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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惊蛰 ...


  •   雷动风行惊蛰户,天开地辟转鸿钧。惊蛰之所以惊蛰,便是因为这滚滚春雷。
      可今年的春雷,委实响了些。
      大雨倾盆,山林间的粉墙灰瓦皆笼在硬生生腾起的雾里。
      化作了老头儿的郁川从纸伞下抬了眸子,委屈地望着山坡上为雨打得飘零残败的桃花,又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酒壶,眸光愈发地委屈了。
      “真不长眼……”他难过地咕哝着,然后惨兮兮地缩进了路边一茅草亭子里。
      亭子里已有了三两位避雨的老农,沾了春泥的花锄散放一旁,被春雨一浸,在雨水溅起的寒意中漫出沁入心脾的香。
      郁川被老农们招呼着一同坐了,一人便笑道:“哎呀,你们看看,这雨下得可好!前几天方插秧的时候,那天干的,可叫俺担心了好几天呢!”
      一人又道:“唉,只可惜了这些花!今年的酒,怕是酿不成了!”
      “嘿,没事没事,前两日已经摘了不少,酿是酿得少点,可也不至于没有是吧!再说了,酒虽是好,可也没法当粮食!”
      郁川不由惨笑,却又听一人说:“说到这酒,你们听见没有?昨儿镇上又闹起鬼来了,刘老爷家的酒窖,嘿,整个都给搬空了!简直邪门!”
      “有这等事?”几人兴致勃勃地围上来。
      发话那人很是得意:“俺孙子就在刘老爷家帮佣!听他说啊,酒窖干净得就像啥也没放过似的!连一点灰都没有!反倒是留了个脚印,说是比海碗还大的狼爪子!你们看看,这不是闹鬼是什么?”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郁川却也来了兴趣,凑上去听。
      又听得那人说:“俺孙子说啊,刘老爷吓得一宿没睡,去求那道观里的道爷了!哎,谁想那道观说人手不够,让他过两日再来!说是这几天,周边几个地儿闹鬼闹得凶呢,北边那芷山,还一夜间多了个鬼镇……”
      “这么邪?莫不是真的吧?”
      “瞎说!我儿子刚刚从芷山打猎回来,怎不听他说有鬼?”
      “咳,怕是山里那堆道士又在危言耸听!上回李三不是卖猫嘛,那些道士非说里头有妖怪,结果不是啥事也没有……”
      刚说话那人急了:“你们可别不当回事!俺孙子说的,能是假的不成?”
      “哈哈,我说六爷,这保不定是刘老爷家谁谁想喝酒,自己搞的鬼!再说了,据说刘家在外头做买卖,干的亏心事也不少,保不齐是谁找他算账才搞了这么一出!”
      “对对,这说得有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注意茅草亭中早已少了个人。

      郁川撑着伞,沿着山道石板路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偶一抬眼,见不远处立着抹要融入雨雾的白影。
      郁川稍稍眯眼,却见那白影缓步朝自己行来,到了近前,正是琴羽。
      “道长?”土地爷却是没有想到。
      琴羽微笑:“郁川。”
      郁川一怔,而后轻笑:“惭愧惭愧,日前还说莫要唤老头子土地,今日却是我先没了规矩……”
      琴羽但笑不言。他未曾执伞,身周却也并无雨珠。
      郁川心里暗道,琴羽本就如芷阳那姑娘说的,人长得好看,遇上这般雨天就该撑个伞,想着都觉风雅,偏偏弄了个不解风情的法术来遮雨。
      他问:“怎么又来了老头子这里?”
      “无甚大事。”琴羽浅笑盈盈,“那边事了,也该回来,多谢郁川相助之德。”
      “怎么,那小东西抓住了?”
      琴羽不言,只是倾身上前,双唇刹那间几欲贴上郁川的耳廓。
      郁川不知是不是被雨意之寒给激了,半晌没动。
      下一刻便是天旋地转,一片死寂的黑暗。

