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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九尾辟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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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段虚境至此消弭不见,江子岸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道冰河的河畔,天空仍是黄雾惨惨,空气的能见度却上升了不少,他低头看见脚下有一块残破的琉璃古瓦,依稀眼熟。
“看来不会有什么侵扰人界的事发生嘛…。。至于这种虚境,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到的,”江子岸在冷冽的空气中自言自语着,“所以没我什么事了…。”
就在江子岸哼着小曲正要打道回府之际,白茫茫的冰河面,突地燃起一片熊熊的赤色火焰,大火升腾翻转,足有半人之高,如果说这是哪位游客在破冰取鱼并就地烧烤,你信吗?同样,江子岸也不能用这个说服自己,且稍稍注意,便能发现雪亮如镜的冰河面却无半丝火焰倒影,这奇怪的火,竟是凭空燃起的……不,不是这样,这怪火是烧在一个匍匐的人身上!江子岸眯眼望去,那人身形瘦峭,着一件灰袍,竟是青石天然。
江子岸眯眼望去,那人身形瘦峭,着一件灰袍,正艰难地抬起脸,这绝对是一张叫人过目不忘的脸,江子岸差点叫出声来,是他!青石天然!
方才黏在江子岸肩头的隐身符已然松动,符纸只剩上半截还贴着人体,下半截无风自动,“瑟瑟的”翻飞声似从一只发颤的嗓子泄出的呐喊。江子岸心中一凛,好强的妖气!他试着往僧人的方向迈了一小步,符纸顿时颤动地更厉害了,江子岸赶紧后退数步,闭上双眼,并起右手二指点在眉心,口中默默念诵,待再次睁眼时,黑眸中金光隐隐,已是开了天眼,这天眼自和凡胎肉眼不同,不再拘泥于人界,而是人鬼神三界皆能看清。
倒霉的旅客冷嘶一口凉气,这…这是什么情况?异火中的青石天然,竟然不属于三界的任何一界!僧伽天然生活的虚境距现在差不多有千年,照理说,以他如此精深的佛力,该是已证菩提,修炼成佛;再不然,便是悲催地沦入鬼道,却得以保持不散之身,可现下这副不人不佛不魔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江子岸飞快地在大脑中梭巡着三界六道的知识……额,跳出三界的怪物也不是没有,“福如天人,德非天人”的阿修罗便是,沦入修罗道者,既有人之六根六尘,亦有神鬼的威力恶性,却无天神的善德善行,所以死后仍会坠入恶道,对了,“死”后……这么说阿修罗也没有脱出轮回,可这个青石天然,他甚至不在六道轮回中!视野中的异火陡然升高,僧人的袍子没有烧着哪怕一角,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却变得极为可怖,肤色鲜红如血,皮肉寸寸分裂,身体如同盛开了无数红莲,江子岸顿悟,焚烧僧伽天然的竟是红莲业火!说来只有生前罪孽深重之人死后才可能沦入红莲地狱,并遭业火煅烧,此火严寒逼切,直叫受者皮肉分裂若红莲,乃是极重的惩罚,这青石天然既然已躲过了轮回,缘何躲不过因果报应?如今的他缘何落到这般境地?……又缘何让自己遇到?
“唉—”江子岸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现在的大脑就像一台内存强大cpu爆卡的机子,纷繁的信息潮水般涌来,他却无法输出一个准确的结果。他只知道,眼前这位叫青石天然的僧伽,离他这么近,又这么远;那么远,却似乎又那么近。
浑浊的风拂过江子岸的脸颊,他迎着风甩了甩头;开天眼是一件很损耗精神的事,他已感到了淡淡的倦怠。冰河上的红莲业火犹在逞威,那僧人却自始至终没哀叫上半句,江子岸虽有心要帮他,却也无计可施,这是他自己的罪业,只能自己承受。
除去风声,四下里十分寂静,腕表“咯嚓,咯嚓……”地走着,转过了三万六千个刹那,一万万个弹指;红莲之火的火势终于式微,此时僧人的一片无暇冰肌已裂成万千残花断瓣,江子岸光看,便觉得浑身发麻,后牙槽酸软不已;而就在业火彻底熄灭的一瞬间,僧人碎裂翻卷的皮肉开始一块块自动收合起来,江子岸瞧见那些数不清的伤口一道接一道地收敛,连半点疤痕也不留,肌肤重新恢复了光滑无垠,那青石天然在承受业火时半声也没吭,此时却忍不住痛呼起来,看来这复原之苦更胜于破坏之痛。
江子岸怔怔地看着青石天然用双肘支着冰面,慢慢地直起身体,心里突地腾起惊惶的情绪,自己主观性地对他抱着同情之情,却忘了一个事实,他如今是半魔之身,天知道心性更近魔还是更近佛?而自己算是强行闯入他的结界,他若是真出手发难的话……十个自己估计还能扛上一抗。江子岸一边悄悄地往后挪着小步,一边检讨起自己的反常行为,虽说家族有规定,允许不主动追查灵异事件,真遇上了却不得消极逃避;但也没说身处不明情况下非得拿出董存瑞炸碉堡的勇气啊?所以方才隐身符提醒对方魔力惊人的时候,他完全可以拔腿走人的!
