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深雨蒙蒙之玫瑰三愿》林飒

3、玫瑰三愿（三）

　　“石先生，谢谢你今天陪我买了这么多东西。” 依萍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还有谢谢你的咖啡。”
　　“你太客气了。”石磊笑道：“我也该谢谢你愿意让我请你喝咖啡。”
　　“此话怎讲。”依萍不解。
　　“和淑女一起shopping本该由绅士来买单，可是依萍你太见外了，一点表现的机会都不给我。”石磊半是玩笑半是自嘲地解释：“幸亏你没说‘咖啡也该各付各的钱’，否则传开了，我准给人笑死。”
　　依萍噗嗤一笑：“拉拉杂杂一大堆东西都是我的，怎么可以让你来买单呢？何况现在男女平等，既然平等，买单就不是男人的义务了。谁会因此笑话你呢？”
　　“因人而异。”石磊欣赏地看着依萍：“我见过很多将‘男女平等’挂在嘴边的女子，可是需要花男子的钱的时候，就把‘男女平等’四个字抛诸脑后了。”
　　“过去的女子都困在家里相夫教子，没有经济来源，只能依附在男子身上，自然养成了花男子钱的思想。如今虽然处处高喊‘妇女解放’，可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何况，这个社会女子找工作实在是不容易的。难免许多女子依然把找个有钱的男子来供养自己当做唯一的出路了。这样想来，也是情有可原的。”依萍想起母亲悲哀和自己遭遇，触动的情肠，忍不住说起自己求职的经历：“当初我仗着高中毕业的学历，总想着无论如何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养活我和妈妈。谁知，好工作竟然是那样的难找。人家对我说‘多少留过洋的硕士、博士回国后还找不到工作呢，何况你才高中毕业，又是个女子’。除此之外，许多公司还要求各种各样的‘一技之长’。偏偏我除了弹琴唱歌什么也不会，这样看来，最能聘用我，发挥我才能的场所真是只有‘大上海’了。若非如此，我一个清清白白的‘陆小姐’又怎么会沦落到‘舞厅’唱歌呢？”
　　石磊见陆依萍说到伤情处，不免眼泛泪光，便绅士地掏出手绢，想伸手给陆依萍擦拭眼泪。陆依萍猝不及防，本能地向后一躲，石磊的手就在半空中一滞，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幸亏石磊颇有风度，将手绢轻轻放在陆依萍面前的桌面上，并不造次。
　　依萍不好意思地拿起手绢轻轻擦拭了眼泪，尴尬道：“不好意思，尽说这些没用的话。还把你的手帕弄湿了，我带回去洗干净了还你。”
　　石磊笑道：“不必了，我家里有的是浆洗衣裳手帕的人。”
　　依萍笑笑，将手帕还给石磊。石磊接过手帕塞入怀中，想着手帕沾着依萍的眼泪，此刻就熨贴在自己胸前，只隔着一件薄薄的衬衫，暗自心动不已。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回饭店吧，我妈准等得心焦了。”

　　依萍和石磊到前台把东西拎到后驾驶座上，依萍道：“我就坐后驾驶座吧，护着东西，别给散开了，酒盐酱醋的集体洒你车上。”
　　石磊有些失望，方才来的时候，依萍是坐在他副驾驶座上，伊人在侧，如沐春风，只觉这段路实在太短太短，恨不能开到天长地久，没有尽头的时候。如今依萍突然要坐在后座，自然是为着刚才的事情借口托词了。石磊虽然满心失望，但本是个迎难而上的人，就在给自己打气：“依萍刚刚经历过感情的伤害，甚至为此几乎丢掉了性命。心里自然对追求她的人存了十二万分的戒心。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我真心真意、锲而不舍地爱着她，她总有一天会敞开怀抱接受我的。”石磊很快就被自己的分析鼓舞振奋起来，也就不觉得十分难受了。
　　一路上开着车，与依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方才来的时候，石磊心情愉悦，又见依萍心思沉重，便想尽办法转移依萍的注意力——“云裳”服装店又到了许多当季新款，有时间不妨过来买两件衣裳；这家咖啡煮得好，买完东西咱们回来喝一杯。如今心境变化，只觉相同的景物竟然有了不同的色彩，街上的行人不是面带忧色就是交头接耳，空气中仿佛也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气息。
