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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自相矛盾的卦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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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非离“啪—”地放下碗筷,丢下一句“机器人先生,今天轮到你洗碗。”,扭头便往卧室走去。
沙发上正在充电的手机响了起来,张非离瞟了一眼,屏幕上没有显示来电人,号码还是外地的座机号码,稍一发愣,便火燎火燎地接了起来,张嘴清脆了来了一句,“老爸!”那头传来呵呵几声低笑,“怎么就猜到是老爹我?”“心灵感应呗。”
江子岸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对面房间的人说话声似连珠炮般又快又响,夹杂着不时的大笑,他能想象到那人一个人对着空气手舞足蹈的傻样。张非离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水,双腿一盘靠躺在了垫子上,“你接着听我说啊……”那架势,似乎要趁一次把一年的话全讲完,那边也不插话,只温和地“嗯”“喔”着,表示自己一直在听。
外面的天气很好,天空是这个城市并不常见的蔚蓝,偶尔吹来几丝风,也带了一点凉意;窗台上的日系风铃发出清幽的“叮—叮—”声,一只与《聪明的一休》中同款的“扫晴娘”轻轻摇摆着身子,张非离无意间一瞟,发现扫晴娘的头部似乎染了块污渍—其实凑近了便能看出,那并非什么污渍,而是用马克笔画的一只活灵活现的耳朵。
“老爸。”“嗯。”“……”“怎么不说话?”“你这次打来是为了祖师爷陵墓的事情吧?”“也算,也不算。”
张非离将有些发烫的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祖师爷墓的真的只是衣冠墓?”那边略有诧异,“当然,不过外面都传里面陪葬有什么道家圣物,所以唐代的时候被动过一次,后来倒没什么事……喔,‘破四旧’那会子也有人想炸坟,不过在山里转了半日也没找到路……呵,那帮不敬天不敬地什么都不敬的人,能摸到路才怪呐!”
“那最近是怎么回……”张小天师话未说完,张老天师声音低沉地截住了话头,“非离,我替你卜了一卦。”“什么?!”张非离将手机贴近些,“你不是说再也不会替我算命卜卦了吗?”
那边沉默了半晌,“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很多时候,孩子在遇到大祸之前,父母都隐隐预感得到,这和他们是否像张父一样能掐会算并无关系,张非离不自觉地抓紧抱枕,打小老爹就对自己实行野生放养政策,哪里磕着碰着了,遇上小病小灾了从不当一回事,刚开始小非离还抱着电话筒和老爹哭诉,久了便拖着两条海带泪自己爬起来。
这次他老人家千里迢迢打电话过来,连一贯轻描淡写的态度都丢掉了,说明问题有点大发,张非离足足做了一分钟的心理建设,才艰难地开口问,“卦上怎么说?”
“说实话,连我也看不太明白……”“什么?!”张非离的心脏又是一抽,手机差点掉到地上去。
“客星入命宫,横解是福,竖解是祸;生劫化死劫,死劫变生劫……”张老天师重重地喟叹,“细说来复杂,就四个字自相矛盾。”张非离抓住了关键的一句话,“客星入命宫?”那边嗯地一声,“不错,你之前不是说你搬家了,新房东是个高明的术士,还帮你解决不少麻烦吗?”张非离在肚子里道,“还救过我的命呐。”不过以防老父担心,这些事他只含糊带过;“有他的生辰八字吗?”“有,但具体出生时辰不知道啊。”
张非离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叠租房合同书,他从最底下抽出江子岸的身份证复印件,对着手机报出一串阿拉伯数字,那边沉默了一会,声音里是遏制不住地惊疑,“孩子,你开玩笑吧?!”“啥?”“这人分明早不在人世了啊!”张非离吓得脸色一白,定了定魂去看免冠照里的男子,普通人上镜时会多少显得面部扁平,五官模糊,但他从颧骨到下颔的线条都往里收敛,显得眼睛鼻子很是突出,头发比一般男人稍长,从脖子后面跑出来;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张耐看的脸,但看久了却觉得两只瞳孔黑的有些诡异,且相片上的人明显比现在小了有,岁,难道江子岸早在几年前就死了?!
