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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内忧,外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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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府紧闭许久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了,两个仆人模样的人探出头来,左右打量了一番,而后又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府门大开,几个小厮拿着扫帚,动作利索的扫净了门前的积雪。
朴中元裹着青碧色的大氅款款而来,他身旁一个书童模样的人搀扶着他往门外早已备好的马车走去。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书童问道。
“进宫。”朴中元冲书童和蔼的说道。接着抬眸望了一眼雾色蒙蒙的天际,轻勾唇角,喃喃道:“好戏,要开场了。”
御书房内,王黎瘦削的身子斜靠在金丝楠木的圈椅上,看似动作随意,可神情严肃。他凌厉的目光扫视着垂首静立在书案前的二人,那二人额前渗出细汗,像是被低气压遏制住了喉咙,喘不过气来。
“没有办法?”王黎语气威严的开口道。
“这个……”兵部尚书袁品躬身上前一步,他抬袖小心翼翼的拭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因为这几年的政策,参军服兵役的人……越来越少……”
王黎闻言,撑着扶手,直了直身子,道:“呵,你的意思是在怪朕?”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不敢!王上饶命!”袁品惶恐的跪在地上求饶道。
王黎微微蹙眉,伸出纤瘦的素指轻轻按摩着眉心,冷声道:“如今能征收的兵役有多少?”
二人身形皆是一僵,互视了一眼之后,武勇将军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王上,不到三十万人。”
这武勇是个少将,幼时曾随军于崔卓,虽没有多少经验,但是个品行正直之人。此时宫内细作还未查出,王黎对有些许背景的将领大臣都有些忌惮,思来想去也就屋中二位的背后稍微干净些。
“女真如今刚刚建国,兵马漕粮定有缺损……”王黎沉思了一阵,抬眸命令道:“武勇,朕命你率军十万与华国容余部会合,守住东北各道!”
武勇单膝跪地,握拳垂首道:“臣领旨!”而后起身离开。
袁品见武勇离开,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王黎一眼,王黎侧眸一瞥,不耐烦的挥了挥袖也让他退下了。王黎闭目仰在椅子上,心中一阵烦闷慌乱。
屋内安静了半晌,御书房的门再次被打开。
“师父?”王黎睁开眸子,见朴中元端着一个锦盒进来。
朴中元盯着王黎那张苍白的小脸,有些心疼的说道:“为师听说了东北那边的事儿,想着你心重,定会过分操劳,所以给你带了些补汤来。”说着走进来,打开了手中的锦盒,参汤浓郁的味道在屋内四溢。
“有劳师父了。”王黎欠了欠身,微微一笑接过了汤碗,一口饮下。
朴中元只是慈爱的笑着,并未接话。没一会儿,王黎的身子晃了晃,上眼睑不听话的和下眼睑碰在了一起,接着顺势一歪,倒在了书案上。
“孩子,就让我来替你操劳这些吧。”朴中元轻声说着,从王黎身下抽出一封刚写好的诏书细细读了起来。
吴灼自从几日前听说了女真和高丽开战的消息后,时常发呆,做事也心不在焉的,安弗林自然也看出了他的那点小心思。
这日晚膳后,安弗林借故支开崔常九,二人坐在内室的桌边品茶。
吴灼侧眸看了安弗林好几眼,见他真的只是垂眸喝茶,并非想要多聊什么,不觉心中有些打鼓。难不成他今日留他真的只是为了品茶?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的。如此想着,吴灼又侧眸看了安弗林一眼,心神不宁的喝了一口茶。
“嘶……烫烫烫!”谁知那茶水烫人,烫的吴灼倒吸一口冷气。
“喝茶都不专心。”安弗林蹙眉埋怨道,顺手放下茶杯,扭头问道:“我看看,烫坏了没有?”
“不,不碍事的。”吴灼尴尬的躲开了安弗林的目光,双颊竟然出现了一抹不正常的色调。
安弗林看着吴灼狼狈的模样,掩袖浅笑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这几日总是这样,心不在焉的。”
“啊?这么明显吗……”吴灼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
“有事直说吧,何必还跟我遮遮掩掩的。”安弗林抬眸盯着吴灼,语气平淡。
吴灼看着安弗林张了张嘴,却讲不出一句来。接着被安弗林这么一看,又不自在的别过头去了。
安弗林见吴灼别开了目光,自己也将视线收回移向了别处。半晌,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道:“让我猜猜……是为了宫里的事?”
吴灼面色一变,沉声说道:“恩,我想回宫。”
“你想上战场?”安弗林挑眉问道。
“不,不是。我只是想回宫,想……守住皇城四角。”
安弗林眸中闪过一抹惊讶,接着又接连闪出了各种情绪,不过一瞬,就又都归为平淡。
安弗林轻轻点头,道:“好啊,去吧。”
吴灼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不可置信的问道:“我,我真的可以走么?”
