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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玫瑰三愿(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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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日军不宣而战至今已有数日,《申报》作为上海报业执牛耳者,当仁不让地要肩负起宣传抗日救国的重责大任。前线的战事,难民的安置情况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社会问题,都由《申报》第一时间报道出来。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报社里热血豪情的爱国记者。为了能拿到最真实最实时的资料,记者们个个忙得团团转,不等老总使唤,都自觉地拿一个人当十个人用。何书桓、陆尓豪、杜飞三个人作为《申报》的“三剑客”,更是忙得拿报馆当家。尤其是何书桓,仗着自己过人的身手和出色的口才,总是冲在新闻的最前线,采访到最惨烈的战况和最紧要的人物。他的报道,已成为普通民众了解目前形势最重要的资料。时势造英雄,一年多以前,那个名字都不能上报的小记者,那个只能写写温馨软性的‘老伴儿的故事’的小记者在风云际会之下,成了上海最有名的爱国记者。
但何书桓的出名,除了令王雪琴和陆如萍与有荣焉之外,也加深了她们的不安。尤其是王雪琴,终日在如萍耳边叨叨:“现在书桓成了名记者了,一定有很多的女孩子喜欢她,变着法儿对他投怀送抱;尤其是依萍那个小狐狸精,花招多得狠,肯定想尽办法来吃回头草。如萍,你可得把书桓看紧点,别到口的肉又被别人偷了去。”
王雪琴每天照着三顿饭的神神叨叨与其说对如萍产生了影响,不如说把自己给吓到了。这一天,她终于按耐不住,强迫如萍到报社候着三个人下班,说是有一件极要紧的大事要宣布,一定要三个人都家来一趟!
“我怎么嗅到一股‘鸿门宴’的味道。”杜飞忐忑地说:“所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我觉得这顿饭一定吃得人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胡说。”尔豪一拍杜飞的肩膀:“咱们这几天实在也是累得发蒙,无论如何回家吃一顿晚饭总不是罪过吧!”
“可不是,尤其是今晚还邀请了方瑜。”如萍抿嘴一笑。妈妈的计划周到,尔豪果然被‘美人计’成功策反,投向我方阵营,反过来充作说客。
何书桓只顾埋头写稿,头也不抬:“我下馆子随便吃碗面对付对付肚子就行了,这么多稿子,几时能写得完。”
“哦,既然你不去,那我也没什么理由去咯。”杜飞耸耸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谁都知道,陆伯母真心邀请的是你,我只是顺带沾你的光而已。”
“杜飞,你别乱讲。我妈妈这回可是真心诚意地邀请你的。她还反复交代,一定要请杜飞也来呢!”如萍开心极了,妈妈能接受杜飞,对她而言,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妈妈是非常认可你的,她一直夸赞你是个世界上少有的‘好男孩’呢!”
“真的假的?”杜飞将信将疑:“可惜呀,她没有多一个‘浮萍’可以嫁给我!”
“哎,别贫嘴了。书桓,杜飞,今晚我们都回家吃饭,一个也不准少。”尔豪见杜飞又开始耍宝,为了避免他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干脆一锤定音。
“各位,在吃饭之前,我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王雪琴笑眯眯地看着书桓,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了这个消息:“如萍和书桓结婚的日子已经选好了,就在这个月的月底。”
所有人都被这个突然起来的消息惊愕到了。
王雪琴看着大家的表情,觉得得意极了:“书桓,我今天和你爸爸妈妈通了电话,亲家母下星期会来□□你们筹备主持婚礼的事宜。”
“怎么会这么突然?”尔豪诧异地问道。
“书桓和如萍都订婚小半年了,结婚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吗?”王雪琴白了尔豪一眼,又一脸堆笑地看着书桓:“亲家母跟我是一个意思,这个婚礼还是早办了好,免得夜长梦多!”
陆振华皱眉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
王雪琴瞟了陆振华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老爷子,您的心现在都在依萍身上,如萍的婚事,当然全靠我这个妈来操心了!”
陆振华把眼一瞪,骂道:“胡说八道!”转眼看向如萍和书桓:“你们的意思呢?”
如萍又惊又喜,害羞地说:“爸爸妈妈做主就好了。”
王雪琴满意地笑了:“这才是妈妈的好女儿。书桓,你也会‘尊重’‘亲家母’的意见对吧。”王雪琴刻意将‘尊重’和‘亲家母’这两个词咬重,意在提醒何书桓这可是父母之命,不可违背的。
可是,何书桓的眼前却不期然地飘过依萍的影子。
“我,我不能跟如萍结婚!”何书桓慢慢地站了起来,仿佛鼓起极大的勇气,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书桓,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我不能跟如萍结婚!”这一次,何书桓的口气却是坚定不移,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
“何书桓,你疯了,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杜飞确定了何书桓不是在开玩笑,激动地从椅子跳了起来,简直恨不得吃了他:“你这个莫名其妙的混蛋,如萍究竟哪一点对不起你,你竟然想把这个订婚赖掉!”
尔豪也跟着跳脚:“杜飞说得对,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跟你没完!”
何书桓看着尔豪,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尔豪,很抱歉。我的理由只有唯一的一个——依萍。”
“何书桓,你,你真是气死我了!”陆尓豪听何书桓如此大言不惭地承认他爱依萍,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当初我和杜飞是怎么劝你的!你是怎么说来的!你说你已经忘了依萍,不爱依萍,你愿意娶如萍!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现在婚都定了,你想反悔,告诉你!不可能!”
