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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芷山【上】 ...

  •   次日清晨,郁川送琴羽离开了自己的地界。
      白衣的道长手提一柄三尺长剑便上了路,土地爷在背后望他,忽的想起两句诗。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然而方一想到这两句,土地爷便苦笑着摇了摇头。
      道长许是征夫,他恐怕算不得思妇。

      时间一天天过去。
      郁川去道观打听过两三次,说是芷山的鬼镇很是棘手,许得用一个多月才能清剿干净。
      土地爷隐隐约约觉着不妙。
      又过了几日,两三个狼狈的道士跑回来,说芷山出了大事,将道观的观主都给惊动了。
      郁川将道观的慌乱与忙碌看在眼里,转身回了庙里,放了个符纸叠的信鸽,便往小树林去。
      芷阳应约前来,说:“他那里究竟出了何事,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那鬼镇与鬼并没什么关系,而是妖类,且不是一只。”
      “又是妖?”郁川眯了眯眼,“还是天界的事?”
      “若真是他们的事,只怕早就下来解决了。”芷阳不屑地嗤笑,“你想想,如今声势这么大,天狱逃出来的妖,人生地不熟,做不到这份上。”
      “你的意思是……”
      芷阳叹气:“芷山他不管事多年,山里早就乌烟瘴气。应该只是捡在这个时间点,出了事情。”
      郁川点点头道:“你到底比我了解他一点,这我信你。”
      “但假如真是这样,那座鬼镇就绝非一日之功。我也没见别的修仙门派过来,所以大约只有你那边的一个道观在管这件事。”芷阳说到此处,似是有些幸灾乐祸地耸肩,“再不去搬援军,只怕会麻烦得很。”
      郁川一时没有说话,半晌才苦涩地勾了勾唇:“你说的是……多谢,那我回去了。”
      “等等!”芷阳忙喊道。
      “怎么了?”
      “你这么关心这件事作甚?”芷阳双手抱胸,“芷山虽也同你相邻,却到底也是山,惹不到你这里。”
      “防患于未然嘛。”郁川笑嘻嘻道,然后摆了摆手,“你才是,小心着些,芷山到你芷阳,可比犯到我这里要容易得多。”
      芷阳冷笑:“不劳挂怀。老娘自己管得好。”
      郁川笑着望她向自己的土地走去,待到再看不清她的背影,方长长叹了口气。
      他转身离开,脚下走的,却非回到郁川的路。

      土地不是完全不能离开自己的土地。
      毕竟天地自然不似凡人的诸国征伐,非得要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清晰的界。天地间的土地出生时,谁都是先胡乱走动过一些时日,才真正明白属于自己的地界大致在什么地方。
      但是没有明确的地界不代表没有地界,不是完全不能离开,更不代表可以随意离开。
      郁川很快走出了自己的那道地界。
      他能觉察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流失,他知道是郁川土地的灵气。
      离自己的土地越远,土地神与土地之间的联系便越微弱,维系土地神存在的灵气便会慢慢减少。
      待灵气再无法支持土地神的灵体存在,他会消失。
      但土地不死。过不了多久,郁川的土地之上,郁川会聚灵气而重生。
      他将仍唤自己郁川,可是不是以前的郁川,也唯有旁人才知道了。

      待到达那座鬼镇时,已经是一日后了。
      郁川一眼望见山坳之间浓重的黑雾,雾间隐隐约约是个镇甸的轮廓。黑雾之外,是道观搭建的几个临时营帐,以作疗救之用。道观早已将大半弟子全数调来,约有三百余众,这么些人挤在这小小山坳之间,却也热闹得很。
      郁川只得感慨了这么一句,便疾步上前。
      道士们见这位陌生的青衣男子过来,愣了一愣,接着便是戒备。
      但待到郁川走近,他们便察觉到了仙气,连忙收了戒备抬手一礼:“不知阁下是哪方仙人?”
      “无名小卒罢了,特来尽绵薄之力。”郁川笑着,“是否能为小仙引见你们的观主?”
      道士们虽不明就里,却还是带着郁川来到了观主面前。
      观主听闻有仙人前来,立时出来相迎。
      郁川的第一句话却是问:“琴羽道长现在何处?”
      观主愣了愣,然后道:“仙人与他是……”
      郁川淡然道:“小仙为他而来。”
      观主又愣了。
      且不说郁川去道观从来都是化作老头儿,这些人虽出身郁川,但却从未想过郁川可以离开自己的土地。饶是观主,一时之间也未曾觉察面前之人的真正身份,只道他真的是琴羽的故人。
      “琴羽真人身负重伤,如今正在治疗。”
      郁川不知怎么反而稍稍松了口气,随即笑了笑:“能否让小仙见一见他?”
      观主连忙引他到了琴羽休息的营帐。
      郁川撩开帐帘,琴羽正在帐中打坐。
      道长的面色是骇人的青白,似还隐约缭绕一缕浓黑的雾气。他紧锁着一双远山眉,双唇抿得亦是死紧,似是忍着无比可怕的苦痛。离去时一身雪白的道袍此时却已沾满了早已干涸的血迹,却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是他的。
      郁川没敢扰他,也没敢让别人扰他,略一抬手便阻止了观主跟着进来。
      然后他在他对面选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他这才想起这是天开地辟他生出来的头一回,他为了一个人离开了自己的土地。

