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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女魃的恶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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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岸搀扶着轻伤患一步步挪回家,张非离情绪有些低落,“其实我刚见到前辈的时候,还有点动心,不过她喜欢年纪比较大的,有次我特意穿西装打领带去见她,你猜她说什么?”“嗯,问你是不是偷了大人的衣服?”“你太没想象力了,她问我是不是在玩cosplay?”“后来她刻意疏远我,我感觉到了,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指使妖怪来杀我。”张非离疲倦地将身体的重量依过去,喃喃地念叨着,“你说真的是我命不好吗?”江子岸沉吟道,“不要太悲观,也许你的车祸不在她的意料当中,唔,驱使妖邪有时候等于玩火自焚,事态的发展往往会超乎作俑者的控制。”张非离这才勉强打起些精神。
二人走到门口,张非离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突然发现门是虚掩的,难道是遭贼了?才这么一会的功夫……江子岸慢慢地推开门扉,客厅的地板上,郝然俯趴着一个肥胖的人影。张非离叫出来,“啊,不是贼,是房东!”不过他怎会晕倒在那里?江子岸突然觉得空气的味道有点怪,他用手掌在鼻子旁扇着风,猛地恍悟,“张非离,你的水一直在烧,是液化气漏了!”
江子岸说着冲进了房间,抓着地板上体型超标的男人的胳膊将其拖出屋外,又捂着口鼻冲进厨房,拧紧液化灶的闸门;紧接着打开所有的窗户,火速做完这些已是大汗淋漓,他走出门外刚想喘息两口,张非离惨叫一声扑了过来,浑身抖个不停,“不,不得了了,他,他……”江子岸不耐地皱眉,“你舌头打了个蝴蝶结吗?”“他,他断气了!怎么办?怎么办?我会不会被抓去吃牢房……”张非离像陀螺一般打起转来,连脚上的伤也忘了。
江子岸脸色一变,半跪到躺着的房东身边,用手去探他的鼻息,果然半丝气也不出。奇怪,按理说他吸入的有毒气体不至于多到丢命,江子岸又拿起他的手检查,深度液化气中毒者的指甲会出现樱桃红色,他的除了带着常年吸烟者的微黄色,并无异常,连面色也非苍白或青紫,而是健康的红润;也就是说,这更像一个睡着的人,而不是死人。
江子岸拧眉思索,眼神变得幽深如渊,他并起二指点在眉心处,口中喁喁念曰“……弟子在下,天帝敕令,赐吾神通,九窍光明,击破天门,变魂化神……”这是开天眼咒,天眼一开,便可洞察三界众生,房东刚死,灵魂可能还没被鬼差拘走,就算灵魂不在阳世,也可以看到黑白无常拘魂链留下的痕迹。张非离在跳完好几遍四小天鹅舞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抱着膝盖蹲在一边,眼光思钩子般钩住了江子岸。
“他没有死,”江子岸从薄唇吐出四个字,张非离松了口气,捂着胸口叹道,“还好,可吓—”“但也不能算活着。”接踵而至的判断语把张非离的感叹堵回嗓子眼,怔了半晌惊叫道,“什么意思?!”江子岸的神色有淡淡的厌烦,冷淡地说,“现在还不知道。你去拿些符咒来,打火机和水也要。”“他也被邪祟附身了?”张非离瞟了眼他牢牢闭合的肥肠嘴,疑道,“这符水能灌得进去吗?”江子岸挥挥手,“不是给他喝的,快去快去—小心些。”
这人不是被鬼上身,而是中了咒,有人找巫师给他下毒咒,将他的三魂六魄锁在了体内,六识也同时封闭了;详细来说,此人阳寿未尽,若是单纯地杀死他会被掌管寿限的阴曹察觉,害他的人便以此人身体为牢狱,将其灵魂拘留其中,于是他的灵魂既不在阳世流荡,也不往地府报道,阴曹便当他还在人世,可在一般人看来,他不能动不能说,没呼吸没脉搏,同死了无异。接下来的几十年,不管他的尸体是被钉进棺材埋到土下,还是烧成灰装进骨灰盒,他的魂都能明确地感受到自家身体一系列的物理变化及化学反应,却逃不掉,躲不得,直至“真正”死去的那天。