江子岸有些狼狈地将烧到手指的烟头扔掉,他刚刚光顾着笑话那人二了吧唧的反应了。哥哥子恒和自己都是半夜出生,前后只差十五分钟,但子恒在点前,他在点后,算是第二天了,不过两人一直过同一天生日。
“可能身份证日期写得不准,”张父平复了呼吸,“总之你近来万事小心,唔,走之前把我留给你的符和木剑都带上。”张非离愣了愣神,“啊?我以为你会叫我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这种时候不该是慎行少动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但你的卦很特别,我能得出唯一准确的昭示只有宁可思动,莫可思停。”张父默默叹了口气,有些话他压在了喉咙下,祖师爷的陵墓是张非离必须‘回去’的地方—前世的业障,今生总要偿还。
张非离放下电话,从房里翻找出一只红木匣子,转动钥匙时,隐约听得匣子里传来一阵沙沙声,似春蚕咀桑,待要细闻,那声音又没了;
张非离也没多想,咔哒一声打开锁,符纸是黄底红字,捏在手里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手的主人却知这百笔千画的符文,每一笔每一画都是父亲取用自己的舌尖之血写就,此符不但写成时极耗精神,且每用一张,画符者也会消损大量功力。张小天师叹口气,仔细地将符纸贴身收好。
这个城市的火车站颇有些年头了,候车厅的乘客不多,张非离找个离检票口较近的位子坐下,打开手机看看时间还早,干脆玩起愤怒的小鸟,屏幕上的猪头发出哼哼唧唧地嘲笑声,还欠扁的眨着眼,几只小红鸟以董存瑞炸碉堡的气势射了过去,猪头格嚓一声灰飞烟灭,瞬间让人爽到不行,正玩得起劲,一股冷气突然袭向耳根,随即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同归于尽的玩法啊,还真有趣。”
张非离下意识地抬头,眼前的脸因为离得太近,一时反而无法判断美丑,只清楚地看到来者无半点瑕疵的皮肤及睫毛在眼睑投下的阴影,简直像经过特别打光和后期处理的时尚杂志封面照,“呃……”
那张脸的主人终于肯与自己拉开距离,同时他感到手一松,手机已被对方夺走,“我玩一下。”来人说着坐到张非离旁边的椅子,低下头开始专心致志地玩游戏,被棒球帽遮住的脸只看见下巴,张非离这时才注意到一边的江子岸,他一副头疼的样子,“它性子顽劣,你包容下。”
“没什么,男孩子嘛……”张非离摆摆手,他想起自己也过有这么野性又霸道的岁月,江子岸挑眉,“你怎么知道它是男的?”张非离抓抓脑袋,一句话顺口溜了出来,“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对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用提醒的口吻道,“可爱的东西往往也最可恨,你少招惹它。”来者突然偏过头斜射来一个眼神,乍看之下饱含嗔怒,张非离再一琢磨,却觉得说不出的危险又……诱人。
“江子岸说的‘特别的人’,还真是特别。”张非离在心中默默道。
火车车厢在下半夜暗了下来,只剩走廊还亮着灯,大部分乘客都在列车有节奏的晃动中陷入浅眠,张非离先是来回地翻烧饼,慢慢便不动了,他上铺的“煞”轻轻地“咦”了一声。
挂在车壁的白色窗帘边角有些发灰,不知何时开始,一个黑影渐渐浮现在旧帘上,它的样子非常奇特,乍看像头大象,因为那长长的鼻子非常显眼,可它蹬一蹬蹄子,分明又是大型猫科动物才有的利爪,“煞”狡黠地眯起双眼—只见那怪兽埋首夹尾,朝着张非离的方向猛地一跃—它一头撞上无形的屏障,身影旋成一团球往回反弹而去,“煞”扑哧一声,随手一抄,那怪兽牛一般的尾巴便牢牢被它攥在手心,异兽惊惶失措地叫起来,煞似不忍般松了手,异兽如蒙大赦,鼓足劲儿往窗外奔去,不想又撞上屏障,这一下直撞得眼冒金星,待反应过来,已被人捏着脖子提到半空。
“小东西,你抓梦貘干嘛?”斜下铺的江子岸睁开了半眯的眼,煞飞快地用舌尖舔过上唇,“当然是吃啊。难得的大补丸呐。”话音未落,梦貘那双陷在层层皮肤皱褶里的小眼顿时瞪得滚圆,江子岸微微皱起眉,“别吓唬它。”煞带着梦貘跳下床铺,坐到了江子岸一只小腿上,“你猜中了,我不会吃它,”它手里的可怜家伙松了口气,煞接着道,“我只是要和你做笔交易,”梦貘又开始抖得像筛子,煞一撇嘴,“这交易对你一点也没亏—只是要你把今晚给张非离的梦转给我而已。”它顿了顿,“我从来没尝过做梦的滋味,你给我织一个梦,我便放你自由,如何?”
