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匪席》与语如兰

4、第四章

　　那一晚过后，沈梦一下子成长了不少，曾经还透着毛毛躁躁的少女，渐渐沉淀了心思，用一个星期的时间一一收拾好记忆。
　　最初的混乱过后，她慢慢梳理着留存的记忆碎片，还看了不少有关梦境的书籍，到最后一切证明都指向一个荒谬的结论：方匪席和她一样，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我为什么会在梦里遇到他？我们之间的相遇需要怎样的契机？我们，还能再度相见吗？
　　“下一次……请不要再忘记我了。”
　　对方恳求的话语闪现，沈梦抱着双膝，双眼莫名酸涩，红了眼角，“混蛋，就算是梦境，也不用这样对自己吧。”
　　“明明——明明——可以用其他方式让我记住的。”魔怔般地自言自语，可她心里也清楚，再没有其它方式，能让她把一个人记得这样深刻了。
　　时间从来不因谁的懊恼忧愁停下脚步，秒针滴答滴答，仿佛转走了所有过往。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由于心底某种期待，沈梦从来都是早早入睡，然而每次梦醒，失望就不可抑制地泛滥，大脑仅剩一片空白。
　　一年一年的重复等待与失望，一直持续到第五年的初春。少女围着条灰色围巾，哈出的白气模糊了面孔，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发呆。明明是已经二十岁的人，却依旧带着几分孩子的天真，当然这一半得归功于沈梦天生显嫩的脸，还有一半得归功于对男女情爱的懵懂。
　　虽然这几年里，追她的人不少，她却始终提不起半点想要恋爱的念头。因为每次看着对面告白男生，方匪席的脸就会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这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无力感，总是让她刚升起的一点小冲动“嗖”地一声遁去。久而久之，她就对恋爱有关的事情敬而远之，把满腔热血倾注于学习。
　　思绪飘散，忆起当年往事，沈梦忽地皱起眉毛，委委屈屈地抱怨：“其实我也想当个中二少女，而不是现在的单身狗呀。”
　　相当应景的，她身后的一只柴犬应和般汪了声。冷风中，那叫一个萧萧瑟瑟，惨惨戚戚。沈梦颤巍巍地捡起自己碎了一地的玻璃心，面带悲愤，快步离开。
　　可走着走着，她脚步却慢了下来，只因路灯下那引人注目的寻人启事，盯了几秒，沈梦便拢了拢围巾，继续往家里走。
　　这种事除了她自己，有谁会相信呢？寻人启事，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人海茫茫，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有谁清楚那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呢？况且，她连确定他是否真的存在，都没有任何办法。
　　这样想着总让人十分泄气，沈梦咬咬牙，幻想把对方那张脸团成一团，吧唧吧唧地咀嚼，“真是个混蛋……” “任性的家伙……”她一路碎碎念下来，可算走到了家。
　　柔和的灯光照亮窗台，沈梦钻进暖暖的被窝，视线里恍然间浮现方匪席骨节分明的双手，轻轻翻过书页，脸颊梨涡深陷，不知会醉了多少人。她拿着手臂遮住自己的眼，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老摆不脱对方那张脸。
　　她顿时不爽地拿被子裹住自己，团成蚕宝宝的模样，在床上滚来滚去。一番发泄过后，长期养成的生物钟声声催促，沈梦闭上眼，呼吸渐趋于平缓。
　　梦境里依旧是高耸入云的断桥，无声流淌的瀑布，灰黑的土地，空气暗沉而压抑。等会儿——沈梦猛地拍了巴脑袋，没有痛觉，当然了，梦怎么可能有痛觉呢？拍完后，她嘴角一点点上扬，难掩得瑟神色。
　　强装淡定地穿过断桥，无视飞溅的水花。沈梦穿过蒙蒙雾气，出乎意料，对面不再是上次那一座寂静阴森的小城，而是一栋洁白的庭院，明亮的光落在院子里，攀上那人的发，停在对方修长的指尖。
