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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搬家时的妖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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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隶的并不能完全领会他话里的意思,脸上出现像是行走在茫茫大雾中的神色三分迷茫中掺和着七分惊恐,她的眼珠不自觉地瞪大,嘴部的线条绷得发紧,鼻翼不住收缩着,容颜仍然谈得上秀美,却叫人看上一眼便想掉过头去。屋里的气温并不低,女漫画家却感到后背一阵阴冷,“你不是说穷奇已经被驱逐走了吗?那,那是不是没事了?”
当然不是。江子岸在心里飞快地回答,穷奇又不是雷锋,会分文不收地任你差遣,它会一点点地蚕食役使者的阳气;而且,在它对目标人物加以命中本无的横祸时,役使者的福分和运气同样会受损,这是一笔等价的孽债,小隶是在耗损自己命里的福运来伤害他人。更何况,和邪魔打过交道的人日后要比常人更易被灵异事务缠身,因为她的身上遗下了邪祟们喜欢的气味。
很多人在遭遇失败时会怨天尤人,认为他人不过是运气好,或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夺走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江子岸承认这种情况肯定存在,但与其埋怨客观条件的不公,不如理智地认识自己和他人的实力差距,这个世界有时候会颠倒,但令人们不断摔跤的,只有他们颠倒的心。
江子岸修长的手中轻轻地敲击着椅背,像小隶这种本来心态就不正,加上今后一段时间的运气会因为穷奇遭到影响,若是撑不过去,职业生涯都可能就此断送。他不好直接说出来吓唬她,只得斟酌着道,“影响还是会有的,你最近可能会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但记得凡事要克忍,保持心境开阔敞亮,千万别再寻求歪门邪道的法子……”说到这小隶使劲地摇头,“我不会了,打死也不会了!”
“嗯,”江子岸微微颔首,想到她家里阳台的格局,接着提醒道,“阳台不要堆积杂物,可以摆些盆栽,像龙骨,棕竹,万年青等都不错。恩,有时间去庙里求只开光的护身符。”
小隶连连点头,江子岸见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便卷了怪画起身告辞,小隶坚持将他送到楼下,两人互道再见时女漫画家终于问了出来,“我对非离做出这么卑鄙的事,你觉得他还会原谅我吗?”江子岸沉默了几秒,“是他的话,也许会吧。”小隶牵了牵嘴角,却并不像展开一个微笑,“一方面我希望他能继续接受我,可另一方面,我希望他不要那么轻易地原谅伤害他的人。”这话说得有些拗口,但江子岸还是报以理解的微笑。小隶有种奇异的感觉,对面的男人像是武侠小说里的神秘剑士,他并非一味的侠客式的光明磊落,但他站在你身边时你会感到说不出的安全,“请问能留个号码吗?”女孩的眉眼弯起来,明媚而动人。
“我其实不算高明的天师,千佛山有位高僧佛力强盛且为人慈悲,你诚心的话能得到他的提点帮助。”江子岸温文地笑着,“但最好尽快去,他是位云水僧,只是暂时在此歇脚。”
第二日张非离着手搬家事宜,江子岸出门前翻了下黄历,宜移徙,入宅,出行,但偏偏和张非离的生肖相冲,“不过,”准房东心道,“以那小子的阴灵加衰运体质,一年中也就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吉日。”
