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树如旧》言亦尔

5、【5】新年礼物

　　李云在被陆放拥着，脸朝向墙壁那面，渐渐地也就进入了梦乡。
　　平日里，她只要一整天没课就会从学校过来家这边，但陆放一直很忙，能陪她的日子有限。不过这一点都没有造成他们感情上的隔阂，反而让他们都十分珍惜在一块的时间。
　　陆放是一个规划性很强的人，他总是尽量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好，在假期时带着她四处走走。他因了家里的关系，总有接不完的案子。
　　他的父亲在翟都开公司做生意，母亲是一家大医院的院长，外公又是翟都的风云人物，权势可盖翟都半边天。她为陆放的家庭背景而吓破胆，并因此知难而退，同他提出过分手。
　　虽然后来他们和好了，但每次想起那段经历她还是会有些难受——不敢想象他们的缘分只停留在那时，不再走下去会是什么样子。陆放也不愿提那段经历，逢提必要懊恼地抓住她的手臂咬几下才算出气。
　　那事说起来话长，如若非说不可，要从她在茶楼实习完回家去过年说起。
　　离开的时候是陆放送她去车站的，她一路上不停碎碎念：“刚刚我们出来我忘了倒些猫粮给它们了，你回去记得立刻喂它们吃点东西。”
　　“我今天才带它们去洗过澡，最近天冷，不用太频繁，你过半个多月再带它们去洗吧……”
　　“还有，你不要为了图方便只喂它们猫粮，偶尔也要开个罐头给它们，这样营养才均衡。”
　　只要想到什么她就交代什么，好像陆放不会养猫似的。
　　他戏谑道：“这到底是你家的猫还是我家的？”
　　她一本正经道：“从法律关系上说，是你家的，但因为它们太可爱了，所以是大家的。”
　　“你这是什么道理？”
　　她振振有词道：“我这叫不讲道理。”
　　“你还知道？”
　　她嘿嘿笑。
　　到了车站，她本打算自己进去就好，但陆放硬是找了个地方停车，替她把箱子拿进去，直送到检票口。
　　他赖着要她给他说几句离别的话，她没想到什么有新意的话，便说提前祝他新年快乐。
　　他觉得她太敷衍了，很不满。她露出一个大写的尴尬，试探道：“那祝你新年发大财？”
　　“My god.”他拍了下额头，商量道，“那你还不如祝我新年开桃花呢。”
　　她领会，马上改口道：“好的，提前祝陆律师新年桃花遍地开，鸿运齐齐来。”
　　“一朵就够啦。”他忍不住揉了下她的头发，吩咐她到家要给他打电话，她应下，从他手里接过箱子入了检票口。

　　回到家后的第二天，李云在的银/行卡就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八千块的转账。
　　她打电话给陆放，询问钱是不是他转的。他并不遮掩，大方地承认了。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无偿照顾两只猫居然是有价的，但一直以来，她只是把这件事当成回报最初老太太给她的那个大红包，怎么可能好意思再拿这笔钱呢？
　　她同陆放说自己照顾两只胖子全出于心甘情愿，并不需要薪酬。
　　电话那头的他非常恶趣味地转移话题，追问顺带对他的照顾是不是也心甘情愿。
　　她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会这个话题，态度坚决地表明心意：绝对不要那些工资。
　　他说工资太难听了，毋宁当成是奶奶作为长辈给她的压岁钱。
　　问题是，她跟奶奶那点关系，值不起这么大的礼。央求了半天，他也不肯把自己的银/行卡号告诉她，最后她甚至威胁他如果他不告诉她卡号，她马上带着钱订高铁票去格菱亲自还他。
　　他全然不为此所动，还颇为快乐地戏称数日不见她，甚为挂念，如此举动正切合他心意，还温馨地提醒她临近春运，路上小心。她气到无话可说，把电话给挂了。
　　迫于无奈，李云在将这笔钱打到了刘年纤茶楼的公共账户上，之前她去茶楼实习时有经手过几笔钱，知道这个账户号。又打了个电话同刘年纤说了一声，托她将这笔钱转还给陆放。
　　陆放接到消息后打电话过来骂了她一顿，这次换她不为所动，将他的话通通右耳进左耳出，不管他怎么劝，她就是不愿意接受那笔钱，他也没了法子，只好由着她不要了。
　　可以说，在整场对决中，两人算打了个平手，谁都没占到上风。