梦貘有点犹豫地眨巴着小眼睛,江子岸在一边凉凉地说,“都这时候了还考虑职业操守?”梦貘身子一震,忙不迭的点起脑袋,“煞”勾唇一笑,左手食指与拇指相扣一弹,轻声吐气,“破—”,周遭的无形结界应声碎开,江子岸感到胸口一沉,一低头发现煞枕着自己睡去了。
张非离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你确定?”“应该没错,我见它鳞甲尖锐如刀,棘脊而双翅,肚子大得里像塞了一只鼓,不……应龙是什么?”“它是天庭的有德神兽……怎会……”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什么龙?”张非离揉着眼坐起来,对面的江子岸和煞对视一眼,煞悠悠地答道,“在说应龙。”“应龙?什么来头?”“它啊,是上古帝王们的优乐美奶茶。”“什么意思?”“喝完就可以扔了啊。”
张非离愣了愣爆笑出声,江子岸这时也开口道,“这火车还有十几个小时呢,聊点‘山海经秘史’打发时间。”张非离跳下床,取了毛巾牙具边往外走边道,“这听着比孝庄秘史精彩,我先去洗漱,等我回来再说啊。”
话说当年黄帝与蚩尤在冀州之野大战,双方请来神人异兽助战,最终黄帝获胜,而而女魃和应龙都是这次战役的功臣——就是缠上你那个倒霉房东的女魁,她因在战争中耗损了大量神力而再无法回到天庭,其实她还有个难兄难弟,便是应龙;这女魃神力属火,黄帝将她送去了赤水之北;应龙神力属水,便自行隐居到某个干旱的旮旯去了;八方部落统一后又过了很多年,神州大地洪水泛滥成灾,百姓怨声不绝,黄帝的第十一代孙子大禹受命于舜着手治水,在此之前,他的父亲鲧靠法宝息壤—一种可以自行生长且永不耗减的神土,对河流大泽进行填堵,但这种只堵不疏的法子反使洪灾更加无法控制,他本人也因此获罪,被舜处死在羽山。
禹虽明白治水需要沟渠进行疏导,但光靠人力掘地凿渠,不知到猴年马月才能见成效;就在一个夜里,他隐隐听到了父亲灵魂在召唤他,禹循着灵魂的指引,不知不觉走到了羽山鲧的葬骨之所,却发现鲧的尸身不见了,只有一条黄龙静静蛰伏在原地,大禹乘上黄龙的背,飞过了千千条大水,万万座大山,终于停了下来,这里的太阳大如圆轮,距离地面非常之近,仿佛一抬手就能被它的火焰灼烧,万物迫于日神的怒威无法生长—除了无尽的光辉,这里一无所有,包括影子;“这是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大禹想着,忍不住大声疾呼起来,他的呼声传向四面八方,却没有半丝回响。
“害怕了吗?别人可以怕,可你是未来的君主,迟早要习惯……”干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大禹回头看见一只身形巍峨如山的巨龙,但和其他龙族最大的差异在于它生有一双宽大而强劲的翅翼。禹身边的黄龙低下高昂的头,开始了动人而慷慨的游说,“我圣明无上的万龙之主,我明白您曾未忘记受难的万民……”
“我答应帮你,但不是为了什么万民,”巨龙张开帆一般的双翼,转头看了一眼背上的禹,“我只是想证明,无论谁选择这条路,都会变成同一种人……”抓着巨龙棘脊的禹并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心脏却似陡然掉进漆黑的空洞,他垂下眼,看见自己的掌心流出血来。
“这条巨龙就是应龙吧……”,张非离吃着康师傅问道,对床的煞看着他边喝辣汤边皱鼻子眯眼睛的模样,很是好笑,但又有点羡慕,江子岸有些嫌弃地丢了张纸巾过去,“自然是,应龙是万龙之首,一呼百应,鲧找它真是找对主了。”
