇到神兽白泽,白泽能言人语,知道天下所有神怪的名字、形貌和驱除的方术,它将诸等鬼神之事写成了一本书交给黄帝,黄帝有了此书,才能呼神唤鬼,伐挞天下。而后世只要继承黄帝之位的人,便能掌管此书。”
“故应龙等神怪虽法力无边,但谁都成不了颠覆人世的超级bug,如果说上一次应龙助黄帝是心甘情愿,这一次助大禹,明知自己被利用欺瞒,依然摆脱不了‘优乐美’的命运。”江子岸说完双手一击,摊开手掌,示意“山海经秘史”至此告一段落。
张非离犹心有戚戚地,“这应龙真是太悲催了,不过,我总觉得这故事没完……”“咳咳,”江老师轻咳数声,“你还想听接下来的应龙复仇之路不成?真实情况是几十年之后,大禹死了,应龙也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与其说自己是败给了大禹,不如说是败在了维持世界平衡的铁血规则下。”
张非离吁了口气,“听你说故事,总有种撕开面纱的快感,更有种窥见真容的压抑。”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说起来,这应龙可算是你们张家的世仇呢。”张非离不由一呆,“此话怎讲?”
“相传五斗米道祖师爷为除蟒而死,难道你们这些徒子徒孙就没怀疑过,纵是那千年万年的蟒妖,又如何是张陵的对手?”煞轻飘飘地抛出问题,叫张非离又是一呆,“自然疑惑过,可是事实……”煞打断他,“多数人只知道蛇化蛟,蛟化龙,却不知龙亦可化蛇,只不过很是罕见罢了;龙是天上霸主,入浅滩不如鱼,在旱地不如蛇,吞掉张陵的巨蟒实际是应龙在陆上的另一种形态,比之原形更加刁滑残暴。”
江子岸接着说下去,“唔,如此说来,张道陵虽号称龙虎天师,曾得过青龙孟章君,白虎监兵君的点化,却依旧不敌炼化成蛇的应龙,倒也说得过去。”
“另,另一种形态?”张非离愣住,“铁胆火车侠变身吗?”
江子岸翻眼看着天花板,“如果这样联想有助于你理解,你可以这么认为,总之,蟒蛇形态的应龙战斗力翻了一倍不止;对了,还记得差点害你丢了小命的穷奇吗?”
“就是那个样子像牛,脖子上又长着刺猬刺的怪兽?”“没错,其实穷奇还有一种形象,像是老虎长了一双翅膀,如果你遇到的是这种,恐怕真凶多吉少了。”
张非离突然明白困惑了家族几百年的祖师爷死亡真相,一下子有些消化不过来,默默蹲到角落发呆去了,过了会,他突然站起身,“啊呀!昨晚梦貘没有来找我,难道阿荼和胡不归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真是奇特的脑回路。”江子岸在心里吐着槽,随口道,“相忘于江湖总比相爱相杀的好。”张非奇怪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江子岸自觉失言,陪笑道,“没什么,唔,最感人的传奇往往都不是好结局。”
煞悄悄附到江子岸耳边,“早知道就不抢他的了,又不是什么好梦……”它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扳过他的脸面向自己,压着嗓子恶狠狠地,“我不信你猜不到故事的真相,你干嘛不阻止我……?”
江子岸瞟了张非离一眼,对方正耷拉着脑袋打开笔记本电脑,“因为某个笨蛋不喜欢暗黑故事。”
“得了,你刚刚还在荼毒他。”煞撇了撇嘴,“遇上你,他的人生都会变成最大的暗黑故事。”江子岸慢慢变了面色,半晌,声音干涩地道,“我给过他不止一次机会。”
煞忍不住放声大笑。
几十个小时的火车下来,张非离和江子岸俱是面色发黄,脚下发软,只有煞保持一贯的轻捷如飞,三人寻了家旅馆先休息一天,第二日还得转长途汽车去洪雅。
昔日太上老君在洪雅瓦屋山升天成仙,张道陵也是在此创立天师教,天师道教规原要求入教者需缴纳五斗米,故天师教又称五斗米教,一些视天师教为异端邪教的人便讥讽他们为“米贼”,这瓦屋山为氐羌人世代居地,羌人素以捕鱼为生,故张道陵将米粮改为活鱼,且入了教的民众都须在自家的房檐下悬挂鱼雕以标记,又因为“鱼目长醒”,其实也就是鱼没有眼睑不会闭眼睛,所以鱼形图腾也有警醒盗贼,保家护宅的寓意。
这瓦屋山是张陵得道之地,也是葬身之所,他的墓穴也在这深山蛮野中。
上午江子岸出门转了一圈,打听到新南门车站有到瓦屋山的直达车,但班次少,临时一般买不到票,不过可以先坐流水车到洪雅县城,再转车去瓦屋山,又打听了些风俗人情江湖规矩什么的便回去轰张非离起床。
几人一路颠簸着到了洪雅,张非离狠狠呼吸一口当地清新的空气,直嚷嚷肚子饿了,江子岸道颠得我肠子都打结了我可没胃口,但还是决定先找地方吃饭,这家饭馆环境不错,由民家的院落改造而成,不大的院里凿了一方池塘,一池的荷花兀自开落;店主看出他们是外地人便热情洋溢地向他们推荐当地美食“九大碗”,张非离兴致勃勃刚要点单,被江子岸一句“你真当自己来旅游的啊”给呛住,这家店主是个麻利人物,笑道,“那便上碗‘蛋裹圆’吧,这是九大碗的重头菜,平时想吃还得预订,今个赶巧有;再来一盘藤椒鸡丝微辣淡麻绝对开胃三个竹筒饭不香不要钱咋样?”
