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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奇怪的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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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女魃对父亲的恨意压过了敬爱,而治疗仇恨和痛苦的药剂往往并不是遗忘和宽仁,而是他人的与之相似或者更甚的苦恨。变成恶灵后的女魃最爱看人间的父子反目成仇,并将自己的力量借给那些子女,借他们的手来宣泄自己的恨意,来麻痹自己伤痕累累的心灵。
“每个变态的背后都有段苦逼的过往。”江子岸以一个标准的抛物线将果核扔进垃圾桶,顺便概括了下故事的中心思想。张非离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人从未受过他人伤害,也没有人从未得到他人的好意,所有人都有成为好人和坏人的理由。”江子岸随口接道,“有时候做好人是挖坑给自个跳,但做坏人却会轻松不少。”
“你说的对!”张非离用一种非常赞同的口气回应他,这让江子岸在奇怪之余感到了一丝不安,张非离鼓着右边的腮,用类似于一只守在鸡圈旁的小狐狸的眼光盯着江子岸,对方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张圣父悬着受伤的左腿,单足朝前蹦了过去,“如果不是你甩手走人,我不会追出去还摔坏脚,房东就不会中毒,也就不会逼我退房子,所以,”他啪地拍上江子岸的肩,“我搬家的事你要负责到底。”
江子岸笑眯眯地道,“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应该在奈何桥上排队,”他回拍着张非离垮下去的肩,“做坏人也要有技术含量,更要看对象。”张非离扁扁嘴,坐回沙发。
江子岸点上一根烟,抽了几口道,“我住的房子是三室一厅,本来没打算租出去,不过现在觉得能收点房租也不错。”张非离惊喜地睁大眼,“子岸哥你真是个好人。”对方在缭绕的烟雾中牵了牵嘴角。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张非离正准备接,看清来电显示后却陷进了犹豫,江子岸通过他面上的神色猜出来电人,“是你暗恋未遂的前辈?”张非离点点头,“不知道她打给我什么事?”江子岸从他手机拿过手机,盯着他的眼睛,“现在你告诉我,是要继续做鸵鸟还是睁开眼看清事实?”张非离哆嗦着嘴唇,“那个……”“我……”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清晰完整的话,“我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江子岸将一直指头竖到唇上,“嘘”地一声,滑开接听键,并按下免提,一个动听但无法掩饰紧张的女声传了过来,“张非离,你,你现在还好吧?”“你好,我不是张非离。”江子岸低沉地道。
女声猛地拔高,“张非离人呢?”“他出车祸了,现在手术室抢救。”张非离正奇怪江子岸为啥要编故事,只听那头用惶急而吃惊,应该说惶急大于吃惊的音色叫道,“啊!怎,怎么会这样?!”“你知道原因。”江子岸冷静地,不紧不慢地道。
“你说什么?我,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江子岸笑了笑,电视剧里都这么演,不过除非是职业罪犯,一般人在刚被揭露罪行,下意识反驳时所用词汇都很匮乏,“当时围观的人说张非离明看见是红灯还横穿马路,就跟中了魔怔似的,还是你认为他有自杀倾向?”“我,我不清楚,也许他最近工作太累了,”对方的音线绷得紧紧地,像一根快断的弦,并试图转移方向,“我现在只关心他手术情况如何了?”
江子岸在她的良心上压上最后一根稻草,“手术结果取决如你,”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是一个天师,如果你向我坦白和邪魔的交易,张非离就还有活命的机会,如果你坚持说一切和你无关,他就会死在手术台上。”
话筒里静了片刻,猛地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哇—”随即是语无伦次地自白,“我从没想过要他死,可,可我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那副画!我以为那只怪物不会从林子里出来,没想到林子也在生长……等我注意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然后它出来了,跑了!怎么办?我要不要把画烧掉?”
张非离听到她亲口承认,心里苦得像吞了蛇胆,又听到她后面乱七八糟的自述,不由费解地看向江子岸,什么画?什么怪物?什么林子?江子岸猜出了大概情况,和声安抚,“别紧张,怪物跑了说明张非离不会有事,你先冷静下,别烧画,我过去看看。”
“真的吗?”那头的女人勉强收拾着兵荒马乱的情绪,“张非离没事太好了,麻烦你快点过来,我家的地址是……”“好的,我知道了。”江子岸挂掉电话,转身看见张非离抱着头陷在几只靠垫里,五官皱得熨斗都熨不平,他耸了耸肩,“这姑娘防备心有点低啊,这么随意就把地址告诉我了,不怕我是坏人吗?”