赶到的时候张非离在正满头大汗地画符,画了一张又一张,就是没一张成功的,江子岸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发现他画的是清心符,这和考鬼收邪类的符咒不同,主要是为了化解人心的戾气怨气等不正之气,看样子正是张非离的短板所在。
“你画这个做什么?”江子岸皱眉问,画符总归会耗损精神,今天大小琐事有他忙的,他还在搞这些幺蛾子。张非离头也不抬地说,“我向房东打听了下,他女儿工作调动调来附近,这房子是要给她住。”这就算解释了?江子岸无声地摇头,他的圣父病又发作了。
“你自称天师道传人,总该读过《老子想尔注》吧?”这部书是天师道的重要秘典,旁人只能窥得一鳞半爪,传闻已散失,但张家应存有全卷,张非离果然点头道,“读过啊,怎么了?”江子岸边收拾到处滚落的纸团边笑道,“读过便算了?我看你不是浑沦吞枣也是一知半解吧?”张非离鼓着腮,“谁说的?”不过被对方这么一激,他手里画着符,心里却默忆起玄妙精深的经文来。
“咦?我画成了!”张非离看着笔下的符咒,有点不敢置信咂舌,他见江子岸正看着自己微笑,抓抓脑袋道,“我已经失败几十次了,本打算干脆求你帮忙画张的,呵呵,没想到居然成了。”江子岸斜睨着他,“你不会把这次成功当成瞎猫撞到死老鼠吧?”“也不是,”张非离认真地想了想说,“我方才的注意力一直没法集中,而且越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要静心凝神,脑子就越发的乱,就像是给自己带了只紧箍咒;可我忆起《想尔注》的经义‘以能痴浊,朴且欲就矣,然后清静能睹众微’时,心思忽然就沉了下来,随后心到笔到,清心符自然便成了。”
江子岸抱着双臂,面上现出孺子可教的神色,“不要把杂浊之念当做洪水猛兽,一味地关紧心灵的闸门,那样就像你说的给自己戴紧箍咒,根本是治标不治本,甚至是起反作用;打开闸门去接纳杂思浊念,再等它们自己沉到水底。”张非离不住地点头,看着他的眼睛陈恳地说,“谢了,子岸哥。”所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江子岸出手帮他一次没什么,但下次他还是不会,不如引导他自己去发现诀窍。
张非离下笔如游龙,又画了三四张才停手。江子岸四周环顾一圈,“都贴哪好呢?”张非离叹口气,“反正不能被她女儿发现。”阳台上的盆栽花卉被挖出来,埋进去一张再栽好,厨房的柜子内壁来张,卧室里沉重高大的衣橱被用九牛二虎之力移开,贴上后面的墙壁;洗手间的瓷砖敲开一只,符纸塞进去后重新拿工业胶水粘回去。
张非离脚肿没消,都是江子岸在忙,完了靠到沙发上直喘气,“靠,敢情你叫我来是当苦力的?”张非离拿了只硬纸板替他扇风,“请你吃饭啦,我知道家新开的泰国菜馆,那叫一地道!”
这时门铃响起来,原来搬家公司就到了,是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穿着映有公司logo的制服,显得很是专业。张非离的东西不多,但零零碎碎的非常杂乱,小伙子们也不嫌麻烦,拣出不同的盒子分门别类的装好,不一会就热得浑身冒汗,张非离见他们后背心的布料粘在了皮肤上,心知肯定不舒服,赶忙从冰箱里取出几瓶冰水,几个人都停下来喝水休息,一个小伙子站在梯子上搬箱子,张非离跑过去拍拍他的背,喊他下来。
江子岸洗完手从厨房出来,瞥到一个青年背后的衣服在汗水的作用下有的地方紧贴着皮肤,有的鼓起来,似乎构成了一只奇诡的图案,忍不住仔细看了两眼,但那人很快扭过身和同伴说笑。
难不成这人从外面惹了妖邪进来?江子岸蹙眉思道,一般妖邪出没时虽不一定会被察见本体,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若真有小妖小鬼缠上这人,那他衣服上汗渍构成的图案就可能是妖邪的真面目,唔,蜿蜒的汗迹有点儿像蛇,但好像又太臃肿了些……不过看那小伙子天庭饱满,须发浓重,不像容易招邪的偏阴体质。
