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纷繁此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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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烨然望见枫树旁那个孑然独立的身影，突然想入非非起来。听闻儒家的人都是一股死板的书生气，张良先生虽与一般儒家子弟的气质不同，但也绝对是沾了点迂腐味道的。若是让他知道他好友的小学徒就是这枫树化的形，不知会作何感想。此时安逸存已然携她走到张良身后，言道：“大良，望着这枫树做什么呢？”顺便“啪”地一下拍了一下张良的背，弄得张良一个踉跄，吃惊不小。
“原来是逸存兄。真是许久未见了。”张良略微尴尬地整理衣襟，向安逸存做了个揖。
枫烨然翻了今日第不知道多少个的白眼：“安大存，你吓到张良先生了。”
“没事，他早习惯了。”安逸存一摆手，“大良，这就是我先前跟你说的小徒弟，看看看看，多灵秀的丫头！”
枫烨然便朝张良行了个礼，道：“小烨见过张三先生。”
不知为何，安逸存一跟张良在一起就仿佛换了个人，相比在百花楼里教课时的拘谨与严肃，还有令所有少女为之倾倒的翩翩风度，现在的他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而张良，依旧保持着笑容，望向安逸存身边的枫烨然：“确如逸存兄所说，灵秀之气与这古枫极为相似。既已被逸存兄收为徒弟，想必是可造之材。”
——嗯，儒家的人，儒家的口吻。拘谨、恭维。枫烨然顿觉无趣。
“呵，那还用说么。她若是在学笛上多花点心思，超越我不在话下。”安逸存话锋一转，又言道，“大良，刚刚在想什么呢，望着枫树这么出神。要知道现在可是冬天，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没了前些日子的壮观。”
“……阴阳家。”张良眉头微蹙，“阴阳家的人刚刚来过这里，似是对这枫树很有兴趣。”
“哦？那群家伙，和我们这也市井老百姓倒是没什么干系。”安逸存摸了摸下巴。这么多年下来，他是了解张良的性格的，虽是儒家子弟，却从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主儿，但安逸存毕竟不像张良那样心系天下，对三教九流也只是略知一二，听了也不明所以，因此这些事也只能任张良自己操心去了。
张良摇了摇头，只笑道：“我也只是在胡思乱想罢了。”
枫烨然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头，她听说过阴阳家会修五行之术，更厉害的还能炼金、控心，若是打起了她的主意，她也不得不防。但是她可不认为那群肉体凡胎能从一棵枫树上看出什么，至少她作为一棵树活了百年，也只听过人夸她有灵气，可从没听过谁在树底下说这是个树妖的。
张良毕竟是小圣贤庄的三师公，事务繁忙，和安逸存闲聊几句后终究还是匆匆离去了。天色也渐晚，安逸存便将枫烨然带回百花楼，并在路上反复叮嘱了她千万别把今日携她出去玩这件事说漏嘴了。
“逸存，他待你好生疏。”百花楼门口，安逸存刚要走，枫烨然突然扯了扯安逸存的衣角说道。
“从哪看出来的？”安逸存晃悠晃悠手中的笛子，不以为意。
枫烨然鼓起她的招牌包子脸：“动作、话语……还有他都没怎么仔细看我，就那么一番恭维，着实听着难受。”
安逸存给她最后一句话逗乐了，手上的笛子差点没拿稳，抱臂倚着柱子轻笑了一番后道：“他一个男的，怎么敢仔细打量你这个小姑娘？再说他毕竟是儒家的人，规矩比你们这楼里要多得多了。”说完又揉了揉枫烨然的小脑袋，笑眯眯地告别。
枫烨然回了房，只见秀娘正坐在窗边望着枫树发呆。日色迟迟，无声地勾勒着秀娘带着忧愁的脸庞，使得那双明眸也映着琥珀色的光彩。枫烨然想着，最近总有人这么死盯着枫树看，若她的意识还在那株枫树里面，怕是会不好意思的。
“秀娘姐姐，”枫烨然唤道，“在想些什么呢。”
秀娘惊诧地回头，见是枫烨然，便眼眉低垂，纤纤玉手摆弄着发丝，轻声道：“无事。”之后又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株枫树，忽地起身，“今日我得了个新奇玩意，你瞧。”说着拿出了把伞，轻轻撑开，伞面的布还是全白的，也没有上油。“可以在上面先自己画上图案，再去找人上油就好。”
“秀娘姐姐要画什么呢？”枫烨然问道。
“秀娘姐姐每天只画一笔，小烨就猜猜秀娘姐姐画的是什么，好不好？”
“好！”枫烨然来了兴趣，握住拳头应道。
“好了好了，小烨今日去先生家学艺，该累了罢。来，姐姐帮你把头发解了。”秀娘笑道，忙完之后便哄枫烨然去睡觉，自己却仍旧盯着某处出神。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枫烨然似乎是到了长个子的时候，到了约定的第三年秋，已经有秀娘的肩膀高，与寻常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差不多模样。是日清晨，秀娘正帮枫烨然编着头发，一边还望着窗外的枫树出神。此时还没下过几场冷雨，枫树也仅有几分红意怯怯地藏在绿叶间。