所谓“蛋裹圆”,简单来说就是蛋液凝成的外皮裹着肉馅的蛋皮圆子,特别在于这圆子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上面依次盖了一层红萝卜,一层豆腐干和一叠酥肉块;张非离第一眼看到雕成花朵形状的萝卜,当下瞪圆了眼,“这比红嘴绿鹦哥还凶残啊!”
煞微微抽动小巧的鼻翼,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江子岸耸肩,“胡萝卜专治夜盲症—难道这家老板知道了什么?”几人正吃着,江子岸无意看到窗外有个老头经过,服饰打扮不同汉人,正好店主过来倒茶,便随口问,“外面那老伯是位羌人?”店主连连摇手,“是我爹,咱家算是沾一点羌人血统吧,身份证上可都是汉族;他今天特意穿成这样见一位贵客,这贵客是个纯羌……”
那位一身簇新衣服的老汉绕过前厅,循着走廊走到后面的堂屋,屋里有个高瘦青年正背对着门看中堂画,老汉拉了拉衣摆,脸色显出一股带着虔诚的敬色,青年闻声回头,他肤色白皙,狭长的眼尾描染着一抹红痕,一副似泣似困的模样。
“释比,”老人恭恭敬敬弯下腰,“家父的灵魂能得以安息,全因您的大恩大德—不知您今日前来有何谕示?”青年上前一步搀起老人,口中道,“您言重了,其实我今日过来是为了见一个人,一个陌生人。”
老人困惑地抬起头,“陌生人?为什么事?”年轻的释比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阿爸木比塔只托梦叫我来这里;接下来的事,等我见到那个人自然会明白。”
前院的大厅里,江子岸一干人吃的差不多了,一人捧了一杯当地的“雅茶”消食,边信口闲聊,江子岸说起大禹和羌人之间的渊源自古的说法便非常矛盾,孟子曾语“禹生石纽,西夷人也。”《太平御览》也记载“伯禹……长于西羌,夷人。”这些似乎都证明了大禹是羌人,但《墨子》中说“昔者三苗大乱,。。。。。。禹亲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昔者禹伐有苗,汤伐桀……此皆立为圣王。”有苗即指羌民,这里又说大禹奉令去征伐羌人,且因为这次战功而成王成圣;就连至今,学术界依然没有统一的定论。
张非离好奇劲上来了,拉着江子岸要他说个明白,江子岸不答,只悠然道禹身边的大巫却是羌人无疑,也幸这人死得早,否则大禹的基业还不及扩张便要毁在内部人手里。这位大巫通晓百草,能占会卜,神事鬼神人事莫不知悉,的确算个角色。
羌人素认为日月山川,树木花草、人鱼鸟兽皆有灵魂,这大巫也很会借用百草的性灵,譬如芭蕉招阴招邪,他便以芭蕉花碾成花汁涂抹在眼皮和眼角,等需要开天眼观因果通灵界之时,便省时省力多了。
三人正说着,店主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茶都淡了吧?我给各位新沏上几杯。”人随音至,精干的男主人单手托着托盘站到桌边,他动作一直麻溜得很,这搁茶杯的动作却是慢腾腾的,见到煞的杯子还是满的,店主堆笑道,“这位客人可是不喜这口味?也是,绿茶性寒,要不我给你换上红茶?”说着便去端对方的杯子,手指无意间擦过对方凝脂般的手背。
煞抬头冲他展颜一笑,道“好啊,但我只喝今年的新茶,这有吗?”店主唉哟一声,“单红茶就有好几罐子呢,但这新的陈的我还真不大分辨得出—敢情您是行家?”煞站起身子,“既然老板这么大方,不如带我亲自去挑?”
张非离望着二人说说笑笑的背影,总觉得哪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江子岸只语气不太重地训了句,“你收敛点啊。”便悠悠然地吹开茶水上的浮叶。瞟见张非离抓脑袋的样子,他无声地勾勾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