　　本以为再次相见，自己会忍不住上前质问，但再多疑问，在对上对方沉静双眼时，都烟消云散。心底总盘旋不去的内疚，在确定对方完好无损时，慢慢淡去。
　　沈梦揪了揪衣摆，推开庭院的门，脚步自然而然地走到躺在椅子上的匪席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谁都没开口说话，沉默弥漫着。可实际上，沈梦只是在对上那样纠缠了她五年的脸时，大脑死机了。
　　在推开门之前，她有想过要心平气和地和对方打个招呼，可当走到男人跟前，她突然想起之前自己是只鸟，对方貌似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吧。
　　隐隐的生无可恋气场环绕她周围，对于沈梦的走神，匪席放下书本，眼底自然流露了些许无奈，“这么多年没见，果然还是笨蛋。”
　　“恩。”完全没注意匪席在说什么，沈梦下意识地应承了声。
　　“回神了。”彻底被逗笑的匪席，站起身拿书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头，才唤回女孩的神智。
　　“恩？”沈梦推开书本，抿了抿唇，智商终于在线后，她背在身后的手纠结地拧着。哼，才不想承认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总是犯蠢呢。
　　褪去了少年青涩的弧度，方匪席棱角更加凸显，变得成熟内敛。当那一双沉静的黑眸，染上点点笑意，波光潋滟中，沈梦看到自己窘迫无措的样子。怎么办，好丢脸！
　　“我们进屋里谈吧。”看出她的羞窘，匪席体贴地站在门前，微微鞠躬，“欢迎您的到来。”
　　沈梦愣了一下，便跟在他身后进了门，和他面对面坐着。
　　眼睫颤动，话语在脑中转了几圈，沈梦还是问出口：“你是真的存在的吧。”
　　“是。”
　　“除了上一次，我们以前还见过吗？”
　　“见过。”
　　“我可以见你吗？在现实里，哪怕只是一眼。”
　　听到这句话，本来中规中矩回答的匪席沉默下来，他看着女孩小心翼翼的神色，半晌才沙哑着嗓音询问：“为什么？”
　　结果被反问的沈梦却眼露迷茫，“我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从走进这里开始，我的直觉告诉我，我欠了你东西。”
　　沈梦无心的话语，令匪席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游走，满心雀跃压抑不住，像是渴极的旅人终于看到一汪清泉，绝望与希望纠缠不休。他微红了如玉脸庞，笑得像个孩子得到自己心爱玩具般纯粹，“那就去找我吧。”
　　他将额头抵在沈梦额头，幽邃瞳孔似藏了万千星光，叫沈梦怔怔沉溺其中，“我会给你提示。”
　　“一定，一定要找到我哦。”
　　“好。”话音刚落，方匪席的面容迅速模糊，出现在她眼前的，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这孩子，该不会是方匪席吧。”“小时候和长大后虽然感觉差蛮多的，但轮廓到底是在那的。”沈梦喃喃自语，小孩儿似乎完全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只是静静地呆在原地玩玩具。
　　小孩子玩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一天下来，除了有人叫小孩去吃饭，小孩子基本都呆在房间里，活得跟古代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沈梦小时候也试过很长一段时间，身边没有一个同龄玩伴的生活，但最起码那时她有妈妈陪着，也没觉得太过孤单。
　　然而在这里，空荡荡的大房间里只有小孩子孤零零的背影，一言不发地摆弄着手里的玩具，那模样与之前少年安静坐在塔楼的身影重叠，无力和心疼细细密密地涌起，沈梦只能坐在他旁边，假装他身边是有人陪伴的。
　　期间，她环顾四周环境，发现床头边摆着一张照片和一封皱巴巴的信，照片是一张全家福，男孩站在中央，笑容灿烂，对比小孩现在的沉默，简直判若两人。
　　男孩的母亲穿着一身湖蓝色长裙，挽着发髻，艳丽容颜被温婉笑容稍稍淡化。至于旁边男孩的父亲，则牢牢牵紧男孩母亲的右手，即便在拍照，目光仍紧随对方。