　　“石磊，你说租界会打仗么？”依萍有些不安地问。
　　“不会。”石磊笃定地说：“租界是各个国家驻守中国的大本营，日本人无论如何都不敢轻举妄动的。”
　　“是吗？当初书桓也说过上海是不会打仗的。可是日本人就这么不宣而战了。”依萍并不乐观地说。
　　石磊将油门一踩，加快了车速。

　　当陆振华赶到丽都饭店，竟然意外地看到傅文佩和李副官一家三口都安好，只是缺了依萍。而书桓和尔豪都在陪着他们。
　　最让陆振华奇怪的是，可云的手中竟然还抱着一个小小婴儿。
　　“这是怎么回事？”陆振华东张西望地找寻依萍的身影：“依萍呢？依萍在哪里？”
　　“哦，依萍没事，她刚才还在这儿呢！后来她去找秦五爷了，请秦五爷为我们物色一套租赁的房子！”傅文佩慌忙为陆振华解释依萍的行踪。
　　“找秦五爷做什么？”陆振华不听则罢，听了简直火冒三丈，怒不可遏：“这个依萍，简直目无尊长，自作主张！她想找房子，为什么不来找我？反而去求外人？难道她竟然认为我这个做父亲的连一套房子都没有能力为她置办吗？”
　　“司令，依萍小姐之所以会这么做，绝没有半点不尊重您的意思。小姐怕的是……司令，正德不说，司令也该明白。”李副官急欲为依萍分辩，话说一半又顾及到尔豪在场，只得欲言又止，但是一切也尽在不言中。
　　陆振华虽然怒气难消，但心下还是了然，进而将满腔的怒火都转嫁到王雪琴身上：王雪琴呀王雪琴，我好好一个女儿竟被你逼得有家不敢回。我陆振华叱咤半生，竟在你手上接二连三地栽跟斗。倘若继续任凭你为所欲为，这个家还姓陆吗？”
　　看着陆振华因为强忍着愤怒反而更显得恐怖的脸，虽然人人都想安慰一番，但人人却都不知该如何说起，尤其是尔豪，更是羞愧无地，连为母亲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此时，可云却突然看着陆振华，慢慢地走到陆振华的面前。突然，她欣喜万分地喊了起来：“司令大人，您是司令大人！啊，司令大人，您为什么也老了，可是您还是那么的神气，那么的有威严。”
　　“可云，你这是••••••！”陆振华猝不及防，楞了一下。
　　傅文佩却反应过来，笑逐颜开地上前搂着可云向陆振华报喜：“振华，你相信吗？在这样的日子里，竟然还会发生这么感人的事情。我们的可云，她想起来了，她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真的？”陆振华又惊又喜：“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这样的奇迹发生！”
　　原来，可云在逃难的途中，救下了一个被遗弃的婴儿。或许是婴儿的哭声唤醒了她母亲的天性，她竟然因此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可云，那你还记得我吗？”一个女子的声音惊喜地从门口飞了进来。
　　可云仔细地研究着女子的面庞，记忆中的朋友的轮廊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终于与眼前的女子分毫不差地重叠起来：“啊，依萍，你是依萍。依萍，你，你长得可真像心萍！”
　　依萍开心地欢呼起来：“可云，你真是太伟大了。你记得我，记得心萍，可云，你全都记起来了，你真的全都记起来了！”
　　“是的，我记起来了。依萍，谢谢你，谢谢你对我们一家的照顾。如果没有你和佩姨，我们••••••”
　　“可云，在这么开心，这么伟大的日子里，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依萍激动地握着可云的肩膀：“感谢上帝，在这样黑暗的日子里，给予我们一点新的希望。”
　　可云看着依萍的眼睛，感受着来自朋友的真挚的友谊，忍不住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可云，现在你也好了，房子也找到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一家人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依萍高兴得几乎语无伦次了：“我租下了一栋很好的房子，一栋好漂亮好漂亮的花园洋房，里面有很多很多的房间。所以从今天开始，你、李副官、李嫂还有妈妈和我，我们一家人可以生活在一起，团聚在一起了！”
