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阿弥》夏生四月

2、金乌

　　我数着花瓣，又过了五百年。
　　这五百年来，大多数的时间我都在河边坐着，把脚悬空，看花赏灯听风吹雨，偶尔会想起小川曾讲过的关于盘古女娲伏羲夸父的人间神话故事，思绪便被牵引游离，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后来，我也在河边的彼岸花丛里捡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小女孩模样的红头发的彼岸花精灵，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花裙子，怯怯地看着我。我给了她一块糖，那是一千年前初见时孟孟给我结果被我装在口袋里忘记了的牛奶糖，两个小时后她就粘着我不走了。
　　小川捡到我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河边的金盏花已经再次开放，他仍旧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回来。我突然就起了心思，想去看看孟孟。
　　现在还不到工作时间，我渡过灵河，来到了奈何桥。孟孟正在指挥小五加大电磁炉的火力，旁边的八仙桌上摆满了空碗。她一抬头看到我，立刻笑了，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亮。我试着咧开嘴像她一样笑得自然一点，结果小五说了一句“阿无姐笑起来真丑”，证明我华丽丽地失败了。
　　孟孟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看着火，还不干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估计是敲得太狠了，小五抱着脑袋委屈地躲到一边去不再说话了。孟孟拉着我坐在旁边休息用的皮沙发上，瞪了他一眼，说：“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是欠教训，阿无，你别理他！我可知道，你能笑出来就已经很难了，慢慢来不要急，这么漂亮的脸蛋一定会有最美丽最灿烂的笑容，我相信你！”
　　“谢谢。”我说。
　　“傻瓜，跟我还说什么谢！阿无，你听我说，小川已经不在了，如果你也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门都不出，让我独自在这里空虚寂寞冷，那我可就真的笑不出来了！”
　　“太懒了。”我说。
　　“年轻的姑娘，你要出来活动活动开阔一下心情的嘛，对你的身体也好的嘛，没事的时候来找找我，多和我说说话好不好呀？我一个人也无聊得很！”她调皮地挑起我的下巴，看着我平静无波的眸子，又讪讪地收回了手，说，“阿无，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就像一潭冰冷的死水，美丽却没有任何光彩！如果它活过来，该是多么的惊艳啊！”
　　“我有吗？”我问。
　　“绝对有！”孟孟斩钉截铁地说，“你都不知道，你比我可美太多了！”听到这话，我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拥抱住她，她也紧紧地回抱住我，说，“以后，我们做最好的姐妹互相扶持吧，让我来保护你，这样子小川他不论在哪里也会放心的！”
　　“孟孟，我的妹妹！”我小声说，她抱着我很开心：“好啊！不过我怎么觉得被占便宜了呢，阿无？”我也笑了，她淘气地捏捏我的脸颊，说：“身体这么瘦脸还这么肉，手感可真好！你看这样多好，要保持！”
　　生活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接着走下去，直到有一天，在一次送魂的时候，我见到了金乌，我的老总。阴间本是个没有边际的地方，虚无缥缈，分为管理区、转生区、审判区以及风景区四大地域，金乌便是阴间最高级的管理者，地府里职位最高的神。
　　他站在桥边正与孟孟说话，一转身便看到了我正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他一直看着我，明显是愣住了，长久之后才叫了我一声，嗓音居然有点颤抖：“阿芜。”孟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我一眼，似乎若有所思，随后低下头去只管一个个地摆正桌子上的汤碗。
　　我听到自己的名字，应了一声，抬头看他：一个很英俊的年轻男人，约等于人类二十五六的年纪，周身似乎带着彩色的光环。他个子很高，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就显得腿更长了，脸有一点苍白，那是我们生活在地底世界的人所特有的肤色，瞳孔墨黑如玉，似乎很哀伤，又带着巨大的惊喜，一阵轻风吹过来，他微长的黑发轻轻地摇摆，反射着天空柔润的光泽。
　　这个男人有着陌生的面孔，却陌生得很温柔。
　　长久以来，我的世界里只有小川、孟孟、师傅、黑白无常以及那个我捡到的并为她取名为小彼的精灵，对于工作关系较远的中高层人物并没有什么了解的渴望，所以不认识他也实属正常。我只看了他一眼就转过身，招手让后面的魂魄去小五那里排队领汤。
　　孟孟问我：“小川这两天有消息传回来吗？”
　　我摇头：“没有。”
　　她便专心盛汤，不再跟我多说话。这时，金乌走了过来，站到我身边认真地凝视着我，他漂亮的黑眸里竟满是充溢的柔情，我看着他慢慢地、轻轻地吐出几个字：“阿芜，好久不见！”
　　我总觉得他的这句话包含了很多我目前还理解不了的东西，忽而想起来小川教过我要有礼貌，于是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把手伸成标准姿势并摆出浅浅的咧嘴表情，说：“你好，请问你是？”金乌又愣了一下，握住我的手不放开。他的手太热了，让我感觉不舒服，但是我并没有强行挣脱，因为太过不礼貌。他并没有说话，眨了几下眼睛，睫毛挡住了眼里弥漫的情绪，接着放开了我的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便不见了。
　　“孟孟，他是谁？”我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只能问她。孟孟送出最后一碗汤，平静地说：“他是我们的上司，金乌先生。”我点点头：“原来是领导。”她笑了：“你要不想认识他，就只是个陌生人，他下命令我们做就行了，没有太多接触也完全可以！”
　　我听信了孟孟的话，就没把这次相遇太放在心上。没想到，当我回到河边的时候，居然又看到了金乌，他正站在花丛里看着我。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走过来，说：“阿芜，我是金乌。”
　　“我知道。”
　　金乌继续说：“你还记得我吗？”
　　“刚见过。”我说，“不是吗？”。
　　“你只记得刚才？”听闻他声音里流露的异样情绪，我抬头看他，没想到他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我，看我好奇地看他随即敛去了失落和不甘，说，“对，我们见过，在刚才。”
　　“你是老板。”我说，“你可还记得小川，河神？”
　　“当然记得，不过小川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你还是别想他了！”金乌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漠而平淡。
　　“这样子的话……”我往河边走了两步，闭上眼直直地跌进了灵河里，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迅速地沉了下去，周身被蓝色的河水裹了起来。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把我拽了起来，我看到金乌把我拉出水面扔在了草地上，我浑身湿透，他的身上却连一滴水渍都没有。
　　“他不在了，你也不想活了？”他似乎生气了。我躺在草地上睁大眼睛看着天空，想着自从七百年前我开始有了第一缕意识以来，哪怕是碰上极其不听话的鬼魂，也从没有这么失控过，这还真是第一次。金乌坐到我身边，我就看着他把手轻贴在我的额头上，顿时一股清凉之感袭来，很舒服，我微微阖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