　　她退后一步，拖住下颔，又来了，这种难以忽视的熟悉感。回想起匪席回答她，他们之前见过，难道是在以前的梦里？
　　“小席，该吃晚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人敲了敲半开的门，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慈爱。
　　“张婶。”原本安静如木偶的小孩，听到对方声音后，像是突然得了生气，迅速点了点头，牵过张婶宽厚的手，大大眼里藏着期待，“今天他回来吗？”
　　以沈梦的角度，清楚看到张婶的嘴张了又闭，最后化作一声长叹，“小席啊，你爸他忙，今天还是跟张婶吃。”
　　小孩儿眼里闪闪的亮光渐渐熄灭，面上还是乖乖巧巧地点头，“张婶，爸爸忙，我会乖乖待在家里的。”
　　你怎么可以那么乖呢？看着只能更让人心疼，沈梦靠在墙边，企图获得一点支撑。她的秀发散开遮住半边脸，掩盖了神情，。
　　一旁的张婶显然是同样的想法，宽厚的大手揉了揉男孩的头，希望能给他些许安慰。
　　沈梦一路跟了出来，等两人吃完饭，她果断随着张婶进了厨房。人上了一定年纪，就容易唠叨，尤其是张婶这类型的淳朴女性，往往带着爱操心，热心肠的特点。
　　果不其然，等张婶洗完碗碟，开始准备饭后水果时，就开始絮絮叨叨。“头一次那么感谢这种属性。”沈梦默默心想。
　　“小席这孩子最近是不是瘦了点，胃口看着不也太好的样子。”
　　“我明天得去市场看看有什么，整点新鲜的给孩子补补身体。”
　　“哎，这孩子也是个苦的。小小年纪爸妈都不陪着，一个不见了，一个干脆常年不回，把孩子撒在家里不管不问的，弄得孩子早熟得过分，乖过头，一点这年纪的活力都没有……”
　　“可惜我又只是个工人，管不了那么多，一个小孩子整天只能呆家里，能不闷坏咯。”
　　张婶念叨着不禁想到自家就爱上蹿下跳的小子，两相对比，突然觉得自家孩子闹腾点也是好的，起码有人气。
　　不过念叨归念叨，张婶手下动作利落地切好水果，送到匪席房间。徒留沈梦倚在柜前，消化着刚刚的信息，五味陈杂。
　　张婶的唠叨像把钥匙，冷不丁打开了封存的箱子，一些细碎的片段迫不及待地蹦出：年幼的自己脸蛋红扑扑的，浑身洋溢着兴奋，向年幼的匪席介绍自己的小伙伴和生活琐事，对方眼里满盈期待与向往。
　　下一秒画面一转，他们都稍稍长大，在同样的地点，自己懵懂无知地对匪席许下承诺，给予希望。那本原先不曾听懂的童话书，现在却恍然间领悟。
　　“果然我是个笨蛋呢。”她仰着头，视线却早已模糊。实现不了的承诺最是伤人，她越是明白，越是痛恨自己。
　　“既然想起来了，你来找我吧，好不好？”小匪席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清澈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语气是当年初见的柔软羞涩。我一直习惯等待，等过很多人，等了很久，都等不回来。那你呢？我可以等到你吗？
　　周围的环境如潮水退去，一片星光里二十岁的沈梦蹲下身，伸出尾指，与五岁的匪席拉勾，小匪席紧紧勾住她，笑得狡黠，“你和我拉过勾，就不能反悔了。”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你都不能放弃我，你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
　　难得任性的口吻出现在匪席身上，沈梦却能听出其中潜藏的不安。看过匪席过往后，她便有预感今后的路会不好走，现实里的匪席恐怕没有梦中这般活泼。
　　但是那又怎样呢？她同匪席一样弯了眉眼，极轻极轻地道了声“如你所愿。”
　　一霎那，“砰”的一声，梦境被击碎，化作点点萤火纷飞，沈梦缓缓睁开眼。记忆回笼那一刻，她刷地用被子捂着半边脸，露出泛红的耳尖，不敢相信那中二的话语从自己嘴里说出。过了好一会，被里才传来几声嘟囔：“方匪席，等着吧，绝对绝对会找到你的。”过了很久，又补了句“我才不会放弃的，大混蛋。”
　　星火灼灼，原野奔驰，一如我追逐你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