　　“哼，一家团聚，看来今天竟然还是双喜临门！”陆振华恼怒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把依萍的热情熄灭得彻底。
　　依萍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陆振华的身上，迎着陆振华的目光，依萍坦然无比：“爸，你曾说过，雪姨一见到我就变得跟斗鸡一样，浑身上下的毛都竖起来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回去，过那种看人脸色，鸡犬不宁的生活呢？”
　　“有我在，雪琴再也不敢为难你们。”陆振华本想兴师问罪，不料竟被依萍的态度反将一军。
　　“爸爸，你无谓再为我和雪姨起争执了。现在国家正在大战，咱们这些‘家庭小战’就不要再打了吧。”依萍道：“何况我的新家离你‘那边’很近，你想看我，随时可以来，比以前看我方便多了。”
　　“这······。”陆振华自知倘若强行命令依萍回去，不过是当众踢女儿的铁板；何况真都住在一起，实在免不了矛盾丛生。但是就这么将一个大家庭一分为二，又实在非他所用愿，无论如何，‘一家团圆’四个字，实在是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打从心底里生出来的，最后的愿景。
　　“陆伯父。”石磊看出了陆振华的迟疑，笑着出来解围道：“房子是我租给依萍的，租期十分自由，什么时候想停租了，提前两天交代一声就行。不如现在让依萍先租着，等方便搬回去了再搬回去你看如何？”
　　陆振华听石磊说得不无道理，也就趁势下阶，道：“那就先这么着吧。不过说好了，租金必须由我来支付。”又转向依萍道：“包括你们的生活费也要由我来支付。”
　　众人见陆振华都妥协了，就把注意力都投向陆依萍，陆依萍嘟囔道：”“好嘛，有钱给我，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这下算是皆大欢喜了。”石磊笑着说：“哎，难得你们一家团聚，怎么着也得点一桌好菜庆祝庆祝。”石磊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介意多添一副碗筷，让我也加入你们的大家庭吧!”
　　“不介意，不介意，吃饭就是要人多才热闹！”傅文佩一叠声地说道。
　　“为了这难得的团聚，为了可云的大病初愈，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多喝两杯。”在所有人当中，最幸福、最快乐的莫过于李副官了，老天爷还是可怜他的，这多年来的痛苦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补偿。
　　虽然国难家难当头，人人心中都有许多解不开的郁结，但是可云的恢复终究是带给这个灰暗的世界一丝新的希望。因此这顿饭实在吃得很是尽兴。
　　唯独中间一个小插曲，让陆振华的高兴大大地打了折扣。
　　只因陆振华闲话问起依萍今后的打算，依萍答复道：“已经答应秦五爷回大上海工作了。”
　　饭桌上的快活空气就这么在一瞬间突然凝固了。
　　陆振华强忍怒气道：“那份工作不要了也罢，听爸爸的话，准备准备，再考一次大学。你的才华不能埋没在那种地方，至于学费和生活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爸爸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依萍用筷子拨拉碗里的饭，轻轻地说：“我再考虑考虑。”
　　“嗯。”虽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但是依萍没有当场断然拒绝已经让陆振华很满意了。经历了一次死里逃生，依萍似乎脱胎换骨了一般，对人对事，仿佛都看开了许多，竟有几分见过生死浑无泪的味道。看来，人总要经历过一阵惊天动地的打击，才会迅速地成长。
　　当然陆振华也对自己的反应很满意，没有当场摔碗摔筷子，可见自己已经被这群不省事的儿女尤其是眼前这个磨得没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