      琴羽睁眼后,愣了半晌。
      土地爷颇为乖巧柔顺地坐在一边,用蒲扇轻轻地扇着火炉。明澈的眼映着蒸腾的水汽,一袭水青泛着直入心扉的药香。
      道长直盯着他,很久才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是问句,他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平静得仿佛浸透了沉郁的愤怒,平静得可怕。
      郁川似是这才觉察到他已经醒了,眸光中顿时闪过一丝明亮的喜色。
      然而下一瞬他似乎才意识到道长方才那平静的话,本来要张开的口也将所有的回答咽了回去。
      他沉默着。此刻琴羽略微放柔了声音:“离开郁川多久了?”
      郁川连忙老实道:“快有两天了……没事的,芷山到底不远,我可以再留……”
      “回去。”琴羽沉声说,“别再胡闹了,郁川。”
      郁川登时提高声音:“我……”
      方说了一个字,土地爷就说不出来别的了。
      “我不知道你离开这么久会发生什么。”琴羽说,“我也不想知道。我大约不会想要知道。”
      郁川直愣愣地望着他。
      道长伸出手去,将土地爷掉落下来的一缕黑发复又别回,手指轻轻拂过他白皙润泽的脸颊。
      他的嗓音已经柔得让周遭微冷的风都暖了几分:“回去吧。你在这儿……”
      他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
      郁川却明白了,不由苦笑:“我知道了。对不住,还给你添忧了……”
      “不用说对不住。”琴羽摇一摇头,“别担心,各方同道正在往这里赶的路上。我很快会回去。”
      “我知道。”郁川低下头,“但我……我还不能走。”
      “什么?”琴羽目光一凛,语气亦不由染上几分凌厉,“郁川,你……”
      “我要去寻芷山。”
      琴羽怔住。
      郁川说:“这里是他的地方,他若出手,事情就好办得多。我与他皆为天地化生,他此刻又在闭关,能寻到他的也只有我。”
      琴羽沉默不言。
      “来,喝药。”郁川说,“治那些皮肉伤的。”
      他将药碗递给道长,道长接过,为弥散的苦涩气息稍稍蹙眉,却也干脆利落地一口饮尽。
      “你……”郁川似是很惊讶,“还真不怕苦啊?”
      “在土地爷面前?”琴羽稍一挑眉,“贫道可丢不起这个人。”
      郁川眨眨眼,笑得很是开心:“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对了……”
      “什么?”
      “把衣服换了吧。”郁川从旁边捧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道袍,“这么看着太揪心了。”
      琴羽低头望见自己衣衫上层叠的血迹,无奈地笑笑:“抱歉。”
      “喂,这种事你道什么歉啊……”郁川说着,便伸手到了道长的衣襟上。
      琴羽似是一怔,却很快挽起一丝浅笑:“土地这是要帮贫道更衣?”
      “哎?”郁川歪过头,一脸纯良,“不行吗?”
      琴羽笑着摇头,什么也没说。
      郁川细细解开他的腰带,外袍散落,道长肌肉分明的上身半边皆绑着泛着血色的绷带,满是狰狞的意味。
      土地爷很是惊愕,小声道:“这是什么妖怪,这么狠……”
      琴羽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么?”郁川皱了皱眉。
      “大略知晓。”道长淡淡地说,“但是说来话长,以后再讲吧。”
      郁川也没有多问,为道长披上干净道袍后,便起身向外走去。
      琴羽忙道:“你这就走?”
      “你也知道我没多少时间。”郁川没有回首,只是耸了耸肩,“芷山离郁川不远,灵气最多三天也会散尽。我只剩一天了。”
      琴羽拂开衣袂起身:“我随你去。”
      郁川愣了愣,见道长的神色相当沉冷,只得小声说:“你还是好好养伤……”
      “郁川。”琴羽冷冷地唤了他的名字。
      他没有说别的,郁川却缩了缩身子,然后轻轻地点了下头,和道长前脚接着后脚离开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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