张非离摇摇头,“不,小隶姐很年轻就一个人出来打拼,是个很独立,防备心也很强的人。”江子岸走过去将手机还他,“那今日的反常说明她虽做出对不起的事,但心里还是在乎你的,她对你的在意压过了她的自我保护。”“谢谢,”张非离低低的说,“凡事都要盖棺定论,但感情却不能,哪怕最后不得善终,投入的那一秒却是真的,我相信她是真的在乎我,虽然她陷害过我。”“看不出你不但是个圣父,还是个哲学家。”江子岸笑着说,张非离居然没排斥“圣父”这个称号—看来不止一个人这么说他—只是淡淡地自嘲,“喔,圣父是主修,哲学家是辅修;圣父当久了,自然就成哲学家了。”
江子岸颇有心得的颔首,伤害和打击就像是腐蚀心灵的酸碱,玄而又玄的哲学就是中和它们的化学反应剂。
“你先去看看那怪画吧,我一个人静静,没事的。”张非离抬起头对江子岸道,对方点点头,刚要跨出门,那首荷塘月色又一次在房间里流泻开来。“喂……是右手大人啊。”“恩。”“我到哪去得罪什么神秘势力啊?”“是很玄乎,不过事情总算过去了。”“负面影响不会根除?我知道,这有啥,反正李硕是我哥们,我不愁自己的书推不出去。”
江子岸听了几句,知道他们讲的是些后续问题,便打算离开,却突然听见张非离的声音变了,“等等,我觉得你还有话没讲完。”
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张非离的口气固执起来,“你不用藏着掖着,现在就告诉我。”江子岸转身往回走,“大哥,给我个痛快的成不,一样是死,斩首总比凌迟人道!”这时江子岸已经能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了,是个略显沙哑的男声,语调十分小心翼翼,似乎对面的张非离是块玻璃,自己的话稍微重一点就会打碎他一样,“评委们都认为你的作品很优秀,但还没有到达一个爆发期,新人奖这个奖项比较特别,主要是勉励……”“你直接告诉我落选了不就成了?”那头静了片刻,“你也不要太难过,这种事情……”张非离再次截住他,不过这次比较礼貌,“不好意思我刚刚冲了点,现在啥也不用多说,我没事,只想一个人安静下。”
“怎么样?长见识了吧?”张非离将手机塞进沙发的垫子下面,歪着头看着返回的江子岸,“有人在一天内碰到的倒霉事比别人一年都多。”
他身边的沙发陷下去,张非离笑嘻嘻地趴到江子岸肩头,“哥们,想安慰我的话得来点新鲜的,跟我分析原因,夸我天下第一骂那些评委是瞎子统统没效喔,”他随手抓了只枕头蒙在自己脸上,声音闷闷地,“哲学家也有被打倒的时候,因为哲学消化不了所有的苦逼。”
“能消化所有痛苦的只有疯子,”江子岸的嗓音像是秋天的冷雨,洗涤着万物,也冰冷着万物,“因为疯子活在自己的逻辑里,外界的一切现实都伤害不了他。”
“但他们也有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他们自如地运用着荒谬。如果你接受人生的本质是荒谬的说法,便能借此抵御尊严的受辱,感情的伤害,事业的狼狈,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真正打倒你。”张非离放下枕头,“既然人生是荒谬的,那还有必要为之认真和奋斗吗?”“当你的一生都忙着同这种荒谬做斗争,就是最大的认真和奋斗。”“那,斗争最后的答案是什么?”江子岸笑了笑,笑容舒展儒雅,落在张非离眼中,却有股说不出的刻骨阴凉,“我们不会等来答案,只会等来死亡。”
不等张非离再作出反应,江子岸起身使劲压着他的脑袋,“小子,你不算倒霉透顶,因为还有人替你收拾残局,走了。”剩下张非离一把将靠枕搂在怀里,自言自语道,“丫的这算是安慰人吗?为嘛觉得冷飕飕的?”