“嘶——秀娘姐姐，疼。”头发被秀娘无意扯住，枫烨然叫出声。
“秀娘，你去忙，让我来吧，看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碧荷接过秀娘编到一半的头发，一边还教育道，“小烨以后可别像你秀娘姐姐这样，被个男人勾了魂去。”害得秀娘羞红了脸，啐了一口便低头出去了。
“我只会被好吃的勾了魂。”枫烨然回答道，两只手正转着秀娘的那把伞。三年时间，一笔一日，秀娘画的，是含苞待放的梅。曲折嶙峋的枝干犹如她的舞姿，三年之后，她终于得到了苦苦等待的结果，那是枝头鲜艳的梅。疏影暗香，正如秀娘自己。
“呵，那还得提防你被哪家厨子给拐跑了。”碧荷不知道枫烨然的心思，只是笑道。“好了，该去你逸存师父那了。”
桑海城秋日的太阳很是毒辣，枫烨然用手在眉上撑着，眯着眼睛行路。此时，正听着一个好听的声音叫她。
“——小烨姑娘，许久不见。”
枫烨然回头，果然是张良。这么久未见，他还是一副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
“久违了，张三先生，近日可还好吗？许久未见您去师父那做客。”在第一次见面之后，枫烨然也常在安逸存家里见到张良，他通常会带些有间客栈厨子做的点心过来，然后同安逸存下棋，顺带寒暄些近况罢了。虽然安逸存总是输，张良却总是说获益颇丰之类的话，听得枫烨然不舒服。后来，到了今年，便没见着他几次，害得枫烨然开始想念他带的点心。当然，这种话她是不会说的。张良一副生疏模样，她也懒得和他套近乎。
“近日小圣贤庄确有些事……不过还好，总算是解决了。”张良答道，“今日正想去逸存家一趟，小烨姑娘若不嫌弃，便一同前去罢。”
枫烨然点头，听张良说一句“失礼了”，便一同缓缓走去安逸存家，心中还在想，这有什么好失礼的，儒家的臭规矩可真多，眼睛却不经意间瞄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秀娘姐姐的情郎么？
只见他鬼鬼祟祟地在巷子里探出个脑袋，不知道在干什么。是终于等不及，又来找秀娘姐姐了吗？这样也好，秀娘姐姐就不用再等候了。而此时，她却见到一位陌生的风姿绰约的女子，撑着伞款款走去。二人相谈甚欢，那姑娘更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弄得那位仁兄还情不自禁地摸了一把姑娘的腰。
张良忽然觉得衣袖被扯住，回头一看，是枫烨然正在拽着，只见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一边的巷子，于是他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啊……失礼失礼。心中也升起一丝困惑。
“张良先生，”枫烨然言语中带着说不出的意味，甚至还有些哭腔，“他骗了秀娘姐姐。”
“小烨姑娘……先去逸存家再说吧。”聪明如张良，从这两句话中就明白了一切，但他也不好说什么，便只好这样哄道。
安逸存一开门就看见枫烨然悻悻的样子，身边还站着许久不见的张良，心中不禁纳闷，便双手抱臂，倚在门上，问道：“大良，你把我宝贝徒弟怎么了？！”
“冤枉啊，逸存兄……”“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快练笛吧。”枫烨然绕过安逸存，直接上楼，什么也不理会，张良那么聪明，总会解释清楚的。
“——啧，看来今日是没法练笛了。”安逸存听了来龙去脉，扶额道，“算了算了，来下棋罢。”说着盘腿坐在小桌前。
“逸存不去安慰她吗？”张良道。
“那家伙，死心眼得很，谁劝都没用的。再者，这种事还有什么好说的，本就是那男的不对。”安逸存摆摆手，张良也不再多言。
这一次张良离开得早，估计还是因为怕时机不对，叨扰安逸存。安逸存默默走到楼上，一切还是一如既往的狼藉一片。枫烨然已经在小桌前睡着了，眼圈红红的，眼角还有泪渍。
安逸存把玩笛子的动作渐渐凝滞，似乎是突然知晓了什么一般，瞳孔紧缩。“你为何现在就要出来？”话音刚落，屋里还有他的回声，他的眼神却倏忽变得清冷，手中的长笛化成金色的碎屑环绕周身，又重新组合成一架长琴。安逸存轻轻拨弄琴弦，楼上楼下的杂物都一一归位。
他望着那个睡着的小丫头，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枫，这天下本就是一盘玲珑棋局，在天上看得有趣，若亲身体验，不受伤又怎么可能呢。”
说完，手便垂下，本被扶着的琴在落地前又变回长笛，被他用手轻巧地握住。“今日，恐怕要叨扰多时了。”说完便转身下楼，出门朝百花楼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纷繁此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