不过那小伙子是内火旺盛的惧热体质没错,他见四周都是大老爷们,干脆将上衣脱了下来,江子岸推了推额角,靠,总不能冲过去照他额头贴张符逼着妖怪现形吧?他见那小伙子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嘴边摩挲着,一边坐立不安地耸着肩膊,知道这是烟瘾犯了,便从口袋掏出一包烟走了过去,“走,去阳台。”
“你年纪看上去不大啊,哪年的?”江子岸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随意地问道,小伙子露牙一笑,“的,还是月份,只差那么一点就赶上九零后了。”江子岸眉头一动,阳年阳月生,路旁土命;两人又闲扯了几句,江子岸又近观其面相,确定这人没被妖邪缠上,看来是自己多心了,一定这几天和妖精缘太强的张非离待一块,染上了杯弓蛇影的毛病,记得自己以前看完希区柯克的《惊魂记》也是好几天都不敢单独洗澡,生怕浴室门会突然被推开,一把大刀就伸了进来。
两人刚过足烟瘾,张非离举了只杯子走过来,站在阳台的一排盆栽边,笑,“最后一次给它们浇水了。”江子岸点点头,丢下一句“小心些,你再把自己弄残弄伤就真不管你了”便和搬家公司的小伙子进了屋。
张非离冲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转身细心地给每盆花卉洒水,但很明显他并善于照顾花草,多余的水分混合着泥土从盆底的小孔流了下来。
对面高楼挡住了部分阳光,靠右侧的两盆兰花在阴影里恹恹地垂着枝条,张非离卷起袖子,将盆栽一只一只地往左侧挪去,让每一盆植物都能均匀地接受日光滋润,做完这些后他拍拍手离开。
阳台上,两盆兰花原来摆放的位置泥水浑浊,分明勾勒出了一只异兽的轮廓,那是一只身形如蛇,生有四只翅翼的怪鸟,鸟的头部细节虽并不清晰,也能看出有六只两两并列的眼睛。如果江子岸站在这里,能认出它是“酸与”,山海经所记载的异兽之一。不过很快,水分在热阳下蒸干,一阵风吹走了剩下的尘土。
东西终于都收拾整齐,搬家公司的职员们一趟趟抬着盒子下楼,两个小伙子走到小区门口时,其中一个随口问道,“几点了?”另一人用胸膛抵住盒子,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看了看,“点半。”“什么什么?都点半了!要是赶不及在午时进新屋怎么办?”他同伴也急了,“我刚刚收拾东西时,发现还有符纸和桃木剑什么的,像是道士天师搞的玩意,看来这屋子主人应该很讲究风水那一套,万一咱们过了吉时,他会不会找我们算账?”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急火,走到卡车边时,也不知是谁手上没得力,盒子一偏翻了下去,里面东西哗啦啦散了一地。
一堆动漫手办,扭蛋,BJD娃娃等散落在地,两人赶紧蹲下来手忙脚乱地捡,其中一人拿起一只高达模型,有些奇怪的说,“这和我侄子玩的机器人有点像,你说他这小青年虽然打扮得挺,那什么,挺潮,但好歹也是个大老爷们,怎么喜欢小孩玩具?”他的同伴摸了摸脑袋,像是想到什么,牙关“咯咯咯”地打起颤来,“这像是养小鬼啊!”“啊?!”“我一老乡跟我说过,小鬼就是早死的小孩鬼魂,很多人为了招财挡灾就养那玩意,每天要用自己的血喂呐!还要在家里放小孩的玩具衣服啊什么的讨小鬼高兴。”另一个人吓得搓了搓胳膊,“我就觉得那人有点神神叨叨的,你说他家会不会真有恶鬼,那一大堆符纸是用来镇邪的?”