　　年二十八那天，李云在提前给几个好朋友群发贺岁短信，犹豫了一下，也顺便发了一条给陆放，他很快就回复了：群发短信我不要，没诚意。
　　真把自己当回事……李云在翻了个白眼，快速回复道：爱要不要。

　　几分钟后，他的电话打了进来。
　　李云在当时正在收拾房间，昨儿她母亲大人例行视察家居环境卫生，点名批评她的写字桌连接窗台那一块地方太脏了，要求她今儿整理干净，晚上验收成果。
　　她听见了铃声响，用干净毛巾擦了擦手，拿起手机一看，是陆放的号码，便接了起来。
　　“Hello，新年快乐。”她一接起来就先拜个早年。
　　他也如是说：“新年快乐。”
　　她添了舔唇，又问候道：“奶奶好吗？”
　　“她很好。”
　　“大胖好吗？”
　　“挺好……”
　　“那小胖呢？”
　　“也好。”
　　“……”能不能换一个人来提问题？
　　气氛有些冷，李云在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再随便客套上两句然后挂电话继续干家务？自从那次他喝醉后，他们之间总有一种奇怪的氛围，相处时不似从前那么自然，偶尔会弥漫着尴尬气味。
　　她昨天晚上做梦又梦见陆放了，那个梦超可怕，她梦见他是一只会喷火的龙，不停地在追逐她。
　　她跑啊跑，不管多努力还是被他追上，硬是将一个手铐铐到她手上，她惊慌地低头看，那手铐又变成一根黑粗粗的铁链，她恐慌地甩开，那铁链又变成一条精美的红线……
　　正在她回忆梦中的内容时，陆放忽然在电话那头笑了，困惑道：“你为什么都不问问我好吗？”
　　“你会不好吗？”
　　“嗯，我现在不太好。”
　　她好奇道：“你怎么啦？”
　　“我迷路了……”
　　“啊，迷路？你现在在哪？”
　　“我从高速公路下来后就迷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走，我只知道你家在苔光，但我不知道具体位置。”
　　“你现在在苔光？你没事来苔光做什么。”
　　“出来办点事，顺路给你送点东西。”
　　“东西？什么呀……”
　　“等下你不就知道了，你把你的详细地址发给我吧。”
　　“哦，那我把我的定位发给你，你导航导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不能你再打电话给我，我让我哥告诉你怎么走，他对苔光的道路比较熟。”
　　她哥哥李阳在还在房间里睡回笼觉呢，他高中肄业后，学过汽车维修，跑过业务，卖过楼，最近在酒吧做调酒师，新交了个女朋友，据说是酒吧的服务生，人长得很漂亮，时尚女郎，但李家妈妈很不满意。仅从照片上，她就断定那女孩不是什么正派人家，李阳在一根筋到底，不愿向家里妥协，一家人为此闹得挺不愉快。
　　“好，挂了，回头见。”