江子岸推测这个咒语的应验需要触机,液化化气中毒便是此咒的“开关”,房东吸入的毒气本不致死,但在咒语的效应下,灾难的结果会演化至最严重的程度;他今天就算不进张非离的屋子,走在路上摔一跤可能摔掉性命,吃个饭可能噎死,切菜切到手指可能失血而死,百般死法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看起来都像意外,旁人顶多说一句这人真倒霉。
张非离端着东西出来时,江子岸正在检查房东的身体,咒语一般符在媒介上,这个人可能在不知觉的情况下将媒介带在了身上;这时他发现房东粗短的脖子上戴了只金链子,链子上挂了只方形的吊牌;乍看和首饰店中常见的男士挂饰并无两样,江子岸用两根指头拈出来细瞧,其花样果然符合中老年男人的口味,正面是尊佛像,背面是个“福”字。
“这不是他女儿送他的吗?前段时间还像我炫耀来着。”张非离凑了过去,江子岸面露惊疑之色,“他女儿?!亲生的?”“唔,是亲生的没错,不过最近才相认。”江子岸将那枚吊牌翻来覆去地看,一边道,“讲具体些。”张非离脸上现出微微的不屑和怜悯之色,“听说他年轻时为了一个女人抛妻弃子,那时他女儿才上小学,后来外面的女人没追到,老婆也早早过世,他一度颓废度日,对孩子的生活也不管不问—可不知怎地,几个月前他突然认回已长大成人的女儿,那女孩已经结婚了,嫁得还不错。”
江子岸将房东的头偏向一边,摘下项链往地上一丢,“你见过他女儿没有?”“见过,恩,五官气质都不错,完全算得上天生丽质,不知道为什么老化浓妆,对了,她眼睛像是近视得厉害,看人时雾蒙蒙的。”
江子岸拍拍双手,“化妆可能为了遮掩皮肤下的青黑之气,眼睛也不一定是近视,散光无神也许是魂魄不稳的表现,估计她经常和歪门邪道打交道,伤到了元神。”张非离看看地上的项链,又看看江子岸的脸,似乎一时无法消化听到的消息,江子岸冲他扬扬下巴,“你想的没错,他女儿孝顺他的项链有问题。”他拿起吊牌递到表情呆木的张非离跟前,“看,不管是佛像还是福字都是阳刻手法,可边框的花纹却是阴刻的,看上去很不协调,因为它是后来加上去的,不是装饰纹,是催命的咒纹。”
“为什么?”张非离一把推开江子岸拧着项链的手,将视线转到一边,口中喃喃地自语。江子岸眉眼一片清淡悠远,“人心如此,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张非离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像是起了湿雾的森林,流泻出沉重的迷茫和幽深的伤感,他情绪亢奋的表达着,“他是很无耻没错,可既然骨肉能够重聚,为什么不相互体谅,相互珍惜呢?如果连亲人都要仇恨报复,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值得爱和在乎的?!”江子岸有些奇怪他稍显激烈的反应,难道他就是传说中正义的使者,善良的化身,见不得人世间一切邪恶黑暗?
“如果能和老爸老妈一直在一起,我宁愿少活二十年。”张非离双手搓揉着脸,低低地道;江子岸想起他在昆仑山提过他出世时父亲云游在外,方才也说自己的命格是举目无亲,猜出他是在自伤身世;看来他的父母亲是不得不离开他;当真可笑可叹,这世上有人愿用寿命换取孺慕之情,绕膝之欢,有人却视亲情为薄纸,甚至父子反目,母女成冤。
江子岸瞟了一眼地上那堆不死不活的肥肉,说实话自己压根没兴趣救他,自己种的恶因,就得自己吞食恶果,但眼下情况若是当真插手不管,麻烦的还是张非离;想到这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对方的一头乱发,“喂,你还想不想救他?”张非离抬起脑袋,“怎么救?”
“方法不难,用符水洗去吊牌上的巫咒效力即可。”江子岸从张非离的符纸中抽取一张,那符咒右侧的散形是日月之象徵;正所谓“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开眼则火光万丈,照耀天地邪鬼灭绝。”他笑了笑道,“也用不着对症下药了,管他是什么邪道巫力,就两字,通杀。”张非离点点头,掐诀布气,烧出一碗符水,想了想又咬破舌尖,喷出一缕精血滴入其中。
地上的碗变成一座微型的火山,不断地喷薄出黑色的浓烟,黑烟在半空凝结成人形,依稀是个女子模样,身姿倒颇为窈窕有致,胸部如初夏小荷之饱满,纤腰不堪盈握,张非离看直了眼,心道,好好一个女子,怎会变成害人的妖邪?难道她和王祖贤的小倩一样,是遭邪恶势力逼迫才出来害人?正脑补得起劲,突然感觉江子岸的眼光像羽毛扫过自己的脸,江子岸看看女子的剪影,又看看张非离,脸上浮现出一种十分纠结和难以理解的表情,张非离眼珠一转,叫道,“师傅!徒儿打死了一只女妖精!”
