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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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悠远而飘渺的歌声似远似近，她站在一片灰色土地上，深得发黑的色泽渗了丝丝暗紫，穿过高达几百丈，断裂倒塌的高速路。两旁瀑布无声地倾倒，溅起的水花打湿断壁残垣，灰色主宰了整个空间，给人难以摆脱的窒息感。
可沈梦眼里却没有流露出丝毫迷茫、惊惧，毕竟这是她的梦，在梦里她不可能遭受伤害。
而且也没办法不清醒吧，大脑中枢紧锣密鼓地提醒着自己：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走下去吧，或许前面会有什么。'
赤脚踩着土壤，走过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的断壁，还未走多久，一座古朴的城镇渐渐浮现，深褐色稍稍驱散了单调。但周围仍旧一片暗淡，唯有最初那一缕歌声萦绕耳畔，似是从四面八方的间隙飘来。
小巷弯弯绕绕，似穿针引线般拐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屋檐低垂着，沈梦感觉自己听到了水滴跳向水面的声响，“滴——”，在飘渺环境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
'在那边'循着声音找去，一条黑黑的小河隐于褐墙青瓦下，河边拴着一艘简易的木船，仔细一听，歌声逐渐近了。
于是她慢吞吞地爬进船舱，一下下划着水，扎进一片河另一头的白雾里。一时间，视线里除了灰白二色再也看不清其它，而后，不清楚自己到底划了多久，一片蔚蓝缓缓浸染开来，只见颜色越来越深，一眨眼，世界瞬间天翻地覆。
眼前的场景，大概只有梦境才能拥有：头顶横跨着黑压压的一片，铺天盖地而来，仔细看都是些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色彩不尽相同的鱼类，秩序井然地从她上方游过，间或来了几只顽皮的小海龟和色彩斑斓的小鱼，绕了她一圈之后，又晃晃悠悠地离开。她身下的小船早已不见踪影，头□□浮在水里，身体轻飘飘的，仿若一根海草。
“啊——”之前那个歌声如今清晰可闻，她拨开眼前茂密的海草群，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一个人鱼。
对方根根金发散于水中，像极了柔软的绸缎，眉目深邃，肤色苍白，瞳孔湛蓝清澈，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那条深蓝色的鱼尾摆动着，荡开一层层波纹。顿时，惊叹溢于言表，但沈梦选择在几米远的地方安静地观望，即便对方拥有着无可比拟的惑人容颜，非同种族的形态让她下意识地不敢靠近。
“你来了。”宛如滚珠划过玉盘，人鱼的声色温润细腻，丝丝叩耳。
稍稍因这声音愣了会神，沈梦才轻轻地“嗯—”了一声，疑惑表露无遗。
对面的人鱼一声轻笑，猛然的接近令沈梦不禁后退了些，他修长瘦削的双手抚上沈梦的面颊，逼得沈梦直直地对上他的眼，“他一直在等你。即便他可能等不到你。”
本来想条件反射地问一句“谁？”，话到嘴边却偏偏说不出口。人鱼湛蓝眼眸被长长的眼睫晕染成墨蓝色，透出几分诡谲。
“要去找他吗？”
答案不是很明显吗？沈梦小小地吐槽，说出来的却是一个“好”字。那种如果不去，就会后悔到不行的预感突然而强烈，死死地扼住她的心脏。
“太阳抛弃了月，月亮遗失了星，星星找不到路，将自己埋葬在原地，曾经的光来了又走，不曾停留。星星问：'我该怎么留住我的光。'。他说：'如果在乎，伤害自己；如果不爱，伤害双方。' ”迷茫充斥着沈梦的眼，她看着人鱼慢慢后退，细声轻吟，悠久古老的曲调哀伤渺茫，从他的发尾直到指尖都被黑雾渐渐吞没，歌声渐行渐远，世界再度归于黑暗。
“太阳、月亮、星星。”这些都是只是指代着什么吗？沈梦一遍遍回想着方才对话，在心里默数计时，一分钟过后，中间一点白光影影绰绰，一点点放大，尔后一阵天旋地转，沈梦感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月色柔和静谧，隐于此起彼伏的云后，沈梦愣了会，才想起从草地上坐起来，拍了拍身上残留的草屑，她抬起头一座木屋映于眼帘。
蒙着月色，深褐色的屋顶仿佛覆了层薄雪般，反射着银光。屋子门前萦绕着一簇簇花朵，样子古怪奇特，都是些从未看过的品种，其中一丛只有鲜绿色的茎，直直立着，也没有花瓣，只有一个个形似蚱蜢的深绿叶片立于茎身上，分外眼熟。