“自然。安某人的院子又不是牢房,你想走便可以走的啊。”
“那,那我这就将屋子收拾出来……明日我就进宫去!”吴灼站起身,激动的往屋外大步离去。
安弗林看着吴灼神采奕奕的背影,不觉哑然一笑,像是自言自语道:“崔卓,难不成我真是老了?他们这些小孩子的想法真难懂呢……”
翌日卯时,王黎费力的睁开双眸。
怎么回事?他竟然伏在书案上睡着了?王黎不解的眨了眨眼,用力的将脑海中残存的那一点睡意甩掉。他抬眸瞥了一眼窗外,此刻屋外已经漆黑一片。
“赵钱儿。”王黎哑声开口道。
“主子,您醒了。”赵钱儿端着一盆热水进了屋。
“奇怪……朕怎么睡着了……”王黎蹙眉问道,“什么时辰了?”他说着拿起一张温热的帕子轻轻盖在了脸上。
“回主子,卯时了。”赵钱儿轻声应道。
“朕睡了一晚?!”王黎拿开帕子,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赵钱儿。
“是,您从昨个儿午时就睡着了。”
王黎不悦的蹙起眉头,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他怎么能睡这么久!
“可有人来找过朕?”
“王后曾来请您用过膳,后来听说您睡着了,便把吃食放在了小厨房。”赵钱儿欠了欠身,有些犹豫的问道:“王上要用膳么?奴才差人给您热热去?”
王黎挥了挥袖,道:“不用了。”接着沉思了片刻,又开口道:“旁的人……没来过?”
“哦,金将军未曾来过。”赵钱儿一边收拾着书案,一边应道。
“朕问的又不是他!”王黎有些气结的瞪了赵钱儿一眼。
赵钱儿觉得一道冷光向自己投来,身子不觉一抖,几本奏折脱了手。
王黎捡起拿起那几本奏折随意翻了翻,道:“前方可还有战报递来?”
“回王上,还没有。不过,今早武将军传信来了。”赵钱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王黎拆开信扫了一眼,颔首道:“恩,他们走到春州了,预计今晚就能跟交州道的余军汇合。”王黎说着拿出一张地图平铺开来,轻轻点了点某地,道:“好!就看武勇这次如何排兵布阵夺回交州道吧!”
赵钱儿却皱起眉头,有些不解的问道:“王上……这十万的兵会不会太少了点?”
“女真如今刚刚统一,兵力跟粮食并没有一个系统的管理。在行军打仗时,他们的军队会有着明显的漏洞,要么军粮,要么兵力,总会有一个不充足的。”王黎勾了勾唇角,“如果朕没看错他,这十万人,足够了。”
赵钱儿听得云里雾里的,却不敢开口再问,便在一旁静静的为王黎研起墨来。两个时辰后,晨光微熹,王黎伸了个懒腰,道:“走,去毓艻宫。”
赵钱儿连忙拿起衣架上的墨色大氅为王黎披上,二人正欲出门,门外的小太监通报道:“王上,吴将军来了。”
王黎沉吟,似是想到什么之后,眉头舒展,连声道:“快传快传!”
吴灼进屋后,双膝一跪,行礼道:“罪臣吴灼,叩见王上。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起来。”王黎抬手虚扶了一把,“来人,赐座。”
吴灼再次欠身谢过王黎后才落座。
王黎抬眸打量着吴灼,不觉调侃道:“吴灼,你终于肯醒过来了?”
吴灼欠身笑了笑,道:“王上言重了,臣也巴不得自己能早点醒来呢……”
王黎听闻,爽朗一笑,吴灼也附和着笑了笑。半晌敛容,沉声问道:“爱卿此番前来,是有事要说吧?”
吴灼身形一僵,接着起身跪在地上道:“王上,如今臣之病已大好,想立即回来保护皇城一方安危。”
“爱卿也听说了东北战事?”王黎往椅子上歪了歪,眯了眯眸子。
“是。”
“那爱卿为何不想征战沙场,偏要守这皇城呢?”
“回王上,沙场上如今自有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外患之事便是有了依靠。如今最要紧的是宫里……虽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波汹涌。所以这内忧之事……臣愿毛遂自荐,竭力守护住城中一池安危!”
“你敢讲,你真的不是怕死么?”
“回王上,臣不怕死。”吴灼语气坚定,“若是不得已之时,臣也定会上阵杀敌。不过如今,但求王上准许微臣为您守护皇城!”
王黎听闻赞赏的点了点头,朗声道:“好,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去跟你的兄弟们打声招呼吧!”