僧伽天然像是感应到他的心思,修长的脖颈微微一拧,朝这边暼了过来,江子岸下意识地堆起笑脸,腮边的咬合肌却不住地跳动着,那一瞬他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僧人居然长眉一舒,勾了勾嘴角;再然后,他就在江子岸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
江子岸却连吃惊的心思都没了,发生在这僧人身上的事早超出自己的认知,他再怎么揣想都是死胡同一条,干脆不去深究;只是心下有些忿然,早知道开天眼对他毫无用处,就不该浪费精力嘛!江子岸捏捏额心,刚要转身,冰河上的一抹苍黄跳入他的眼帘,那是……一串佛珠?
脚下的冰层并不如想象中的厚,毕竟这里不是冰川腹地,江子岸依稀听见冰下流水的汩汩声,叫他想起昨夜的怪梦,心头涌起不舒服的感觉;他掂着足飞快地走到青石天然方才躺卧的地方,弯腰捡起佛珠。佛珠颗颗冰冷沁人,回到岸上他发觉,这串是戴在手臂上的佩珠,色泽黄中带棕,并不呈现规则的圆形,再仔细一瞧,竟是二十一瓣的金刚菩提子,这可就稀有了。江子岸慢慢掐捻过去,暗忖道,如此珍贵的物事,应当不是青石天然无意落下的,也许,他是有心要留给自己,却又不知用意何在?
江子岸甩了甩头,将佛珠缠在胳膊上往回走去,肌肤的温度渐渐将菩提子捂热,有一颗却始终冰冷如一,他奇怪地掏了出来,这颗珠子的确较其他的不太一样,颜色更淡,形状偏圆柱型,质地坚轻,像是空心的,江子岸大胆地推测,这是一截……飞禽的骨头。
就在离车子只十步之遥的时候,周遭的景物再一次全然改变,江子岸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部逻辑混乱的电影,一个突兀的蒙太奇后,镜头从风景旅游片切入了魔幻大戏,第二段虚境就此拉开序幕依旧是古庙孤僧,以及……一拨接着一拨前来挑梁子的妖怪。只是这一次,真相终于隐隐浮出水面。
夜色如纱如雾,通体雪白,凤眼如丝的九尾狐悠然踏月而来,笑声如婴啼,嗤道“钦原那厮只知以硬碰硬,却不懂用计,不失败才怪!”“真是一帮蒙昧之徒,叫你们用计谋,也得想想此计可行与否?以荣名厚利诱惑青石天然,等于用鲜肉诱惑牛羊,嫩草诱惑豺狼,人家嫌弃还来不及!”“你倒是聪明些,趁那僧伽修禅定时幻化极乐世界迷惑他,原本你的幻术无人能破,却败在那僧人的护身法宝上,便是他佛珠里所藏的灌灌趾骨,可别小瞧了这一截鸟骨头,灌灌乃上古异兽,论辈分与我也差不离,凡人只需佩戴它的一根羽毛,便能避开一切妖邪蛊惑。它的体骨冷若寒冰,万年不暖,乃是天下所有幻术的克星。”
江子岸仰面倒在床上,明明又困又累,精神却亢奋得不正常,脑袋里不断回放着虚境的场景,那青丘九尾狐的音容旋绕在眼前,久久不消。他记起那妖狐临去前回望身后山野莽林和一众妖精,眼中清泪滚动,一轮明月倒映其中,若聚若散,欲盈还缺;它开口说话已变成青年男子的音色,“我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归来,那青石天然也不会再滞留此地;你们只管……快活随性地做妖罢。”其时江子岸未能察觉其话里的深意,待经历了第三段虚境后,才惊觉前缘后果。
不知从屋子哪个角落里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江子岸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想,难道洗手间的水龙头没拧紧?他伸手摸向开关,节能灯的光并不刺眼,但江子岸却清醒了不少,那声音也随之消失了,其实并没有什么滴水声,只是他神经衰弱产生的幻觉。江子岸横竖睡不踏实,索性起床泡了杯速溶咖啡。
他坐到桌子旁,从包里取了张白纸,用笔写下“青石天然,辟支,佛,妖,反利用,封印……”等字眼,过了一会,白纸上又多出一些不规则的圆圈和杂乱的线条,那些字眼有的被套在圈子里,有的在圈外,圆有的相交,也有的相离;或短或长的线条连接起了不同的圆圈。