“是呀,书桓,既然你已经跟如萍订婚了,你和依萍之间是再无可能的。”方瑜努力保持着冷静,希望能唤醒何书桓的理智:“你要是执意这么做,伤害的不仅仅是如萍,也伤害了依萍。”
“他已经伤害了依萍。”尔豪冷笑道:“方瑜,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方瑜想起依萍身受的苦楚,忍不住红了眼眶:“书桓,你别天真了,即使你想回头,依萍不见得还愿意接受你呀?”
“这不重要。”何书桓轻轻地说:“重要的是,我已经彻底地看清楚了自己的心。”何书桓转而看着如萍,如萍的脸色是惨白的,神情是凄惶的,可是何书桓却不能不说: “如萍,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不能骗你,也不能骗我自己。那天,当我在逃难的人流中寻找依萍的影子,看着身边不断有难民受伤、倒下,我唯一的念头就是‘依萍千万不能有事’。后来,我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她,我看着她,觉得世上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心里只有庆幸——幸好依萍没事,幸好她没事,我真怕……来晚了一步!”
“何书桓,你给我住口!”尓豪简直快要疯了,如果不是方瑜拦着,他一定打死何书桓这个王八蛋:“你怎么可以在如萍的面前说这种话!你怎么可以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说这种话!你还有把如萍这个未婚妻放在眼里吗?你还有把我们全家人放在眼里吗?”
“那个时候,你根本就忘了自己还有个未婚妻对不对?”如萍哀伤地看着书桓:“不止那个时候,在订婚的时候,你失魂落魄地跟着依萍出去的时候,你也忘了你有一个未婚妻。”
何书桓的滔滔辩才在如萍的温柔而哀伤的质问之下,竟然无言以对,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无耻的懦夫,仗着如萍爱他,就对她予取予求,将她的一片真心伤得支离破碎,百孔千疮。
“可是,无论如何,我们已经订婚了!”如萍凝视着何书桓,温柔而坚定地说:“我们是在父母和亲友的见证之下定的婚,我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我不同意退婚,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如萍,我们的订婚是个错误,是个可怕的错误。这个错误是我一个人犯下来,却连累了无辜的你。”何书桓哀痛地说:“可是,我无法欺骗自己,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更无法欺骗你。这场战争,不仅唤回了可云的记忆,也唤回了我的记忆。对依萍的爱情已经在我的心底全体复苏了,我实在已经情不自禁,不能自己了!”
“何书桓,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管你心里爱的是谁!总之你已经跟如萍订婚了,你就要对如萍负责任!依萍这个小狐狸精,专门破坏人家的好事,你想回到她身边,简直是做梦!”王雪琴听何书桓越说越不成话,气得急怒攻心,不由得口出恶言,大肆谩骂。
“伯母,退婚是书桓当方面的决定。依萍毫不知情,您不能迁怒到依萍头上!”方瑜见王雪琴骂得难听,忍不住仗义执言。
“哼,谁知道她究竟是‘毫不知情’还是‘出谋策划’呢?”王雪琴自己被自己提了个醒,盯着何书桓质问道:“书桓,你给我老实交代,这些是不是依萍那个小狐狸精的意思?这个小贱人,自己没本事找男朋友,就抢别人的。她这么会装狐媚,怎么不在大上海的嫖客里拉一个!”
“你给我闭嘴!”陆振华大吼一声:“王雪琴,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用这些字眼侮辱依萍,侮辱我的女儿,看我怎么治你!”
“老爷子,依萍是你的女儿,如萍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只疼依萍不疼如萍。依萍抢如萍的男朋友分明是依萍的不对,还抢了一次又一次,难道我们如萍老实,就活该受欺负?••••••。”王雪琴又气又急,禁不住又哭了起来:“我是如萍的妈,眼看着如萍被依萍这么欺负,难道我不该为如萍做主?”
陆振华忍耐着王雪琴的夹杂不清,只管找何书桓说话:“何书桓,当初我警告过你,如果你让依萍和如萍之中,任何一个人受到了伤害,我都不会放过你,现在,你让我的两个女儿都受到了伤害,你准备怎么跟我交代?”
“陆伯伯,对不起,我无法对您交代,你惩罚我吧,要打要杀任凭处置。”何书桓看着陆振华,缓缓跪了下来:“男儿膝下有黄金,陆伯伯,书桓这一生之中,除了天地父母,不曾跪过任何人。今天,我也无颜跪求你的原谅,只求你惩罚我,为依萍、如萍狠狠地惩罚我!”
“我不打你,也不杀你,打你、杀你都是便宜你。”陆振华冷冷地盯着何书桓:“既然这么相爱,为什么轻易说分手?”
丢下了这句话,陆振华再也不看何书桓一眼,径直离去。
“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方瑜看着下跪待罪,呆住当场的何书桓,又看着瞬息间从天堂掉到地狱里的如萍,也不知两个人到底哪一个更可怜一些,只好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叹息。
“书桓,你起来吧,地上很冷。”不知何时,如萍已擦干眼泪,走到书桓身边。她缓缓地蹲下身子,用最最宽容而坚定的声音说:“书桓,我知道,一时之间,你忘不了依萍。可是,我会帮助你的,我会用我的爱包围你,帮助你,支持你,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努力,我一定能帮助你把那个人从你的生命里抽掉!”
何书桓回望着如萍,这就是如萍,善良的、温柔的、宽厚的、对自己永远情深意重的如萍,即使他愿意一生一世背着负心的骂名,可是,他怎能伤害这样的如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