应龙带领群龙助大禹治水,群龙用强劲的尾巴在大地劈开一道道沟壑,洪水顺着既定的路线注入大海;或张开口将巨大的水柱吸入腹中,水吐出后化成云雾,吹上一口气,云雾飘到海平面的上空再化成骤雨;这下一来,治水大业可谓一日千里,大禹在朝上和百姓的呼声愈加热烈。但很快,意外发生了,这个意外给大禹带来巨大的麻烦。
那天的午时和寻常没什么两样,民夫们挥着汗水,将浇筑大坝的米浆一趟趟挑往河岸,突然,一个年轻汉子面带疑惑地抬起头,喃喃着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这时侯天地间除了蝉嘶外没有半丝声响,年轻汉子的话似开启了什么咒语,一下子所有人都清清的听到一股隐雷般的潮声正向他们袭来,潮声越来越大,很快,众人的视线里出现一席倒悬的白练。
激浪如狂龙,叫嚣着扑向河堤,众人挤在高高的坝上,莫不是两股战战;眼见潮水越来越近,潮头上飘着不知是枯木还是什么物事,洪水只瞬间便冲到眼前,有人忍不住俯身干呕起来,更有胆小的尖叫着捂住眼睛,那潮头上沉沉浮浮的分明是一具具浮尸!
“自冢山由西向北的一条泄洪渠挖错了,致使途径的洪水淹没村寨,全村皆殁,遇难者老者二十一七,幼者三十一二,青壮……”巫者用平板的声音一字字禀述着灾情,禹猛地打断他,“够了,叫你查事故的原因,查清楚了吗?”巫者抬起眼睛,他狭长眼尾的描染着一抹红痕,故常年一副似泣又似困的模样,这一抬眼却有莫名的严峻之意,大禹谓左右,“尔等且去备饭。”
“我画的水利图有纰误?!这,这不可能!”禹攥紧了拳头,声音里是遏制不住的惊疑,巫者眼帘微垂,“并非是您的方案有误,而是您参照的河川志本就与真实地貌不符。”禹面色变化数度,转身往内室走去,“你觉得他们会蠢到留下证据吗?”巫者说着打开手中盒子,里面赫然是一只碎成片的巨大龟壳。仔细看,能看到龟壳上刻着依稀是舆地图的纹路线条;但已辨识不出哪里是山脉,哪里是谷地。
张非离激动地一捶床单,“他被人陷害了!”煞托着下巴,“这伎俩虽不见得多高明,禹想要为自己开脱却是难了。”江子岸只不置可否地笑笑,“我来说个小故事吧,从前有个猎人去森林打猎,他身子的左边窜过只兔子,右边跑过一只狐狸,猎人转身向右放了一枪,兔子倒地死了,猎人拎起兔子,来到自己的朋友家,他朋友家没门没窗,也没有围墙,家里有两只锅,一只碎了,一只没底,他们用没有底的锅做了锅汤,美美地吃了一顿。”
“这是什么故事?也太荒诞了吧?明明开枪打的是狐狸,怎么死的是兔子?而且世上哪有什么屋子没门没窗又没……”张非离撇着嘴道,他话还未说话,煞上前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听完‘大禹秘史’,你就明白了。”
王殿。
大舜的目光扫过台下众人的神色各异的脸庞,最后落到禹曲奇的背上,双唇微动,“罪当斩。”禹的背躬得更厉害了,“请我王三思,实因近来劳役繁重,神龙应是无心犯错,并非有意懈怠。”舜冷哼,“这孽畜恍个神打个盹,便是百余条人命!你退下罢,此事不容再议!”
禹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推开门,院子里巫者正用瓦釜煮着汤水,一股浓烈药草味直冲鼻腔,他走近见他抓起一把紫色的草梗扔进药草汤中,土黄色的药汤冒着泡,慢慢变成深绿色,禹想起他将一种蓝色的草汁涂在画着水利图的布帛上,再在风中抖了几斗,布帛上的那道红色线条很快消隐不见,像是从来没有画过这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