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八、羽柴秀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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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阿市走在幽黑的侧缘廊，身后跟着一群黑甲武士。
她停下脚步，想最后看一眼丈夫给她的这个家，回头却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上面还有被茶茶抓伤的痕迹。
即使被抓伤，他仍没有放开茶茶，抱着她沉默地跟在阿市身后。茶茶感受到母亲并不恐惧，于是也不再挣扎，安静地由他抱着。
他上前一步，挡住阿市回望的目光。
阿市看向他抱着茶茶的臂膀，臂袖上印有织田家的家纹，她的女儿那样娇小，在印着家纹的他的手中仿佛一捏就要碎了。
阿市抬眼看他，带着请求之意。
他依然无动于衷，什么也不说，无声地逼迫她离开。
茶茶还在他手中，她只能转身，背离她那独自死在房中的丈夫，一步步走向织田阵营。
火光摇曳的外面，支起的火堆熊熊燃烧，信长坐于阵前等待，身后军旗在夜风中飘摆。
时隔几年，阿市见到了信长。
她的哥哥老了些，勇武和戾气都刻在脸上。
她也老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在乎哥哥的织田家小姐，而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
从前，她的哥哥总在不断地战斗，她总在不断地担心，为了他自愿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又为了他成为安插在浅井家的眼线。可他不但改不了好斗和嗜杀，反而变本加厉，当她将小豆袋送出时，便以伤害丈夫的代价完成了对哥哥的最后一次使命。
她要用余生弥补丈夫的好，更要为了孩子们好好生活，却到头来丈夫自尽，三个女儿今以后还将仰仗哥哥的庇护。
阿市感叹命运的可笑。
信长凝神看了她许久，当年遥望山城的思念到了今天，在今夜见到她之前一直都在，见了面却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信长才说，我本可以原谅他，只要他投降。
阿市无力辩驳什么，她的丈夫已经死了。
信长看向她身后被抱着的孩子们，直到这时，阿市心中才有了真正的恐惧。当年他诱杀信行后母亲叫他恶鬼时，他看向母亲的目光也让她恐惧。
信长叫了声，秀吉。
阿市知道他在叫谁，织田军中没有藤吉郎，如今只有秀吉大人。
秀吉将茶茶抱上前。
如若没有今夜这场血雨腥风，信长会告诉阿市，这个孩子长得真像她，几乎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在她也这么小的时候，他常将她抱坐着，任由她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揉捏出各种鬼脸。
真是一段久远到仿佛虚渺的回忆。
信长又看向另外两个孩子，没有在其中发现男孩，阿市曾在信中提到，他的外甥万福丸是个聪明可爱的男孩。
阿市害怕他停驻在孩子们身上的目光，轻声说，兄长大人，您不去看看我的夫君吗？
信长收回视线，久久不语。
最终，信长来到了长政的房间。
他最信任的盟友，也是背叛他的敌人，此时倒在地上已没有了呼吸。
长政的部下死的死，逃的逃，他独自进行了一场没有介错人的切腹仪式。
信长取下腰刀跪于尸体前，埋首静坐良久。
秀吉候在一旁，嫉妒与仇恨随着对手的死亡而烟消云散，他的主公低着头，整个人犹如埋在铠甲之中。
秀吉开始羡慕长政，因为他将被主公永远铭记。
而当他的主公再抬头时，依然是傲视万物的魔王，无人可挡，所向披靡。
织田军彻底占领了小谷城。
这一战是秀吉的又一次契机，他因战功获封城主，从此跻身大名之列。
获得信长准许后，他又改姓为羽柴，取自织田家名将丹羽长秀和柴田胜家，饱含忠诚与悍勇，人们叫他羽柴秀吉大人。
私下，信长还是叫他猴子。
即使到了现在，他依然愿意为信长捡球、提鞋、擦地板，只是信长不需要了。
信长说，猴子，替我做一件事。
秀吉跪下领命。
信长说，找到浅井长政的儿子。
秀吉叩首说是。
找到后要做什么呢？他没有问。
尾张的清洲城中，阿市和三个女儿在浓姬的照顾下艰难地开始了新生活。
阿市同样担心不知去向的儿子，万福丸被誓死效忠浅井家的家臣带走了，阿市盼望他隐姓埋名平安长大，但她从不提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害怕那会提醒信长。
