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战国]野火》棠城

6、六、天下布武

　　北近江的小谷城中，阿市的婚礼十分隆重。
　　新婚之夜，浅井长政说，从今以后，一起好好生活吧。
　　阿市看着他真诚的目光，庆幸哥哥替她挑选了一位不但优秀，而且温柔的丈夫。
　　长政告诉她，她的美貌早在北近江传扬。
　　他不止听说过她的美貌，还有每次信长出战归来，她的殷殷关怀和照顾，她不关心信长的成败，只要他平安。
　　那首表达倾慕的和歌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是因为他被传闻中的她吸引，还是因为两家结盟需要？
　　阿市没有问，长政也没有提起。
　　其实两个原因都有。
　　长政对这场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的婚姻非常满意，担心阿市不适应这里的生活，还特地修缮了小谷城。
　　织田家和浅井家联合制约了美浓的斋藤氏。
　　藤吉郎奉命带人在美浓边缘修筑堡垒，最终出色地完成任务，人们称那座堡垒为一夜城，因为那是一夜之间修筑而成。
　　藤吉郎已是信长身边炙手可热的大将。
　　最终，浅井家助力和得力的部下让信长攻下了美浓。
　　美浓国中浓姬最恨的那人早已不在，她的哥哥永远夺走了她手刃杀父仇人的机会，也永远不会再有人叫她回家。她笑过，也哭过，后来意识到自己不需要回家了，父亲很久以前就把美浓送给了她的丈夫。
　　她的侄子是个昏庸无能的少年人，根本守不住美浓，败在信长手下是意料之中。
　　浓姬握着父亲送她的短刀，一遍一遍地抚过刀上铭纹，最终还是将刀收起，打了胜仗的丈夫在她身边熟睡。
　　信长成为了统治尾张和美浓两国的大名。
　　但他从不知足，与浅井家结盟能为他带来更多，他需要更多。
　　为此，他启用“天下布武”印，旨在以武夺天下，以武治天下，周文王起于岐山而统领天下，他便将美浓的稻叶山城改名岐阜。
　　长政的父亲，浅井家那位被罢黜的上一任家督警告长政，小心织田信长的野心。
　　长政清楚信长确实有些霸道专断，但他通过与织田家结盟也得到了很多，他们还将一起进攻他憎恶的六角家，信长的野心也是他需要的，况且在这乱世，是个人都有野心。

　　长政也有野心，两个有野心的人合作，双方都事半功倍，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阿市。
　　最初，妻子阿市对他只是淡淡的吸引，那是靠传闻支撑的好奇，如今已转变成更为浓烈的情感。
　　他们的儿子出生了，万福丸聪明又强壮，今后他们还会有更多儿女。
　　他们要一起好好生活。

　　作为女眷，阿市无法外出征战，而丈夫与哥哥的会面时常是在战时，很多时候她只能写信，或者从归来的丈夫口中听说信长的近况。
　　她知道哥哥终于得到了美浓，浓姬大仇得报，还听说藤吉郎是让一夜城平地而起的天才，她很为他们高兴。
　　她也将万福丸的情况写进信中，让哥哥知道，他的外甥是多么聪明可爱。她在小谷城起初是孤独的，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好在丈夫体贴，孩子弥补了缺憾。
　　她很少收到回信，她的哥哥是个不爱写信的人，也很少向外人甚至自己表露内心，人们只知他是野心勃勃、斗志昂扬的一方霸主。
　　阿市承认，她的哥哥从小就有异于常人的思想和行动力，他想要的总能得到。
　　阿市也有想要的，她要哥哥平安。
　　长政又带兵走了，去支援哥哥上洛（京都别称洛阳，带兵入京都以彰显地位），到时候哥哥将不再是简单的一方霸主，而是震慑京都的天下人，所有人都将看到他的实力。
　　长政走后不久，阿市收到一封信。
　　织田军与浅井军汇合时，信长路过了小谷城。
　　那是夜幕将至的傍晚，小谷城是地势多山的山城，信长远望山城，写下对妹妹的思念。
　　信中写道，好久没有见到你，所以好想见你。
　　如果可以，阿市多想跑出浅井家，跑出小谷城，跑去见哥哥一面，但这封信到手时已过了一段时间，哥哥已经走了。时机不待，他将顺势而上，直指京都。
　　极短的时间里，信长就拥护幕府将军成功上洛，织田家的势力伸到了繁华的京都。而被拥立的幕府将军不甘于被信长控制，授意各国大名对他展开包围之势。
　　信长料到了这是必然，那些大名就算不攻打他，只要不臣服，他也迟早对他们出兵。
　　天下布武，他以武力夺得了现在的一切，也将以武力夺得今后的一切，加上浅井家作为支援，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经历了无数场战争，无数次胜利，从尾张第一大傻瓜到连幕府大将军都忌惮的信长公，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也越多，征服欲和控制欲在他心中越发滋长。
　　他清楚，这世道之所以乱，就是因为各地势力太多，天下再大也容不下这么多势力相争，既然如此，那就以战止战。
　　天下之大，惟他一人而已。
　　藤吉郎崇仰主公的气魄，天下之大，惟主公一人而已。
　　浅井家助信长上洛，也随信长声名鹊起，长政的父亲还是警告他，小心织田信长的野心。
　　长政对信长的野心有了新的了解，知道谁也阻止不了他的决心，但他是信长的盟友，又是妹夫，那不是他要担心的事。
　　长政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茶茶是个漂亮的女孩，长得真像阿市，他和阿市的孩子融合了浅井家和织田家的血脉，两家联盟只会更加巩固。
　　阿市知道长政对哥哥的欣赏，起初这让她欣慰，但他的欣赏还停留在好勇善战和杀伐果决，他并没有真正了解她的哥哥，这让她感到不安。
　　骨子里的狂放不羁使得她的哥哥不拘泥于世俗，母亲说他从小就不安分，不守规矩。
　　阿市的担忧变成了现实。
　　好战的织田军没有对浅井家如何，而是直接绕过近江国，进攻浅井家的世代之交朝仓家。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长政简直不敢相信，他在屋里来回踱步，那一天，他终于真正认识了自己的盟友。
　　阿市远远听到长政的父亲在骂他。

