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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玫瑰三愿(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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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大半宿,依萍精疲力竭得无以复加,头一沾枕就沉沉睡去。
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一个又一个的梦境像一个又一个的电影片段在她的脑海里快速地播放。
她仿佛闯进一个美丽的花园里,看见一个小男孩在花丛中徘徊流连,犹豫不决。
小男孩看见她,笑了起来:“我摘朵玫瑰花送给你。”
于是小男孩伸手去采撷玫瑰花,可是稚嫩的皮肤被玫瑰花隐藏起来的刺给刺出血了,男孩吃痛,忘了要摘玫瑰花给依萍的承诺,反而摘下一朵百合花独自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一朵玫瑰花凋谢在地上,花瓣上的露水渗进泥土里,树上的百灵鸟看见了,飞下枝头,叼起玫瑰飞向了云霄。
男孩跑回来了,冲依萍灿烂一笑:“我的玫瑰花呢?”
依萍抬起头来,指着百灵鸟飞去的方向给小男孩看:“在那儿呢!你已经失去它了。”
小男孩哭闹了起来:“把玫瑰花还给我!把玫瑰花还给我!”
雪花伴着依萍的心疼和内疚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得个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唯有一株寒梅傲雪而立,枝头上的梅花凌风开放,殷红如血。依萍走上前去,一脚踏进了一间小小的暗室里。供桌上摆着一尊白玉观音,香炉上点着一注清香,一个长发缁衣的女子背对着自己无声地念诵着佛经。
虽然看不到女子的面容,但此情此景是一节电影的片段定格成一张照片尘封在依萍的记忆之中,如今不知缘何打开了封存的匣子。依萍壮着胆子轻轻唤了一声:“岚姨。”
女子的背影没有任何变化,一声幽幽的叹息却传到依萍的耳中:“走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依萍心里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眼眶,声音也变得哽咽:“岚姨,依萍一直很想您,很想回来看看您。可是上海和东北山高水远,依萍又要侍奉母亲,所以不能回东北来看您,岚姨,这些年你、你过得还好吗?”
“好也是如此,不好也是如此。你有这么多的为难,这么多的牵绊,就不必再想着见我了。”女子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何况,你真心相见的人究竟是谁?”
依萍语塞,怔怔发呆,回过神来,不见了院落佛堂,不见了礼佛的女子,不见了梅花,只见一个年轻的军官在一座坟茔上献上了一束紫罗兰。
坟茔里埋葬着她的姐姐——心萍。
年轻军官那熟悉的眉眼,是依萍对于爱情最初的憧憬和向往。
对着墓碑上的照片的年轻女子郑而重之地敬了一个军礼,年轻的军官旋即跳上战马,迎着天边的晚霞绝尘而去,奔赴最后战场。日本军队的火力交织成天罗地网向他笼罩而来,鲜血染红了青色的野草。
一条毒蛇昂首吐信地在草丛里游走。
“依萍,依萍你怎么啦?你不要吓妈妈!”傅文佩焦急的呼唤声将依萍从梦境中拉回现实。
依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床前的人仿佛是妈妈和谁?
“依萍你醒了?”傅文佩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了一声。
依萍努力恢复意识,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看见妈妈和石磊都守护着自己,焦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我睡了多久了?”依萍强撑着要起来,傅文佩忙扶着她,再将枕头竖起,垫在她身后。
“你睡了一天一夜,可把伯母和我吓坏了。我去叫医生过来给你检查一下。”石磊看见依萍醒过来,将悬着的心放回原位,出门去找医生。
“依萍,磊儿对你真好。”傅文佩看着石磊的背景,欣慰而感动。
“妈,你可别胡思乱想!”依萍轻轻地打断了母亲,依萍看出母亲的心意,可是现在的她犹如惊弓之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好好好,妈不多想,妈绝不多想。”想到当初何书桓对依萍也是如此的上心,最后两人的结局却是徒惹伤心,傅文佩就不打算对依萍的感情推波助澜了:“只要你平安喜乐,妈绝不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依萍勉强一笑,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直叫,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噗哧而笑。
“依萍,你要不要再躺一伙儿,妈去给你弄点东西吃。”
“不躺了,再躺我就发霉了。”依萍撒娇道。
“好,不躺就不躺。”傅文佩看见宝贝女儿会说会笑会撒娇,总算放下心来,又想起一件事:“依萍,你刚才是不是梦魇了?看你的表情和声音那么痛苦,把我和磊儿都吓着了。”
“我梦见心萍和岚姨了。”依萍点点头:“妈,来上海这么多年,你想岚姨么?”
