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恨晚》苏红手95

3、第三章

　　年中大宴的规格一般要低于年终大宴，但也是本市工商会重要的活动，按规矩依旧推选几个理事长轮流做东，攀比之心人皆有之，都是绞尽脑汁要弄出彩头来。

　　今年轮到林家，林若诗从父亲手里拿过大权，势必要办得风风光光。周小远放下请柬，心底毫无波澜。林若诗最近在蠢蠢欲动，她当然知道，可是她并不介意，日子平淡惯了，有些调剂也好。

　　周小远站起来让Edith为她整理裙衫。她的晚装都是从大石头胡同老刘家订做的。打小都这么过来的，老刘的手艺好，中西古今样样都拿得出来，若不是跟周家的交情，他已经金盆洗手，如今也只接周小远的单子，其他的要么给儿子去做，要么就推了。越是这样，物以稀为贵，越是趋之若鹜，但老刘做衣裳凭的是兴致，等闲人是穿不着的。像周小远，除了礼服，碰了老刘心情好的时候，还特地制些便装给她，照样是找不出第二家的好。

　　因为是夏日的缘故，老刘就选了淡淡的藕荷色，也没有什么繁复花样，简简单单只得一身齐膝的短旗袍。脚下是一双银色的及踝细跟凉鞋，脚上染的是薄荷色，浑然一体的清新。周小远在珠宝匣里挑了一只透水的翡翠镯子，海藻般浓密长发只松松的绾起来，零零碎碎点了几星紫米珠穿就的小瓣海棠花，光华流转而又低调端庄。最后唇膏用了极淡的珊瑚红，远远的似有芬芳。Edith见周小远样样满意了，才约下当日过来的时间。

　　正要离开的时候，程遇川回来了，他刚刚脱了外套，衬衫还是笔挺的，进了妆室，见到周小远这样素净的打扮，先皱了眉。Edith能瞧出他的不满，心里也有几分忐忑，毕竟薪水还是由程先生开的。周小远在镜中端详着自己，却说道：“就这样吧，辛苦了。”Edith偷偷望了一眼程遇川，看他没有新指示，知道这关过了。

　　等外人走了，程遇川才说道：“颜色太寡淡些。”周小远在镜子里瞧他，微笑道：“我是个识趣的人。”程遇川见她话里有话，皱起眉来：“什么意思？”

　　周小远轻轻一笑，倒不说了。

　　程老太太再不吝，也是程遇川的亲母，奉承她的人自是不少。若是认真干点什么，也不是没有行动力。例如，她邀请几个老姐妹过来打牌的时候总说周家现在完了儿子跟媳妇要离婚，自己正在物色新儿媳妇。一传十，十传百，程遇川那是什么人物？顿时人心浮动。再说程遇川与周小远感情不合的消息早就传了许多年，这一次周家垮台，程家终于不必再看周家脸色了，趁机换了这尴尬媳妇不是正好？

　　于是，年中大宴之前，圈子里传的最多都是程家另择佳媳的消息，还有好些人家的千金秉足了劲，准备在年中大宴一鸣惊人，至少也得给程总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才好啊。周小远虽然是讨厌这些琐碎事，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还是不在意，随他们去。

　　宴会当天，程遇川跟周小远相偕露面，没有刻意做得亲热，还像往常一样若即若离的样子，诸人瞧了半天，没瞧出什么端倪。但就是因为太平常了，一点波动也没有，逢上这种大事，就显得有几分假了。

　　于是好几位女孩故意在程遇川眼前晃悠，大家都做得很巧妙，不露痕迹。程遇川瞧着满屋子的花红柳绿，心里只对周小远有几分佩服，万朵红莲礼白莲，她这身颜色清清淡淡的，倒成了最养眼的。不过，林若诗也不错，穿着一袭珍珠白的长裙，显得温婉可人。

　　放程遇川自去应酬，周小远自己找了一个清净地坐着，碰上几个来打招呼的，她也微笑应付过去，因为知道她一惯的性子，所以周围很清静。

　　“程太太！”但还是有人特特往她身边坐过来。

　　周小远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是颜晓峰，花花大少。

　　“这一屋子庸俗脂粉，看了倒胃口，若不是有程太太在，我早走了。”颜晓峰极殷勤的为她换了一杯柠檬蜂蜜水，笑道：“我看你也没吃什么，别喝酒，小心伤胃。”

　　周小远微微一笑，也不动弹，任他服侍，见他这样周到，忍不住说道：“颜总又在哄我，眼里明明只有林小姐，倒拿我打趣。”

　　颜晓峰曾与林若诗好过一阵，快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居然又分了。旁人都猜是林若诗意难平，心里只有程遇川才没成。

　　周小远虽说谈旧事，但不算戳旧伤，因为她看的明白，林若诗与颜晓峰两个人彼此都无意，原也要将就着做夫妻，是林若诗不甘心，才没成。

　　颜晓峰果然是一笑掠过。他待林若诗，与寻常遇到的任何一个女人一样，并不特别高看几分。

　　“林小姐心里只有你们程先生，我何必讨这个没趣？”颜晓峰一面说，一面抬起下巴示意周小远。

　　不远处林若诗正在跟程遇川说话，面上氤氲着淡淡的粉意，那种发自内心的春意盎然，充满生机活力。程遇川眉间也很柔和，两个人站在那里，恍然一看，竟是气场和谐，那等默契宛若多年夫妻一般。