吴灼倏然抬眸,双眸中流光涌动,激动的开口道:“臣,臣遵旨!”然后起身悄悄退了下去。
王黎见着吴灼离开的背影,会心一笑。接着喉咙一阵发紧,惹得他急促的咳了起来。一会儿咳嗽渐渐止住了,可鼻子里又流出来了东西。王黎淡然的抬袖抹掉,不用看他也知道,那青白色的广袖上此刻定是染了大片的血迹。
吴灼在宫内匆匆走过,他急着去和他的那帮兄弟们碰面。刚路过前殿时,一人影从草丛内闪了出来,一下子扑倒了吴灼。
“谁?!”吴灼一个翻身,一手扣住那人喉头,厉声质问道。
“吴,吴大哥,是我……我!”李子谦哑声说道,说话的时候双眼飘忽不定,格外警觉。
“你小子这是怎么了?”吴灼连忙松开手,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李子谦一番。
李子谦一直被朴中元关在暗室内,自从他知道朴中元有意害死吴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被朴中元哄骗了。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为了高丽的未来!他是一个危险的人!李子谦被朴中元折磨了一阵子,今日趁着朴中元不在府中便想方设法的逃了出来,令他没想到的是,朴府中每一间屋子都连着皇城,所以他顺着暗道出来便撞见了吴灼。
李子谦小脸消瘦,眼窝深陷,胡渣肆意,他睁大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双手抓住吴灼的衣袖,慌张的说道:“大哥!我做了错事!我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如今有人要毁了高丽!我知道那人是谁……现在他,他要杀我,怎么办怎么办……”
“谁?你别慌,慢点说……”吴灼扶起李子谦,眉头紧皱。
“不,不……我们马上走,去你府上,我再慢慢讲给你!”李子谦起身拉着吴灼往宫外而去。
“子谦,你先回去。我这还有些事,等交代清楚了就回去找你。”吴灼说罢,步伐更急促的离开了。
李子谦还要说什么,可吴灼早已扬长而去。李子谦暗暗给自己鼓了鼓气,心道:这里是王宫,朴中元那人定不敢造次。
他是不敢独自一人回去的,便想着跟上吴灼。谁知吴灼走得极快,没一会儿便见不到人了。李子谦站在石砖道上,四下张望,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李大学士,您怎么出府了?”朴中元从李子谦身后现身,声音阴冷的问道。
“你,你……”李子谦转身一看,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瑟缩的往后爬去。
朴中元伸出一只手将李子谦抓了回来,接着一道刀光闪过,李子谦闷哼一声倒下,不再动弹。
朴中元移步离开,只余李子谦倒在地上,双眸怒睁,脖子上赫然出现一道血痕。
一连几日,东北急报不间断的送来。上面的内容大多一样,说的都是军队节节败退,死伤人数越来越多,交州道难以夺回。
金侁来时,王黎披着外衫,青丝凌乱,正蹙眉对着地图思索对策。他人已瘦削的不成样子,面色也苍白如纸。
“阿黎。”金侁心疼的唤了他一声。
王黎抬眸,见金侁来了连忙扬了扬唇角,声音细弱却温润的说道:“你终于来了,这几日怎么都不来看我?”
金侁快步走上前,正欲开口,就见一股鲜红的血迹顺着王黎的鼻子流出,金侁身形一怔。王黎自知发生了什么,低头慌乱的抹了一把,遮掩道:“哎呀,这屋子里太干了,鼻子真难受。”说着仰头冲外面吩咐道,“端盆水来。”
外面的小太监应了一声,连忙端了盆热水放在房内。
王黎想起身去洗把脸,金侁却一把按住了他,道:“你别动,我来。”
金侁说着走了过去,浸湿了一张帕子,折回身替王黎轻轻的擦拭了起来。
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却是无话。
“这几日可有好好地用过膳?”金侁轻声开口问道。
“恩。”王黎心虚的垂下眸子,不敢再看他。
“每日都按时就寝?”金侁依旧柔声问道。
“恩。”
金侁素指隔着帕子轻轻抚了抚王黎的双唇,轻笑了一声,道:“今日怎么这么乖,平日里你可是张牙舞爪的呢。”
“我……唔……”王黎刚要开口反驳,金侁拿开帕子,一把扣住王黎的后脑勺俯身吻了上去。
王黎唇上带着血腥味,金侁皱了皱眉。
“王上……东北,又来急报了……”门外赵钱儿轻声开口道。
王黎推了金侁两下,用手臂在二人之间隔出一段距离,轻喘了两下,开口道:“递进来。”
赵钱儿双手举着急报,俯身向书案后的王黎走去。他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那急报上血迹斑驳还带着尘土,王黎伸出纤细的素指一顿,似是没有勇气打开。金侁见状接过那信,三下五除二的拆了开,匆匆浏览了一遍,身子僵住了。
王黎感觉到了金侁的变化,连忙抢过那信。王黎看过信后,嗓子忽然一甜,一口鲜血呕出。信纸上顿时被鲜血染红,却依稀可见“交州道彻底失守,敌军往春州方向进发”这几行字。
“黎!”金侁连忙搂住王黎,一只大手慌张的在王黎身上查看着,“你,你哪里不舒服?”
“快传太医!”金侁扭头冲愣在原地的赵钱儿怒吼了一声。
“是,是……”赵钱儿连滚带爬的往屋外跑去。
“黎,黎……”金侁焦急的唤着,眸中带着一丝泪光。
“我,我没,没事的,就是……就是……”王黎说着又呕出了两口血,目光也有些涣散。
“好好好,我知道了!不说话了,乖,不要再说话了,好不好……”金侁随手拿过帕子将王黎唇边的污血擦去,可金侁手指一直颤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为什么,为什么那血越擦越多……
王黎笑了笑,费力的伸出手按住了金侁的那只手,他想对他说:别再费力气了,可是他只张了张嘴便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