江子岸依照小隶说的地址找到她所在的小区,小区内树木错落挺秀,采光通风皆适宜,是个风水不错的格局,他找到C单元,在电子门上依次按下三个键。
“大,大师,您好。”开门的女子非常客气的打招呼,但她没想到对方是个很有时代气息的年轻男子,她以为天师就算不是着汉服,梳高髻,至少也散发着出土文物的气质,故而“大师”两字叫的有些磕巴,江子岸也有点别扭,“那个,我姓江。”短发清秀的女漫画家有些激动的道,“江老师,就算要我的命去换,也请你救救张非离。”J城的习惯是尊称别人为“老师”,和先生女士的词义差不多。
江子岸跨进屋后,发现该屋的阳台正对着一座商务大厦的转角,从风水上来讲并不好,犯了“尖刀煞”,尖锐刚硬的拐角似一个楔子打进住宅中心,住户容易感到心情不快,遇事时情绪往往会变得锐利偏激而不够圆融。
“这幅画是怎么来的?”江子岸一眼就看到客厅南面墙上的挂画,那是一幅彩色山水图,画幅上远景是云雾半掩的崇山峻岭,近景是一片茂林密树,从构图上来讲稍显局促,全无旷邈之神;女主人的眼光似惊弓之鸟,在画上匆匆一顿便惊惶地另寻他枝,“我那天心情不好,”她说着露出赧色,“对,就是知道新人奖提名有张非离却没我的那天,便一个人跑去文化市场散心,你知道那边有很多卖古玩的摊子和店面,我在一个角落看到有家买仿真古画的,恩,那家店挺隐蔽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发现了,进门就是这副画,说来奇怪,当时我的眼睛就移不开了,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我非得把它买回去不可,这时店主走过来说我是有缘人,这画打折卖我。”
“还记得店主长什么样吗?”小隶怔了怔,“不记得了,可他明明和我面对面说了不少话。”江子岸毫不意外地道,“别说你不记得他的样子,就是现在再去找那家店也找不着了。”说着凑近画轴,用鼻子闻了闻,“一般画轴用的是檀木,可这个却是槐木,檀木辟邪驱蠹,槐木招邪。”
小隶明显哆嗦了下,江子岸端起玻璃几上的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她,“不用怕,喝口水,告诉我店主都说了些什么。”小隶咬着唇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竟然,竟然陷害自己的朋友。”江子岸看着她秀气的面庞,“我并没有资格去给别人下定义,何况你已经悔改了。”
小隶捧紧手中杯子,感觉轻松了一点,“那店主说,说这世界有时很不公平,明明该是你的东西却会被别人抢走,这幅画可以帮你小小地惩戒下那些人,”她用手捂着额头,“现在想想那些话挺混蛋的,可当时真觉得他每个字都说到我心坎去了。”江子岸点点头表示理解,“你说的怪物是怎么回事?”“我还算有点理智,就问他怎样才能把握所谓的惩戒的程度?万一过火了怎么办?他就将画里的怪物指给我看。”小隶鼓起勇气去看那副画,手指隔空点着那片密林,“那怪物本来卧在林子里,只有一只头露在树丛外,店主说它会吞食人的福运,呃,他还说这些福运是那个人命里本没有的,所以不算违背天道;那什么‘神兽’是被束缚在林子的一个阵法里,但它每进一次食,就会恢复一些元气往阵法外走出几步,只是这阵法肉眼看不见。”
江子岸摇摇头,“他告诉你的话不都是真的,还有些故意漏了不讲。”小隶面色变得愈发苍白,“我不太敢看那副画,每次只瞟两眼,确定怪兽没有走出阵法太远,可,可是后来才发现,那片林子早不是原先的那片,它们,它们一直在向外生长,那怪兽早走出阵了,而我一直拿林子的边缘当参照物,所以根本没有发现!”
“拙劣的障眼法,”江子岸低声自语,“不过很有效。”“最后,最后……”小隶的眼角泛出泪花,声音也忍不住颤抖起来,“那怪兽跑出了画!当时我听到画里传出一声怒吼,再一看怪物就不见了!”
“还是告诉你实话好了,”江子岸递过纸巾,神色坦然的道,“张非离的确差点被车撞到,不过被我及时救下,所以他人没进医院。至于那怪兽,它叫‘穷奇’,已经被我驱逐走了。”
小隶惊愕地睁大眼,随即低下头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江子岸微一沉吟,“我能问问你吗?你后来为什么要将张非离的那副临摹图发到网上?说实话,如果不是这幅图,我们很难找出幕后人。”这次小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我没有发什么临摹图啊!”江子岸顿时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窗外的天光打在电脑屏幕上,液晶屏出现了部分反光,小隶瘫在后背上,结结巴巴地说,“这,这画是同我跟非离都相熟的编辑聊天时发我的,”她的双颊烧如火,但还是亲口承认了,“我是有想过把它公布到网上,因为那时候编辑没说清楚,我以为已经发表在杂志上了,后来仔细一查没有这事,我,我不可能自……”江子岸猜她没说出口的话是“自露马脚”,不出声地笑了笑道,“是你发的没错,不过是在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
“什么意思?!”“是穷奇诱导了你当时的思维。”“它为什么要这样?!”“它是上古妖兽,你以为你能掌控它?它是有意要张非离找出陷害他的人,再诱惑他反过来害你,一个人的恶念填不满它的肚子,它更喜欢两个对立的人不断升级的恶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