　　朝仓家不仅是浅井家的世代之交，还曾有恩于浅井家，这些哥哥都知道。
　　但她的哥哥不是一般人，他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毅然进攻朝仓家，也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后方的浅井家不设防范。
　　他对长政太有信心了，是真的信任长政。
　　长政左右为难，信长正面进攻朝仓，却将后背留给他，他就这样被逼到了选择的绝路上。
　　在父亲的唾骂和家臣的死谏下，他做出了最终决定。
　　从织田军后方偷袭，与朝仓两面夹击。
　　长政没有在阿市面前表露什么，他甚至没有告诉她信长的所作所为。但长政父亲的唾骂早就引起了阿市的关注，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偷听到了长政的决定。
　　她是哥哥的眼睛，哥哥的耳朵，哥哥正处于危险之中。
　　她用布包裹住一把豆子，两头用绳子扎紧，悄悄命人送去哥哥的阵营。
　　因为没有传递任何文字，这袋普通的豆子最终得以传到信长手中。
　　信长拿着豆袋疑惑地察看，猛然明白两头紧扎的绳子是何意。
　　长政背叛了他，在与织田家的盟约和与朝仓家的情谊之间选择了后者，他愤怒地将豆袋掷向布阵图，上面还给浅井军留了位置，作为后援的位置。
　　他们在撤逃途中遭遇了浅井军，织田军伤亡惨重，信长也受了伤，但终究成功逃脱。
　　藤吉郎赶来察看信长的伤势，见他肩膀露出一半缠了绷带，坐于布阵图前一动不动，忽然爆发出一声嘶吼，恨恨地叫着浅井长政的名字。
　　他对长政的信任化作了仇恨。
　　藤吉郎对长政的嫉妒也化作了仇恨，那个同时得到阿市小姐与主公的心的男人，最终背弃了织田家。
　　藤吉郎负责殿后，信长从浅井和朝仓的夹攻中撤离，回到家中便让浓姬准备一下接阿市回家，要赶在长政发现是谁通风报信前，小豆袋传递信息很隐秘，但万一呢。
　　藤吉郎带伤而回，也听到妻子宁宁叹气，感慨阿市小姐命苦，织田和浅井的盟约破裂了，阿市小姐要被休掉了。他想起信长掷落一地的豆子，休掉已是最好的结果。

　　他们不知道，阿市早已跪在长政面前说明了是自己通风报信，长政挥鞭，最终没有落在她身上。
　　阿市跪下不是道歉，而是认罪，即使重来一次，她依然会这么做。
　　但长政原谅了她，只是说，整理一下，回织田家去吧。

　　长政知道背叛信长的后果，他激怒的是魔王，所以决定撕毁盟约的那一刻，就下了决心袭杀信长，可最后还是被他逃脱，现在降罪阿市除了激化矛盾，已于事无补。

　　阿市含泪祈求不要赶她回娘家，哪怕是做个罪人生活在这里，得到不到任何关爱，她也想要留下。
　　她的哥哥早已不是尾张国那个时刻担忧外敌入侵的傻瓜，他的势力触及到了京都，她走了谁来保护她的孩子，他们身上都留着浅井家的血。
　　可是哭求没有用，长政还是要赶她走。

　　阿市不得不回房与儿女道别，她有说不完的话，仿佛只要一直说下去，就可以不用道别。
　　孩子们不愿离开母亲，都哭得撕心裂肺。
　　最后，长政忍受不了孩子的哭声，冲到房里拉走阿市。
　　他紧紧抱住阿市说，我们继续好好生活吧。
　　阿市愕然，也用力回抱着他。
　　这几年的相处终究还是温暖了她，她舍不得的不止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