他说着一低头,正看见一只BJD娃娃仰面躺倒,她身上穿着精致的小衣服小鞋子,苍白的脸上是一双深红色的,几乎只见瞳孔不见眼白的眼睛,暗紫色的嘴唇诡异地弯起,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顿时吓得“啊”地一声大叫,他的同事赶紧竖起一根指头,“嘘,你小声点,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那人拼命点着头,咬着牙拎起娃娃的胳膊往盒子里一扔,不想娃娃的身子进去了,一条雪白的胳膊还留在他手里,他手一抖,那条胳膊就“嗖—”地飞了出去,他的同事赶紧伸长手去接,却连指尖都没碰着,那条胳膊继续逃离大地奔向天空,在飞到一张俊脸的前一刻被脸的主人险险接住,江子岸将不明飞行物拿到眼前看看,笑着用它指了指道,“小心点啊。”
搬家公司的两人都愣住了,眼睁睁地瞧着江子岸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江子岸倒没注意到他们有些僵硬的反应,只是蹲下身捡起一只多厘米的手办,掏出纸巾擦了擦说,“快点喔,那小子知道他的凌波丽女神被弄脏会不高兴的。”张非离的手机和电脑屏幕及床头超大幅海报都是EVA女主凌波,虽然江子岸想不通他为啥这么迷恋一个二次元形象,后来二人就这事探讨过,江子岸说他的恋爱观脱离实际,对方反过来问他完美对象的标准,江子岸心想谈恋爱又不是逛商场,要挑款式挑质量挑价位,嘴上却七七八八的列了一堆条件,张非离听完点点头,“我懂了,你要的是仙女下凡。”不过,那时候他们谁也没想到,日后真有一位修成凡人的仙女走进了他们的人生。
这些都是后话了,其时江子岸将张非离的女神擦净收好后,又伸头从盒子里取出掉了胳膊的BJD娃娃,他以前虽没见过这个,但观察了一下很快发现娃娃的每个关节都是可以活动的,但链接胳膊的地方似乎掉了根弹簧,一时安不上去,只得暂时用袋子将它们包到一块。
江子岸走开后,两人头对头窃窃私语,“糟了!弄坏了他的东西,不知道会不会被下降头。”“什么是下降头?”“就是他可能会指使小鬼来整你。”听到这话的小伙子吓得一哆嗦,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还是江子岸方才递给他的,但摸了半天没摸着打火机,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呸!老子才不信这个邪,大不了赔钱好了。”身边的人碰碰他的胳膊,“喂,就刚刚,那人的朋友叫我们要‘小心’,是什么意思?”二人对望一眼,俱感到一阵阵恐慌之意像蚂蚁般爬上心头。
其实不管谁差点被东西砸中脸,都会对对方说句“小心点”吧。剩下的搬运过程倒也没再出岔子,司机正要关上卡车的门,张非离跑过去说要坐副驾座,江子岸却拉住了他,毕竟搬家动土等都可能惊动一些小鬼小神,以张非离这种特殊情况,还是注意些比较好—“我怕你一坐上去,那车子会在半路抛锚。”对方翻了翻白眼,“那我还真是居家旅行逢祸撞灾必备凶器。”江子岸指了指安全带,示意他系上,“亏你有自知之明。”
搬家公司的东风和江子岸的路虎一前一后行驶在夏日的热风里,开到大约一半路程时,卡车的尾灯突然打亮,随即刹在了马路中央,张非离“靠”的一声,转头对江子岸道,“不会真歇菜了吧?!你个乌鸦嘴。”“不是,好像前面道路出状况了。”江子岸看了看后视镜,将车子移到路侧,果然看见前方一堆围观的群众和其中交警的荧光制服。车窗一开,口哨声,喇叭声及噪杂的人声闯了进来,空气中的滚滚热浪也乘机贴上人的每一个毛孔;大街上像煮沸的一锅杂菜汤,现在他们也成了汤里翻滚的一片白菜叶。
搬家公司的人来电问道,“怎么办?是绕道还是等等看?”张非离望望后面跟上来的扭曲长龙,有点无奈地回答,“等十五分钟吧。”十分钟过去了,堵塞的交通不仅没有疏解的意思,反而愈加混乱,不少车主一边抢道一边不停地按喇叭,行人们无视红绿灯跨翻护栏,交警举着警棍骂骂咧咧地在后面追,张非离终于忍不住推开车门,“我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