      郁川眨眨眼。
      早已没了什么倾盆大雨,没了什么山坡桃林,更没了什么白衣翩翩的道长。
      他在一片宏阔而宁静的星空下,站在花海里。
      郁川站了很久。
      吓的。
      然后土地爷揉了揉眼睛,跺了跺脚。看见眼前浮上的一抹薄薄的雾,感到脚心传来土地坚硬的震颤。
      土地爷又站了很久。
      四顾,他看见落在脚边雨痕未干的伞。
      郁川将伞捡了起来,叹了口气,开始回忆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白衣的道长将唇凑到了自己耳边,就连现在,耳廓仿佛还弥泛着道长温热的吐息。
      之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醒来时,已经身在此处。
      郁川试探地唤了唤:“道长?”
      声音湮没在周身流转的夜风里,回答他的只是寂然。
      郁川又唤:“琴羽?”
      仍是死寂。
      郁川合上了眼,深呼吸了几口,手下暗暗握紧了仍在滴水的伞。
      然后他睁眼,迈步,向花海深处走去。

      没走多远,郁川走到花海中的一片空地。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堆着封泥仍在的酒坛子。
      土地爷又愣了半晌。
      因为在酒坛子旁边还躺着个少年郎,身周胡乱散着五六个空坛子。
      郁川上前一步,倒是没有打量那少年郎,而是捡起了坛子,细细一嗅。
      桃花清媚,和着稻谷沉郁高粱炽烈,虽是浅淡,却依旧灼人心怀。
      郁川将酒坛子放下,瞥向那睡得正香甜的少年郎。十六七岁的模样,姿容白净清澈得很,着一身白得几近透明的衣,哪怕是睡着都透出几分令人窒息的媚骨。
      郁川皱了皱眉,之后含着笑意舒开。
      他取了一坛未开封的郁川酒,在少年不远处拂开衣袂端坐在地,自顾自地破开封泥。
      少年却似被这声响给惊醒了,登时睁大了水晶般透亮的眸子。
      “这是我的!你不许喝!”一跃而起夺走了郁川手里的坛子,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郁川倒也没计较什么,只噙着笑道:“你看看,这儿酒明明这么多,就让我喝一坛也没关系吧?”
      “那也不行!”少年怒道,却又马上警觉地侧过头,“喂,你是怎么进来的?”
      郁川摊了摊手:“这得问你啊,小伙子。我也不明白,你似乎就是只狐妖,怎会有蜃珠这般生在海里的玩意儿?”
      少年呆了呆,待反应过来才登时往后一缩,慌张道:“你……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我叫郁川,这儿的土地。”郁川笑眯眯,“嘿,活得久了见得也多,凑巧知道这事儿。”
      少年怀疑地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真的?不是来抓我的?”
      郁川哈哈大笑:“小伙子,你倒是想想,若连老头子这种土地都要去管别的事儿,那世道得乱成什么样子?”
      少年仍旧满是疑虑。
      郁川见状,便又说:“老头子也就知道,蜃珠这玩意儿,说是蜃妖的修为化的。不仅能迷幻人心,内中还自有幻化而成的天地,偶尔有点儿残星散出去,就成蜃气,不小心撞上便也会被吸进这天地里去……小伙子啊,你用它来搬酒,确实聪明得很!”
      “哼!”少年面色稍霁,却还是扭过了头,“算你识货!”
      “惭愧惭愧。”郁川仍旧笑嘻嘻的,“你看看,小伙子,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你把老头子我给放出去,怎么样?”
      “放你出去?”少年警觉地打量了他一番,“那可不成!你说你是土地,那你就是仙,仙都是坏的,都要抓我!”
      “你看看你,老头子方才不是说了吗,我可不是来抓你的……”
      少年连看都没看他:“哼!谁知道你会不会跟别的仙通风报信?别想骗我!”
      郁川眼珠一转,便长叹了口气:“唉,好吧,看来只能暂且在这珠子里呆着了。啧啧,这点酒可不够喝的呀,不过撑到有人来找的时候,也没多大问题……”
      “你说什么?”少年一蹦三尺高,“还……还有人来找你?”
      郁川暗笑,却也一本正经地胡扯道:“小伙子,你倒是想想,老头子是个土地,这土地可是缺不得的呀。你看,老头子要保着风调雨顺,耕作顺利,五谷丰登,这凡人可都靠着老头子我!这要是出了差错,凡人就不乐意了;凡人不乐意,天界也不舒坦;天界一不舒坦,就得派人过来查……”
      少年明显慌了:“这……”
      郁川趁火打劫:“不过老头子要能出去,这事不就跟没有似的?而且啊,老头子也不止保凡人。这片地界都归老头子我管,老头子说不能在这片地方抓人,饶是天界,老头子也得跟他们讲讲道理!”
      少年犹疑不决地眨巴着眼。
      郁川丢下最后一根稻草:“你放老头子出去,老头子送你十坛顶尖的酒,比这些都好!”

