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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夏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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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之日,午时三刻。阳气至盛,阴气至衰。
郁川明白,若道长们要做些什么,这一时刻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正念着,芷山深处一声巨响,嘶吼着的黑雾直冲重霄,遮天蔽日。却在仿若即将破天之际颓然消散,刹那间复归晴空万里。
目睹一切的人们目瞪口呆。
郁川站在自家小庙跟前,握紧了双拳。
多少年了也没见过这阵势,说不担心,怎么也不可能。
可就算担心又能怎样呢。土地爷无奈地笑。
偷跑出去一次尚有情可原。再来第二次,只怕不仅道长会生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好了……
不。其实是知道的。
郁川摇了摇头,回过身去,朝小树林走。
芷阳在小树林里垂头丧气。
她是前几日从郁川这儿知道芷山的事情的。自己信誓旦旦的推测,什么必是芷山玩忽职守太久了生出来的乱子啊,捡在天界大乱的时候出事啊,竟是一点都没准。
郁川安慰她:“这天界一乱,规矩全乱了。还照着原来的规矩想事情,错了也怨不得你。”
芷阳低着头说:“那你说,这规矩会乱到什么时候啊?”
郁川老实地答:“我不知道。”
芷阳没说话。
郁川长叹一声,抬首望向宁静如一泓秋水的苍穹。
他说:“如今还没犯到你我的地界上,莫想太多。”
“你倒也说得出口……”芷阳仍旧低着头,“当我好忽悠是吧。”
郁川苦笑:“你说得对。”
芷阳叹了口气:“总得想点儿退路。”
郁川问:“你有法子?”
芷阳摇摇头,却还斩钉截铁道:“万一真出了事,咱们也不能干看着不是。”
郁川失笑:“这般好话,谁都能说啊……”
芷阳怒瞪他一眼:“你自己从前就总是这般放话,现在还有脸说我?”
郁川耸了耸肩道:“对。可我现在明白了啊,那是还没遇上大事。真遇上了,咱们做土地的能有什么好办法。”
芷阳想说什么,无言良久,还是叹了口气。
郁川方要开口,却忽的听见不远处树丛中传来步声。抬眼望去,只见一袭黑衣的英武男人从树丛里走了出来。
芷阳腾地跳了起来,郁川惊道:“戚水?”
戚水稍一颔首道:“别来无恙。”
“你……”芷阳面色微红,说话似也有些不大利索了,“你怎么出来了?这可是……”
“时辰不长,无甚大碍。”戚水回得干脆而平静,却又锁紧了眉,“早间北边那冲天黑雾……是芷山吗?”
郁川点点头,戚水一双剑眉锁得更紧。
芷阳几次想要张口,却还是别过头将一腔话语咽了回去。
“我去芷山看看。”戚水说。
郁川忙道:“没关系吗?”
芷阳急道:“你别去啊!”
戚水望向二人,摇一摇头,浅浅一笑:“有几百年没见到芷山了,也寻不到机会去找他……只是看他是否安好,马上回来。”
郁川想起来,芷山和戚水从前倒也挺是要好,后来不知怎么的渐渐疏了来往。
但再怎么讲,这是人家的事,他不好过问,也就没说过什么。
“你……”芷阳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
郁川连忙接下她的话:“你要去的话,也帮我看看那些处置此事的修道中人是何情况吧!毕竟附近唯一的道观在我的地界里,只怕那群人要过来……对了,你也注意一下时辰,别拖太久。你与我们不一样,离了水,灵气散得更快……”
“放心,知道。”戚水颔首,“那我走了。”
郁川望他向芷山飞奔而去,待再看不见人影,这才侧头一瞥芷阳。
芷阳低着头,余光觉到郁川在看她,眉头一皱,没好气道:“看我作甚?”
“啊,没有没有……”郁川打个哈哈,“那个……你没事吧?”
“老娘能有什么事?”芷阳恶声恶气地说罢,低下头,无奈地笑笑,“反正从小到大他就喜欢跟我哥一起……早习惯了。”
郁川沉默片刻,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哈,别多想了……看今儿的模样,芷山的事摆平七八成了,算是得了片刻清静。这样,明天我多带两坛子酒来!”
芷阳瞪大了眼,然后笑出声来:“成,那说定了!”
二人哈哈大笑着道别,回过身去,一切笑意全隐回了阴影。
郁川回到自家小庙,远远地望见雪白的人影。方要高兴地招呼,那人影回身,竟是个形貌陌生的道士。
土地一怔,那道士已然上前,恭恭敬敬地道:“仙人可是郁川土地?”