　　挂完电话后李云在一边收拾房间，一边等着陆放的电话，等了近一个小时，他的电话都没再进来过。她疑心他是找不着路了，正打算打电话过去，手机先响了，是陆放打来的。
　　她接起来，他问：“你们家附近是不是有个庭湾酒店？”
　　“嗯，对，在那个酒楼后面的一条街转进去就是我家，不过这边的住宅楼都长得挺像的，你在那等我吧，我出去带你。”
　　“好。”
　　李云在拎起钥匙就往楼下跑，转个弯出大街，果然在路口看见了陆放的那辆SUV停在那。
　　他从窗户里看见了她，打开车门下来。
　　“都快过年了，你不在家呆着，出来办什么事啊？”她问。
　　他也不详细解释，只借口是出来办些工作上的事。
　　“哦，你是从翟都自己开车过来的？”她记得他两天前就告诉过她自己回翟都了。
　　“嗯。”他点点头。
　　“那岂不是开很久？”
　　“路上找个休息站休息了会耽误了些时间，不然应该十八个小时能开到的。”
　　“你这顺路给我送东西也太不顺了吧？要开那么久的车，你干吗不快递给我呢。”
　　“快递停运啦。”
　　“那你可以等春节过后我回去再把东西给我啊，专门开车来多辛苦啊。”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走到车后座，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硬壳纸手提袋递给她，解释道：“奶奶说了，钱你不要那就送你个新春小礼物，也更有诚意些。这你总不会还拒绝吧？”
　　看来她的不配合让他们祖孙俩很是头痛啊……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接了过去，往袋子里头探了探，问道：“里头是什么啊？”
　　“你回去拆拆看就知道了，因为我也不确定你喜欢什么，随意买的，但愿你会喜欢。”
　　他说得诚意满满，她敢不喜欢吗？用手把散出来的头发挽到耳后，她低头道了声谢，又问他：“既然来了，你要不要上我家去坐坐？我爸妈现在不在家，只有我哥哥在。”
　　他拒绝道：“不了，我要赶紧回去了，不然这年就该在公路上过了。”
　　她不但不同情，反倒抢白道：“你活该，谁让你专门跑这一趟，你干吗不等年后回格菱再给我啊？”她娇睨了他一眼，再配上说话时的口气，反倒有些像在调情了。
　　他也不气她的嘲笑，打量了她一下，问道，“怎么今天穿了件口袋这么大的衣服？”
　　闻言，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大外套，手指向自己的肩膀，解释道：“好多年前的衣服了，因为颜色很深，不那么容易脏，我干家务活的时候就喜欢穿它，而且你看它的两个大口袋放手机很方便……”她掀开她的两个大口袋给他看。
　　“那你等下……”他转身去车里拿出一个透明罐子，里头是一些彩色包装的糖果，他拧开盖子，捉过她的大口袋就往里头倒。
　　“你干吗？”她用手拦着他继续往大口袋里装东西。
　　他抓开她的手，淡淡道：“买了糖果要给我的小侄子们的，既然你专门穿了件口袋这么大的衣服来见我，我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吧……”
　　话也太难听了……她很有骨气地质问道：“谁专门了？你才专门呢，有毛病。还你，我不要。”
　　他拍拍她的脑袋道：“好了，不开玩笑了。就当是New Year gift吧！”
　　她斜上去看了眼他停在自己头顶的手，他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把她当个小孩子看，明明他只大了她三岁，偏偏总拿出一副叔叔的姿态。
　　她赶他走：“你要是真不打算留下来休息会就赶紧走吧，别再耽搁了。”顿了顿，她又担忧道，“不过疲劳驾驶很不安全，要不你还是留下来休息会再走吧。”
　　“没事，我会在中途找休息站休息下的，走了。”他坐进驾驶座，扣上安全带。
　　她嘱咐道：“到了打个电话给我，注意安全哦。”
　　他点了点头，让她天冷别在外面久待，赶紧回家去吧。她点头应好，他便发动车子走了。

　　李云在提着小盒子回家，步履欢快，哼着小曲儿，不知道是因为踩在太阳光下，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她已经不像刚刚从楼上下来时那样冷了，。
　　走着走着，她忽然发现不对劲，她那么开心什么？是因为得到一份礼物，还是因为有人不远千里跑这一趟来见她？可是为什么这人跑来见她，她就开心成那样？天啊……李云在隐隐闻到自己心里桃花躁动的气息。
　　正为这种躁动不安间，她已经不知不觉拐进了自己家的小区，门房大伯的小孙女正在门口骑儿童三轮车，从她身旁经过时甜甜地喊了她一声，她微微笑，摸出了几颗衣兜里的糖果给她。