江子岸天眼余力犹在,所以有幸通过幻影窥得妖精的真身,她身裹青衣,赤着一双天足,身材堪比超模,脑袋却像是一只光秃秃的橄榄球,问题是不长头发也没什么,但你不该把脸上的器官移植到头上,一对赤金色的眼球在女子的脑袋上狡黠地转动着,时不时瞟向江子岸,只要一被她的眼光瞟到,江子岸便感觉自己的脸颊紧贴着熊熊燃烧的炉火;女妖只剩口鼻的脸也有豆腐渣工程的嫌疑,江子岸现在很想唱一句“借我借我一双昏眼吧”……
不消半刻,烟消雾散,碗中的符水也见了底;张非离将项链拣出来擦了擦,见符纹还在,有些忧疑地皱起眉,江子岸摆摆手道,“没事,它现在就像没装弹匣的枪,伤不了人。”张非离这才放心地挂回房东的脖子。
肥胖男人从嗓子里冒出短促的喘息,像坏掉的手风琴在呜呜呀呀,江子岸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睁开绿豆大的双眼,一骨碌从地上坐了起来。房东显然并不记得“死”过后的事,他笃定地相信自己残缺的记忆,把今天的飞来霉运归咎到租户身上,“张非离,这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水管漏水,泡坏了我的高极实木地板,上上次在冬天开冷气,搞坏了压缩机,这次灶子漏气,更是差点要了我的老命!”张非离在房东气势十足的数落下,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我都赔钱给你了啊!”张非离大声辩驳,房东摇晃了厚实的手掌,“我知道你赔得起钱,可你赔得起命吗?”他感受到一边江子岸的目光,声音小了下去,但语气还是硬的,“这房子后天到期,我这小破屋经不起你折腾,你还是另寻豪宅吧!”江子岸悠悠开口了,“你知道你女……”“江大哥!”张非离突然出言打断他,并抛了个眼色过去,江子岸摊摊手,干脆地闭上嘴。
张非离反问房东,“你今天过来干嘛的?”房东下巴上的肉一抖一抖的,“不是你打电话约的今天修电磁炉吗?哎,小张,你自个说说,这屋里头电器还有哪件是没换过原配件的?”江子岸半倚墙站着,闻言一笑,“原配都能换,原配件算什么?”房东愣了愣,面色突然变得青一块白一块,他使劲拍拍张非离的肩膀,“小伙子,不是我不讲人情,这房子我真急着用,这样吧,你尽量找,哪天找好哪天打电话给我,我再来拿钥匙。”张非离张了张嘴,“我……”房东重重地叹口气,“今天的事就算了,不过今后用火用气一定要小心。”
江子岸看着房东提着修理包离开的背影,心想,这人其实不算坏,就是脾气急了点。两人走回屋里,液化气的味道已经散尽了,张非离却始终觉得有一大团毒气堵在肺里,每呼吸一次都难受得要命。接二连三的离奇霉运已经不是在考验他的忍耐力了,简直是在考验想象力。“你知道有位英国女士喝了过量的水导致脑水肿丧生的事吗?”屋里突然响起江子岸清朗的嗓音,张非离正一粒粒解着衬衫的扣子,闻言手指微微一顿,软绵绵的回答,“不知道。”
对方正色,“你看,这世上有人远比你更倒霉。”张非离浑没骨头般瘫坐在沙发上,勉强牵起嘴角,“这算是安慰吗?”江子岸在客厅来回转悠,终于在角落发现一箱苹果,他怀着感激的心情挑出一只没烂彻底的,去水龙头底下冲了冲,大口啃起来。
“咔嚓—你刚刚为什么阻止我说出真相?”“他一个人孤独了大半辈子,好容易认回女儿,何必再刺激他?也许,那链子上的禁咒不是他女儿做的手脚;也许,他女儿虽然做了但已经后悔了,也许,他们父女的感情会随时间慢慢修补……”
“所以你宁愿被误解然后搬房子?”说话者边说边踱到沙发旁,轻轻踢了一下张非离的左脚,张非离“啊”地一声痛呼,怒目而视,“你干嘛?”江子岸抬眉,“你这幅德行要怎么看房子搬家具?”张非离双手揪着头发,“不知道!烦—”
“啧啧,你头顶的圣父光芒真闪瞎了我的眼,”江子岸笑眯眯的调侃道,“我真怀疑连你家的蚊子都不吸人血。”张非离被他的笑话冷到,搓了搓胳膊,突地偏头问,“对了,那团黑雾到底是什么?”“是女魃的恶念。”
女魃是天帝众多女儿之一,据说她生下来时光耀九天,是一个天生具有光力和热力的女神,可惜秃头裂唇,眼生于顶,样貌怪异丑陋,为帝不喜,自出生后就再没瞧过几眼。
后来蚩尤铸造百器去攻打黄帝,黄帝派应龙去冀州之野抵抗,应龙蓄了大量的水想围困蚩尤,不料蚩尤将计就计,请来了风伯和雨师,纵起终日不歇的凄风苦雨,使应龙的部队迷失方向;战情正紧时,黄帝终于想起自己一直忽视的女儿女魃来,便令她下界助战,女魃施展神力,用极强的光和热驱散了雨雾,助得黄帝赢得战争,但自己却在此战中耗尽神力,再也无法回到天上,黄帝便将她安置在荒无人烟的赤水之北,女神独自一人十分寂寞,常常逃到别的地方去,可她天生体内带热力,不管到哪都会引起旱灾,百姓们怨声载道;其实她也不是有心要骚扰百姓,只是希望他高高在上的父亲能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哪怕不能恢复神籍,也能偶尔下凡看看自己,可黄帝担忧自己的统治受到质疑,竟教给居民们驱逐女魃的禁咒,从此女魃不管去何地,都会遭到禁咒的折磨和无情的驱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