虽然她知道，信长一定在找他。
阿市住在单独的殿里，信长很少去看她，几乎都是浓姬带礼物去看望，有一次宁宁也陪同前往。
阿市对宁宁印象深刻，再次相见时发现她和秀吉一样变化很大。记忆中宁宁性格强势，夫妻吵架总要争输赢，以各种办法迫使丈夫低头，不过还是靠结交众将领的妻室成为丈夫的贤内助。
现在不同了，阿市只在她身上看到温柔。
如今的秀吉大人，已经不是她能随意打骂的了。
阿市意识到这些年的变化，就连浓姬也从当年一心履行联姻义务的美浓公主，变成了看到丈夫眼神都会融化的妻子。
唯一不变的是她的哥哥，依然任性妄为、尚武好战，总有打不完的仗。
信长又出征了，毫无疑问是场漂亮的胜仗，天下大名的联合之势被一一攻破，足利将军已被他废除，室町幕府终结了，连朝廷也惧怕织田家的武力。
阿市变了，不再去迎接出战归来的哥哥。
织田军浩浩荡荡归城，军旗上的“永乐通宝”纹随风猎猎，信长带秀吉一起凯旋，还带回了一位客人，织田家忠实的盟友德川家康。
浓姬带着众多将领的妻室家人等候他们归来，清洲城中将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信长的目光从浓姬身后扫过，只有一瞬，还是被秀吉捕捉到。之后整个晚宴，乃至从那以后的每一次出战而归，秀吉再也没有见到信长那样搜寻的目光。
庆功宴是男人们的狂欢，浓姬没有参与，而是来到阿市的殿中，劝说她去祝贺信长。
多年以前，浓姬就是这样将阿市带去信长屋外，安慰被母亲和弟弟公然藐视的信长，祝贺他继任家督之位。
而这次阿市还要照看女儿们，实在抽不开身。
浓姬没有逼她，早年信长杀死信行时，他们兄妹也疏离过一段日子，眼下他们彼此都需要时间。
庆功宴后的第二天，织田家尊贵的客人德川家康向下人问起信长公那位传闻中美貌无双的妹妹，得到的答案是阿市小姐久居殿中，从不出来见生人。
下人为他指了一个方向，家康顺着望去，只看到殿宇一角。
出于好奇，他向那座殿宇靠近，远远看见三个女童在玩耍，他知道那是浅井长政的三个女儿，从那娇俏的模样不难看出她们的母亲正如传闻般美丽。
家康也参与了对浅井和朝仓的战争，对浅井长政怀有某种钦佩，佩服他竟敢与强大的信长为敌，也对夹在那场战争中的阿市有着些微同情和好奇。
浅井长政原谅她向信长通风报信，信长又原谅她站在敌对的浅井家，她同时违逆了丈夫和哥哥，又同时被丈夫和哥哥原谅，最后几乎是从小谷城被俘虏回来。
家康实在好奇这是怎样一个人。
但这不足以驱使家康继续走近，他意识到自己再走一步，就和那些妄想同时得到第一美人和成为信长妹夫的人一样了。
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女人呼唤孩子的声音。
最小的女童用奶声叫着，母亲。
家康回头，只看到女人牵着孩子离开的背影。
殿前空无一人，他叹息了声。
浓姬从下人那里听说了家康的行为，和众多贪图阿市美貌和信长妹夫身份的武士不同，他最后没有再迈近一步。
浓姬知道这是个聪明人。
自从阿市回到尾张，武士们就蠢蠢欲动，想通过迎娶她获得信长的青睐，但他们都想错了，信长早在与浅井家的对立之战中彻底失望，再也没有将阿市嫁出去的打算。
即使现在信长不常去看她，但也不让心怀不轨的男人觊觎她。
浓姬眼中最聪明的当属秀吉，不但没有加入竞争讨好阿市的队伍，最近还和宁宁因为侧室的问题闹了不和。宁宁没有生育，外人眼里秀吉纳侧室理所当然，宁宁最终只能妥协。
浓姬总在默默观察那只猴子，从以前他停驻在信长和阿市身上的目光，到如今他陪信长去看望阿市。
浓姬一直看不明白，他的心里究竟是她的丈夫，还是她丈夫的妹妹。
浓姬是信长和阿市之间的调解人，信长每次去看阿市都会让她陪同，那一次秀吉也在。
信长从不停留太久，只是简单询问阿市的生活，阿市一一作答。
三个孩子对信长有些惧怕，最小的阿江因为还不足以懂事，收到信长的礼物后露出开心的笑容。
信长嘴角微扬，威严之下露出一丝微笑。
茶茶和阿初安静地坐在阿市身边，毕恭毕敬地谢过信长的礼物。
信长微微点头。
秀吉解释起这些礼物的珍贵，都是各国稀有之物，也是信长的战利品，是织田家强盛的象征。
信长威然而坐，半垂的眼眸瞥向秀吉。浓姬知道这些东西其实是秀吉的战利品，他为信长攻城略地，所以它们确实也属于信长。
比起这不算谎言的谎言，浓姬更在意信长看他的目光，仿佛看穿一切，又像随意一瞥。
最后，阿市躬身说，多谢兄长大人。
信长起身，淡淡地说下次再来看她。
她低头说，多谢兄长大人。
浓姬悄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羽柴秀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