　　开门进家，她哥哥李阳在已经醒过来了，从房间里走出来，随口问道：“你去哪啦？”
　　“有个朋友送个小礼物来，我去楼下拿一下。”她举了举手中的袋子。
　　“你哪个朋友？”哥哥走近前来，从她手里拿过那个小纸盒袋子去看。
　　“哇，梵克雅宝？这是正品还是山寨啊？”李阳在拿着袋子往沙发上走，已经开始替她拆起来了。
　　“不知道，应该是正品吧……怎么啦？”她有些纳闷，跟在哥哥身后，也走到沙发旁。
　　“不可能，你哪个朋友会送你梵克雅宝。”阳在已经把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了那条黄金项链。
　　李云在抢过哥哥手里的项链来看，虽然她不懂这些首饰类的东西，但仅仅从链子的样式、成色上来看，应该不是廉价品。
　　“妹妹，你这到底是哪个朋友送的啊？就算不是正品，仿制应该也要个一两千吧。”哥哥追问起来，又拿过她手里的金链子细看，砸吧嘴评论道，“看这做工，估计是正品。”
　　云在请教道：“哥，你说的这个梵克雅宝是什么？”
　　李阳在鄙夷道：“你还是个大学生呢，知道得怎么比你哥还少，这是奢侈品牌啊，你看，它包装盒上写着Van Cleef & Arpels，这不就是梵克雅宝吗？”
　　“奢侈品，我就知道什么LV。”她嘟哝，又皱眉问道，“那这个东西很贵？”
　　哥哥将链子拿在空中左右摇摆，推测道：“可能几万块吧……不知道，哥又买不起这种东西，哪里清楚。”
　　“几万块？不不不，应该不会这么贵的……”李云在显然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八千换几万，真是疯了。
　　“奢侈品应该要这个数的，你可以上网逛逛这个品牌的官网咯，看看同款在上面卖多少钱咯。”哥哥给她出完主意后又追问道，“对了，到底是你哪个朋友送的？男的？”
　　云在下意识地就否认：“不是。就是之前我有跟家里说过啊，我把一位受伤的老太太送到医院，然后她托我替她照顾一段时间她的宠物猫，这次我回来她一定要给我工资，我不肯拿，她就改送我礼物。”
　　李阳在羡慕道：“这么好？怎么没让我遇上……你之前有跟家里说过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跟妈妈说过啊，可能她这阵子跟你赌气就没跟你说吧。那会儿他们家老太太给了我一个几千块的红包，我曾打电话回来问妈我可不可以拿，妈说数太大了，不合适。我还了好几次，他们都不肯收回。”
　　李阳在挺激动地，笑道：“嗨呦，这家人挺够意思的啊，那这链子先放哥这，明儿哥找个朋友帮你看看是不是正品。”
　　“哎呀，不用，你管它是不是正品，我这个要还给人家的。”她把链子从哥哥手里夺回来，放回盒子中。
　　“为什么啊？”
　　“太贵重了，收下不合适。”
　　“那你刚刚干吗还拿？”
　　“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呀，我看它也就一个小袋子，而且人家是从很远的地方专门开车送过来的，我不好意思再拒绝，但是，这条链子要是真那么值钱就太占他们家便宜了，妈妈知道了也会不同意的。”
　　哥哥撇撇嘴，道：“你说得也是……那你什么时候还？”
　　“等开学回格菱后，我再拿到他们家去还吧。”
　　阳在听她这么说，便用商量的口气道：“那你先把链子借哥玩几天吧。”
　　她看了看他粗壮的脖子，认真道：“那是女孩子的链子，你戴不合适。”
　　“哥知道，哥就欣赏欣赏。”
　　“哦，好吧。”她一向什么都可以同自己的哥哥分享的，虽然这链子过些时日要还给主人，但借她哥哥看两天也无什么大碍，便把链子递给哥哥，嘱咐道，“那你记住不要弄脏哦，要不我还给人家的时候就太奇怪了。”
　　“行。”哥哥满口就答应了，拿着那个装有项链的盒子回自己房间。
　　李云在也走回自己的房间，本想继续把未干完的家务干完，忽然便想起了他刚刚强制赠送的糖果，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颗，拆开糖纸尝味道，不很甜，但含着含着口腔会慢慢散开一股蜜馨味，不像有些糖果，香精和糖精的低劣味，一入口就败现出来。
　　将口袋中所有的糖果都掏出来，她找来一个刚吃完的山楂片塑料小罐子，将糖果一颗颗都塞进里面，摆在写字的桌子上。抬眼望见窗外高大的老树，他的面孔一直在脑海里跳动，刚刚的心慌又浮上来，她怎么会不停地想到陆放，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手撑着腮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忽然听见外头妈妈的声音，李云在反应过来自己的家务还没干完，赶紧站起身继续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