伴着咔滋咔滋的声响，沈梦轻轻推开门，微弱烛光跳跃着，浓浓药味弥漫，塞满鼻腔。身着黑袍的巫师停下搅拌的动作，抬起头，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眼，隐隐地流转着冷冽的光。
“倒是稀客。那条人鱼送你来的吧.”他忽地勾起苍白的唇，扬起讥讽的弧度。
沈梦抿了抿唇，偏过头，不想对上对方宛若看穿一切的目光。
“请问这里是哪里？”
“你不必知道，反正待会也不会想知道。”巫师随手抓起一把粉末撒进锅里，顺时针搅了几圈，便用一个小巧的玻璃瓶装起，月色般的液体比周围的烛火还亮上几分。
“好女孩，过来这里。”他声色低沉沙哑，透着阴冷，沈梦心中升起几分恐惧，顺从地挪过去。
“喝了它。”命令式的语调，沈梦缓慢伸出手接过，呆呆看着药剂几秒，最终还是在巫师冰冷眼神下一饮而尽。
下一秒，漫天困倦感压来，眼皮忍不住耷拉，朦胧视线中巫师容貌与人鱼容貌重合，有什么东西想要破笼而出，冲出喉咙。
“匪……席”巫师轻易接住女孩瘫软的身体，动作是和方才嘲讽不屑语调截然不同的轻柔。阴影下，一声叹息倾泻。
以上这些沈梦统统不知道，她昏迷前脱口而出的名字不过是潜意识作祟。现在一睁眼，她感到自己来到了巨人国，下意识地想要“嗯”一声，结果发出来的却是清脆的鸟鸣声。“等等……”鸟鸣声！
一定是我醒来的方式不对！
但在叽叽叽地哀鸣几声后，沈梦不得不接受她变成一只小鸟的事实。人的视角与鸟的视角完全不同，她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庞大得过分，有一种被抛弃的错觉。忽然，空中传来一道话语，那熟悉的语调赫然是之前的人鱼，悠悠地在周围荡开，从四面八方侵入耳里。
“星星将自己埋葬，离去的光再次降临，却无意触动了禁制，困于小小牢笼之内。”
“我要如何挣脱？”
“我要如何逃离？”
“一个心甘情愿献上的心脏。”
“一个……心脏”沈梦在心底喃喃自语，窒息感漫上胸膛，心跳声此刻清晰可闻，剧烈跳动仿若要挣脱胸口。
“叽……”她短暂忘了自己现在还是只小鸟的事实，有气无力地叫着，窝在一丛草里。
这是存心找难题吧。哪有正常人会愿意心甘情愿为一个陌生人献上自己的心脏？这样想着她就想撞地，结果短短的喙不小心插到土里，弄得她顿时炸起了毛，上下扑棱，才把鸟喙弄干净。一番折腾下来，她忧伤得直想掉毛，好吧，她现在还是只鸟，连人都不是，简直了。
“难得看到生物，在这里。”一双手轻轻捧起还在自怨自艾的小鸟，惊得沈梦炸了一身毛。那双手却不慌不乱揉了揉她的头，暖洋洋的大手一点点安抚下沈梦慌乱的心绪。
沈梦冷静下来后，小眼睛顺着那双手看了看，不禁被映入眼帘的美色晃了神，即便面对着妖冶美艳的人鱼和冷冽如霜的巫师，她明明都不曾有这种惊艳到晃神的状况。
弯弯眉眼自带三分笑意，瞳孔深邃漆黑，如笔尖凝聚的浓墨，阳光一照却层层叠叠地匀开。鼻梁挺直，薄唇泛着三月桃花色泽，浅淡颜色偏生被雪色肌肤相衬，显得清透潋滟。细碎秀发没入衣领，未系上的几颗扣子露出底下秀气锁骨和宽厚肩膀，沈梦大脑顿时当机了几秒。
妈妈呀，这里有人撩我，怎么可以那么犯规！
“呵……”对方唇角泄露几分笑意，深陷的梨涡，微微泛红的脸颊，略显羞涩的面容让沈梦沉痛地哀鸣了声，完了完了，终于知道什么叫美色误人。
“你愿意跟我走吗？”对方将沈梦捧在面前，压不住的细微颤抖泄露他紧张局促的心情。
咦—果然是个羞涩的好少年，这年头可是稀奇物种啊。沈梦恢复过来，黑豆豆眼滴溜溜转了转，暗自猜想这个少年估计和自己的任务有关，但是他是目标任务还是辅助人物呢？好迷惑啊。这次梦境实在是太奇怪了，一种不受掌控感总是隐隐约约浮现，应该会没事的吧？
想着一只正常的鸟儿应该听不懂人类的话语，她假装歪歪头，低头梳理自己的毛发，没有理会他的问话。
少年也毫不在意，仅自言自语道：“不说话的话，就当你默认了。”
接着他抱着沈梦穿过弯弯绕绕的小路，来到一座青藤缠绕的塔楼里，盘旋上升的楼梯似没有尽头，给人阵阵晕眩感。
好一会儿沈梦才抵达塔顶的房间，里面布局极其简单，一眼望去每处地方清晰明了，一面墙上嵌着巨大无比的书柜，分门别类摆满了书籍，他将她放在一个篮子里，并找来一些柔软温暖的布料填充，旁边放了几个小碟子，是一些清水和食物。沈梦乖乖地窝在篮里，看少年将自己安置好后便拿起一本厚厚的书籍开始翻阅。
不知道是不是本身就不擅长言辞，少年自捡到她起话语少得可怜。一天下来，沈梦数了数，对她就三句话，“抱歉，忘了添水给你”，“这是今天的晚餐”和“你该睡了”。并且长期观察下来，这个地方一旦没有说话声，简直寂静得可怕。偶尔纸张摩挲的声音响起，她看着少年笼于光下的侧脸，眉首低垂间，是化不开的寂寥，倘若她此刻有眉毛，必然深深皱起，那股散不开的阴郁孤独像是植入骨髓，令一向阳光明媚的沈梦有些不适应。