　　周小远略带讥讽的笑了，程遇川果真在外头人眼中是万里挑一的佳婿。

　　颜晓峰觑她面色，极熨帖道：“程总是个大忙人，若是程太太哪天想要人陪了，给我打电话。”

　　他倒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随心所欲的性子一向如此。每次周小远也就听听算了。这一回她却是望他一眼，微微笑道：“我若约你，你真的来吗？”

　　颜晓峰听了，哈哈一笑：“随叫随到。”说着，又凑过来轻声道：“若不信，程太太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周小远不再说话，她还没有打算这件事。但是颜晓峰这个人，也有他的好处。至少真心实意的，交往的女人虽多，都没有传出什么恶闻。

　　宴会结束，夫妻二人在车里照旧沉默不语。程遇川满心的不痛快，他跟林若诗故作亲密，有一大半是给周小远看的，没想到是一砂入水，纹丝不动。

　　一路上都是迷之尴尬。快要到家的时候，程遇川忽然说道：“我不上去了，公司里还有点事，回去处理一下。”

　　半夜十点回公司处理公事，周小远对这谎话简直懒得拆穿。她唔了一声，算是回应，便继续眯着眼睛倚在松香色靠背上打盹。

　　目送她进了门，程遇川才吩咐何谦：“去28号。”

　　何谦默默在后视镜里看老板铁青的脸，心里有很多同情。

　　第二天是周小远去赫尔辛基的日子，程栩早准备好要送太太去机场，各项事务也都打点妥当。没想到早餐还没有开始，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周小远见到她满面笑意，志得意满的进来，想也知道肯定是找到了什么克敌制胜的法宝，便先皱了皱眉。

　　“程管家，给老太太备一份早点。”周小远吩咐完，又起身相迎：“妈，这么早过来有事吗？”面子上的事情她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仿佛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不存在一样，程老太太对着媳妇笑眯眯道：“遇川呢？有这种大喜事倒要瞒着我。”

　　周小远瞥了一眼程栩，没有回答。

　　程栩连忙道：“程先生昨天在公司加班，没回来。”

　　程老太太便是很遗憾，对着周小远很亲切的说道：“小远啊，说起来这件事跟你也有关系，你知道遇川在外头养了一个女孩，还是她前几天找到我，说是怀孕了，她又懂事，不求进咱们家的门，孩子生下来给她一个安家费就够了……”

　　这消息多么爆炸。周小远不动声色的听完，笑道：“既然这样，就按照您的意思办吧。”

　　程老太太原想给儿媳妇下马威来的，看到她这样老实，以为是终于识时务了，不由就更高兴起来：“小远，妈知道你是懂事的。”

　　在一旁的程栩可没有程老太太这么好糊弄，听着这一大篇话，早给程遇川打电话通风报信。

　　周小远又问程老太太要不要吃点东西，大清早就赶过来，别累着了。程老太太却推辞道：“我得先回去，望望那孩子，瘦的什么似的，遇川就是粗心，不晓得心疼人。”

　　程栩得了指示，知道不能放老太太走，忙说道：“程先生正在往回赶呢，老太太先跟着太太安心吃了饭再说。”

　　周小远看了看时间，给方芳打了一个电话：“麻烦你，把机票都退掉……不，不必改签，行程再定吧。对的，有需要我再联系你。”

　　程栩在旁听得心惊肉跳。

　　程老太太一面吃厨房里新蒸的豆沙饼一面说道：“小远，你这样通情达理将来孩子给了你也是好养的。”

　　周小远亲手为她舀了一碗白粥，微笑道：“还是您的福气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话说得真诚，程老太太现在是胜利者的位置，怜悯失败的媳妇，便难得说了一句软话：“你是我的媳妇，给我养好孙子，我是亏待不了你的。”

　　程栩在旁听着老太太说话的气势越来越水涨船高，替程遇川捏了一把汗。

　　正说着话，程遇川怒气冲冲的回来了：“妈，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什么人就敢留在家里？”

　　程老太太见了儿子，先是一喜，后来又见他这样生气，知道是恼羞成怒，便说道：“是你们公司里原先那个前台女孩，我也见过的，又不是乱七八糟的什么人。”

　　周小远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前台女孩，果然是程遇川的品味。

　　程遇川见周小远在一旁面带笑容，事不干己的吃饭，怒火更是万丈。程老太太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小远又不会怪你。”

　　程遇川不看周小远，跟亲妈也说不通，坐下来，重重出了一口气：“我已经让何谦去家里接人了，大家见了面，索性都一次说明白。”虽是说给程老太太听，但却是向程太太解释。

　　周小远旁若无人的喝青汁，程老太太也安静下来吃粥。程栩又摆上一份餐具，程遇川脱了外套坐在周小远旁边。周小远一反常态，亲手给他倒了一热杯牛奶，笑道：“有新烤的面包，马上送过来。”程遇川只搭讪的一样问道：“你不是今天的飞机吗？”

　　“这么大的事情，我哪里还有心思出去。”周小远放下杯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时间凝滞，除了程老太太，大家都有点难熬，仿佛下一秒会爆炸一样。

　　何谦机灵，接了人来，偷偷在外头给程遇川打电话。

　　程遇川厉声说道：“带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