      最后?最后单纯的小狐妖傻乎乎地信了土地爷的话。
      郁川临走时问了问小狐妖的名字,小狐妖叫惊蛰。
      这可真算是巧了,郁川想。

      过后几日,郁川一眼望见道观的观主鞍前马后地服侍几个道士在郁川境内四处乱转,还把自己唤了出来问那小狐妖的去向。
      土地爷也一眼望见那几个道士皆是仙身,且还有几分重量。
      想想也对。那小狐妖怎么看都平平无奇得很,唯有那颗蜃珠奇怪,关键怕就是这颗珠子。
      要么是跟蜃妖被关在一起过,思来想去能把这妖类胡乱关一起的地方也只有天狱。月前那只小东西,似也是从天狱里逃出来的,只怕这天狱是真出了状况。
      要么……蜃妖毕生修为凝成一颗蜃珠,在天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拿的。只怕那小狐妖是夺人所好了。
      郁川抬眼望着雨后清润而欣欣向荣的田野与山峦,唇边泛起一丝浅淡而并不轻快的笑。
      多事之秋。如此想着,周身春风也成了萧瑟肃杀。

      回了结界,小狐妖惊蛰化成了最安全的原形,百无聊赖地在石桌上盘成个雪团儿。
      郁川想起那小东西也是盘成个金团儿,不由扑哧一笑。
      惊蛰窜起来变回了人形,气呼呼道:“你笑什么?”
      “嘿,没什么。”郁川回到桌边坐下,“都打点好了。明日一早,我送你去南边的戚水。”
      “戚水?”惊蛰愣了愣,“是……是什么地方?”
      “是条河。你去坐船,走得越远越好。”
      “哦……”惊蛰低下头,“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郁川又开了酒坛子,笑吟吟道:“不能让任何生灵在自家地面上被欺负。这可是土地的本分。”
      惊蛰迷惑地眨眨眼:“你不是仙吗?仙应该帮着天界啊!”
      郁川略一挑眉:“天界也不能胡来。”
      惊蛰似懂非懂,郁川吞下一口酒,又道:“且我也不是白帮你。你那颗蜃珠须得留给我。”
      惊蛰立刻向后一缩:“为什么?”
      “那些人追你,必有几分是为了这颗珠子。既然这样,他们拿了这颗珠子,老头子我跟他们都好交差,你也能安全。”
      “我……”
      “再说了,你偷了刘家的酒,刘家也算是我这地方的,不能让你占了这么大便宜。我可得用这珠子把酒给人还回去。”
      惊蛰垂了头。
      郁川却也没说话,只是一边喝酒一边安静地等。
      最后惊蛰把蜃珠递给了郁川。
      郁川接过,眼前刹那间模糊,隐约见一抹白影在雨中静立。
      他合上眼,再度睁眼时已然一片清明。
      惊蛰似是没注意到郁川的小动作,只是歪过头很是认真地嘱咐着土地爷:“小心点,这蜃气给人的幻象看着好看,但大多也是你觉着不好的,不大想见到的东西……以前主人把这珠子给我,就是因为对我来说没有这种东西,才不怕这蜃气的。”
      说到这他住了口,凑上前去很是好奇:“我也不知道这种东西是什么样的。你看见了什么啊?长什么样子?”
      郁川苦笑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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