傅文佩凝视着依萍,缓缓道:“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确常常想起你的岚姨。还记得当初我嫁进司令府,你爸爸特意让我和岚姐姐比邻而居。因为她是翰林院的小姐,而我出身书香门第。我还记得她是那样一个不俗的女子。你爸爸的身边围绕着这么多女人,人人都费尽心机地讨他欢心,唯独她与众不同,对此从不在意。”
“那是因为岚姨一直看不起爸爸土匪出身,粗鄙无文。事实上她看不起陆家任何一个人。爸爸的老婆们只有你是书香门第出身,跟她一样是念过书的小姐,她才愿意跟你亲近些。”依萍不置可否。
“可是她喜欢你。”傅文佩的嘴角噙着笑意:“就像振华独独喜欢心萍一样,她独独喜欢你。
“除了在靶场的那一次,我跟五哥一起打死了许多被当成活靶的鸽子。岚姨埋怨我没有一点慈悲怜悯之心。”在依萍的记忆之中,那是岚姨唯一一次对如萍表示赞许:“如萍的靶场放生很得岚姨的心,她夸赞如萍心地善良,一点也不像雪姨的女儿。”
你这个孩子,记性总是这样的好,好的坏的都记得那么清楚。”傅文佩摇摇头,摸摸依萍的头发:“你岚姨并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喜欢如萍不喜欢你。”
“我知道,她是不喜欢爸爸。”依萍笑笑:“在岚姨心中,爸爸不是司令,也不是英雄,就是一个土匪、一个强盗。我为了争强好胜开枪打死了那么多鸽子,大家都夸赞我巾帼不让须眉,有爸爸的风范。但岚姨不想在我身上看到爸爸的影子,就不由自主地疏远我了。”
“依萍,你到底梦见什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傅文佩隐隐地担忧了起来,这个女儿的心思越来越复杂而深沉,即使知女莫若母,也有参不透的时候。
依萍歪着头想想了:“我忘了。”
石磊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医生。
怎么来得这样快?依萍惊异地瞪着石磊,难道他把医生请到家里来候着,方便随传随到?
石磊仿佛看出了依萍的心思,笑笑着一语带过:“刚才可云突然发病,就把王医生请过来为可云诊治。现在可云吃了药已经睡下了,你别胡思乱想,好好配合医生检查。”
依萍顺从地配合,没什么大碍,医生下了诊断,只需好好休息,补充营养就可以了。
傅文佩忙道:“我去厨房给依萍弄点吃的。”
石磊将医生送出门,依萍看着窗外漆黑一片,想起可云,心里不由自主地犯嘀咕,就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悄悄地走到可云房门口,里面传来李嫂轻声的抽泣和抱怨。
“这个王雪琴,真是我们可云命里的魔星。可云已经被她害得这么惨了,她还不肯放过可云。你听听她说得是什么话?什么叫勾引少爷,分明是尔豪始乱终弃!我们可云为了尔豪受了这么多的罪,还要被她这么糟蹋!这个女人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简直就是一个人间少有的毒妇,真不明白司令英雄了半辈子,怎么就宠着这样一个狠毒的女人呢?”
“你住嘴,这是司令的家事,由不得你一个妇道人家胡言乱语!”
“司令的家事怎么了?难道我们可云就没有给司令生下一个孙子?要不是你死要面子活受罪,当初咱们求求司令,可云也不至于非要和尔豪分开,说不定孩子也不会死,可云也不会疯!”
“你是糊涂了还是也跟着疯了?王雪琴是什么人?可云要做了她的媳妇能有好日子过吗?算了,算了,你现在是关心则乱,胡言乱语,我不跟你计较。不过我提醒你,在依萍小姐面前千万不要胡说八道。依萍小姐和王雪琴本来就势同水火,知道今天她上门来闹事,保准要去跟她理论。现在依萍小姐也是三灾八难的,咱们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李嫂的声音冷静了些,停顿片刻又问道:“正德,石少爷刚才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王雪琴真的那么大胆子,敢找人打依萍小姐?”
“哼,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什么歹毒事情干不出来。司令说要审她,也不知道能不能从她嘴里审出几句实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