这是江子岸自创的“事件ER图”,他习惯在分析问题时,将一件事情的各种因素写下来,再用线条画出其间的关系影响,而后据此来研究事态的根源,可能的发展和解决之道。不过这些东西在外人眼里,不比他的符咒更容易看懂。
中性笔的笔尖在“反利用”这个词语上点了一点,随之将其涂抹掉,江子岸对着纸上的一大块黑渍,蹙起了眉头,虽说这这词放这里似乎词性严重了点,但他又找不出新的词来代替它。
“辟□□僧人的佛力实在精深,我们的确奈何不了他,你有无良策?”“素闻青丘九尾狐聪敏多智,今日便叫我等长一长见识罢。”妖怪们的低语从山林的憧憧树影间传来,显得有些幽秘。被唤作辟支的九尾狐笑道,“这些日子我按兵不动,一直在暗中调查青石天然的行踪和脾性,”他顿了顿,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道,“我发现,这个僧伽还真有些不同寻常。”
辟支话音刚落,密林里便响起一片嗡嗡声,“如何个不寻常?”“是呀,是呀!说来听听!”辟支徐徐散开九条雪白的尾巴,不紧不慢地道,“我便是说了你们也未必明白。”其余妖怪纷纷道,“辟支,你莫要卖关子。”
辟支轻叹一声,“前些日子,国主接待一批渡海而来的异族僧伽,那些客乡人提出要同本国僧徒辩论佛法,此事牵涉国之颜面,国主广邀各地高僧前往辩机,不想连辩了七日,那异族僧人犹占上风……”说到这里有树精插话,“然后那青石天然便出头救了场子?”辟支点头,“你这话说的直糙了些,但事实便是这般。奇的是在场的人俱不识得青石天然,都言此人慧根深厚,机锋锐利,却怎地一点名声也无?”有小妖哼然而笑,“你先还道青石天然不爱名利,经此一事,还怕不是名扬四海吗?”辟支凤眼一挑,“非也,事后国主问他法号,他左右不答,只是要人取一副山水图来,那国主赶紧从国库里选了副名家真迹,青石天然将其展开挂到墙上,而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抬腿走入画里,当日在场的人都说看的清清楚楚,僧人的背影在画中的小道上渐行渐远,最终隐入山深处不见。”
“其实只是低等的障眼法,”辟支中肯地下了结论,“但由此可见,青石天然并非醉心名利之人。”他身边的树精正保持半树半人的形态,闻言抖了抖密布与两臂的枝叶,道,“这也不算稀罕,出家人大多性子淡泊,辩机当日未必没有修为深厚之人,只不过藏巧守拙罢了。”辟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道,“有理,不过青石天然非是淡泊冲和之人他最爱的便是同在世的名僧大师们论辩佛法,言谈间往往机锋尖锐迫人;但特别的是,他只管谈禅说法,却从不留名。”
一只兔妖听得入神,不由问道,“他舌战过这么多高僧,却不知输赢如何?”辟支笑,“你这小妖当真慧根浅薄,这辩禅一事哪来输赢之说?就算将对方辩得哑口无言,对方心里不认同,你说是赢了还是输了?”树精已化成了真身,主干上有一只碗大的树瘤,辟支话音刚落,树瘤突地翻剥开,露出里面一只乌溜的眼珠子,“我说辟支,咱们妖怪本就没什么慧根可言,更勿论深浅了!”辟支恍若未闻,只是自语般道,“依我看,青石天然从没输过,也从未赢过……”小兔妖看来很是崇拜辟支,被损骂了也不在意,又巴巴地问,“此话作何解?”辟支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之色,慢慢地道,“不得证悟,输赢都是虚妄。”
“除了这个,那僧人还有何异常行径?”树精边说便转动树瘤里的眼珠,显得十分诡异。辟支接着道,“有啊,那青石天然长驻昆仑山之前,并不在任何道场静修,反常常出入酒楼,布庄,妓馆,屠宰坊等地,还曾远赴边塞小镇替人看相。”树精一翻眼,“一个出家人,应该六根清净才是,老往声色之所跑是怎地?且不说近些年边塞战火不息,乃是犯大凶煞之地,他赶去看的什么相?还不尽是些少福短寿,命途多舛的凶相?这青石天然原来是个癫僧,咱们对个疯子还折腾什么智取?直接围攻算了!”辟支举起一只纤巧的前肢,狠狠按在了树精的“眼珠”上,口中冷笑,“我瞧你睁着眼也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