日子在一人一鸟平淡稀少的交流间悄然逝去，沈梦蹭了蹭少年给她新加的小毛毯，恍然间才醒悟自己竟然在这里呆了那么久。少年依旧静静坐在窗边看书，数日来重复的画面，重复的独自一人，重复的孤单清冷，慢慢渗进她的感官，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适应这种奇怪的相处方式。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这样的冷清寂寞，相反她有些心疼对方了。她本身就是受不了寂寞的人，虽然人生而孤独，但人终究是群体动物，仍旧需要相互依偎，彼此取暖，不是吗？
可是万一这是对方心甘情愿享受孤独呢？
这两日来，她始终犹豫不定，不敢妄自揣测。直到第五天，对方拿出一本陈旧的童话书，那发自内心的熟悉，令她横生一股子冲动。既然真的甘愿沉溺于寂寞，当初何必捡她回来呢？
于是她第一次主动打破这几日的沉默，一连串清脆鸟鸣声打断少年思绪，对方视线撇来，放下手中书本，眉宇微皱，想伸出手安抚一反常态、异常活泼的沈梦。
“叽叽叽”沈梦却挣脱他的手，费力蹬出篮子，衔起一颗浆果放在少年手心里，还拿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少年安静地注视着她一系列动作，片刻，才开口问道：“这是要我陪你玩吗？”
已经顾不得会暴露自己与其他鸟类的不同，沈梦小脑袋一点一点，叽叽叽地回复。她想的方法极其简单粗暴，完全凭借本能：玩耍。无论是多么幼稚的玩耍，对于一个常年孤独的人，总能让人开心起来……的吧。不管了，我都甘愿丢弃我身为人的节操，还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于是沈梦真的极其认真，堪称雄赳赳、气昂昂地……逗少年开心。她绞尽脑汁，学着记忆里电视上各类动物卖萌小视频，虽然过程对于沈梦来说，不仅耗尽了她的脑细胞，穷尽了她的体力，还花完了所剩无几的节操。她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当一个合格的宠物是那么的不容易。心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不过上诉一切在看到少年纯澈无暇的笑容时，沈梦都觉得太值得了。最起码不会像之前那样，阴郁寂寥总是萦绕于眉间，不会让她感到自己虽然和少年呆在一起，却像是独处。
她表示对现状十分满意，就是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她懒洋洋地团在少年手心里，任由少年一下下揉弄她的毛发。少年低着头，碎发挡住眼睛，隐于阴影中的情绪叫人看不真切。
是夜，沈梦朦胧间再次听到人鱼悠长的歌声，她猛地清醒，才想起自己遗忘的东西——自己需要找到一颗别人心甘情愿献上的心脏。
可是这怎么找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自己才没那么大的魅力，当个祸国倾城的妖姬，让人对自己俯首。
不管了，反正到时候梦结束了，自己就能出去了，想太多也没用。
沈梦找了个更舒适的角度，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
“果然是个小笨蛋……”黑暗里，传来一声低语，责备的语气藏不住的宠溺和愉悦。
“让我来帮你完成吧……”
话音刚落，沈梦突然不安地抖了抖身体，挣扎着想清醒过来，却总感觉被重物压着，怎么也醒不过来。第二日黎明刚至，她才摆脱那种沉重感，甩了甩毛醒过来，结果一抬眼，雪亮的锋芒便闪到她的眼，一柄锋利的匕首，此刻正对着少年胸膛。
等等！神志迅速回笼，她急促鸣叫着，努力扑棱着翅膀妄想飞过去阻止少年的疯狂。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是要闹哪样！我智商低也不要这样对我！
少年面容沉静，目光紧紧追随着沈梦的一举一动，蓦地勾起嘴角，笑容一如当初羞涩腼腆，灼灼如三月桃花。可手里的匕首却丝毫不给沈梦机会，决然坚定地刺入心脏，大片血迹渗出，染红雪白的肌肤，浓烈的对比刺痛沈梦的眼，她甚至发不出任何话语去挽留。
倒在血泊里的少年依旧维持这嘴边的弧度，声音支离破碎，传到近乎呆滞的沈梦耳里。
“这颗心……心甘情愿……为你献上。”
“我又要放开你了，记住我的名字，方匪席……下一次，请不再忘记我了。”伴随着渐渐变弱的话语，少年阖上双眼，仿若只是睡去。
又是一阵黑暗与骤然出现的光亮，沈梦带着满脸泪痕醒来，目光茫然。最后的画面自虐般循环播放，房间里，刻意压低的啜泣声响起，泪水打湿被褥，十五岁的少女第一次尝到心碎的味道，却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一个只有她知晓的梦境。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