郁川暂且压下疑虑,点点头,那道士又道:“小道见过土地。土地是否曾赠予琴羽真人一件物事?”
“哎?”郁川蓦然瞪大双眼,“我是送过他……等等,你问这个作甚?”
道士取出了那枚系着红绳的桃花木雕,向土地递过去。
郁川有那么一瞬间心里一片空白。
“琴羽真人为平定饕餮出力良多,功勋卓著。天界为褒奖真人,已命仙将带领真人前去瑶台。此乃凡俗之物,恐玷污瑶台清气,故而真人特命小道归还给土地。”
瑶台,天界敕封凡人登仙之地。
郁川清楚。
他低下头,轻轻地问:“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道士摇一摇头。
郁川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握紧双拳。却刹那间颓然松开。
他接过那桃花木雕,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向道士略一颔首以示感谢。
道士又行了个礼便要走,郁川却唤住他,问:“芷山那边,如今怎么样?”
“抱歉,天界仙将严令,不得多言芷山之事。”
郁川咬紧牙关,盯着道士的背影远去。
良久,他合上干涩的眼,唇角轻微而无力地挑了挑。
他这才慢慢地走到小庙里,隐回笑得灿烂的白胖土地爷塑像之后。
一连数日,郁川皆没有离开结界。
直到戚水来访。
眉目英朗的水神破开结界,见土地下颌搁在清凉的石桌上,一双无神的漆黑的眼直直锁在桌上一对系着红绳的桃花木雕上。
戚水别开头,细细一嗅,却并没有闻见什么酒香。
正疑惑着,郁川直起身望向他,微笑:“你怎么来了?”
“啊……”戚水一时竟还有些局促,“没什么。这几日没见你人影,就来看看。”
“咱以前可是几十几百年不见啊……”郁川失笑,随后起了身,“倒也是,你难得过来,我请你喝酒。”
“不必了。”戚水连忙摇头,“你也知道,我留不了太久……从芷山回来,路过芷阳,芷阳立刻就来问我情况了。可这几日却不见你来,我这才来告诉你一声的。”
“告诉我什么?”
“芷山被天界定罪了。”戚水低下头,“罪在容隐不报。”
郁川一怔,忙道:“那芷山他……”
戚水苦笑:“得了戮仙锁,五百年。”
郁川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无奈地笑笑:“也好,至少留了条命。”
“不是至少……天界又杀不死他。”戚水紧紧合上眼,“五百年……他受不了那痛。”
“五百年罢了,不长。挺一挺就能过去。”郁川淡淡地说,“再说了,自己惯出的祸事,也得自己担着。”
戚水猛地睁眼直瞪着他。
郁川回望他,目光平静得丝毫未动。
二人就这样对视半晌,却是戚水先移开目光,冷冷道:“你从没这样说过别人。”
“从前是没有。但如今这事情,是非曲直,不难想明白。”
戚水没有说话。
郁川却笑了:“你才是,从没这样生过气。”
英武的水神侧过头,神情冷硬:“我没有。”
“哈哈哈……”土地笑得更欢,“不是我说你啊,戚水,你我也算是几千年的朋友了,在我面前狡辩就算了吧……”
戚水沉默。
郁川慢慢地收了笑声,然后叹了口气:“心里想的话,以后多去陪陪他……也多保重自己,别把自己折腾出事了。”
戚水一怔,抬首盯了他半晌。
郁川这次没与他对视,只是走到一边,抱出个酒坛子,笑眯眯道:“你到底喝不喝?不在我这儿喝便送你了……”
戚水别开眼,轻轻地笑:“不用。”
“真不用?”土地爷似很是失落。
戚水颇为有礼地从他手中取走坛子,微笑:“真是要送我的话,那就笑纳。”
郁川笑得愈发开心,戚水提着坛子往结界外走,行到半道,略一侧头说:“谢谢。”
“你谢我作甚?”
“受你开解了。”戚水笑笑,“方才一进门,你那模样,还以为你须得别人开解。”
说着,水神瞥一眼仍放在桌上的红绳交缠的两枚桃花木雕,低下头笑了笑:“我就不多问了……毕竟于你而言,定是能想出来法子,用不着别人担心。你是这种人,事事都能想得开,挺好的。”
郁川默然片刻,再一抬首,戚水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