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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赵无恤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传到代嬴那里,这时她已长大,到了坐在织布机前学习纺织的年纪。喜报传来,她惊喜地扔下了梭子,不顾女教师的阻拦匆匆跑出门外。

      也就是从被赵鞅承认起,赵无恤第一次失去了人生中重要的东西。他一直忍耐着痛苦,拼命争取表现的机会。直到他被立为太子,赵鞅这才想起赵无恤的母亲,那个曾经缩在他怀里,也只得到过这么一次机会的狄族婢女。为了不使赵无恤尴尬,他想把她找来,提高她的地位,却得知这年春天她染上了风寒,由于郁郁寡欢和劳累过度,强拖了一段时间后,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值得庆幸的是,还有人记得她被埋在什么地方,来得及稍微修剪一下她墓地前的荒草。

      赵无恤在这一年开始学会喝酒,随后他用了十多年来掩饰酗酒的毛病。教他学会品尝这种东西的人是代嬴,赵无恤逐字逐句地背诵着赵鞅给他的竹简,即使得知母亲已被埋入墓地,也不肯片刻停歇。代嬴看见他极力不让眼泪掉出眼眶,就从母亲那里偷来了酒,她陪着弟弟一起坐在生着青苔的废弃屋宇前的石阶上,一盅一盅地斟给他喝。

      代嬴起初没有告诉他酒有消解忧愁和混乱现实的功效,只说那是可以暖和身体的饮料。赵无恤喝得过多,头脸滚烫地倚靠在姐姐身上,他睁着目光涣散的眼睛,看见荒芜的春风从刚生出嫩苞的枝头吹过,云霞蔚然的碧空中没有哪怕一只从南边归来的燕子。这一刻,他发觉自己居然短暂地忘却了母亲,忘却了她一而再地强调过的尊贵的赵氏血脉,忘却了奴隶般的生活和冬夜琐碎的祈祷,忘却了竹简上父亲写下的字句,忘却了这生来就不公的人世。

      赵鞅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天帝把他所渴望的代国赐给他的儿子,他那时没有认出那孩子的面孔,醒来以后才想到是赵无恤,因此有了常山之试。因为这个梦,赵鞅预料到自己有生之年可能无法攻灭代国,不过赵氏还会延续,他将夺取代国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赵无恤身上。

      仿佛要印证他的预料一般,赵无恤被立为太子不久,朝廷中就发生了可怕的动乱。

      在晋国,几个公卿家族轮流执政的惯例已久,为了争夺权力和财富,彼此之间难免发生摩擦,国君也无法禁止。赵鞅的个性十分凌厉,在他执政之下的赵氏,因为一些微妙的缘由得罪了同朝共事的另外两家卿族,范氏和中行氏。到了夏天,范、中行氏开始酝酿内乱,即将出兵攻打赵氏在绛都的宅邸。赵鞅在得知他们的预谋之后,提前展开行动,在宅邸附近布置军队。

      范、中行氏的军队于拂晓时分发起进攻,同赵氏军队厮杀起来,到了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已经逼近了赵氏的聚居地,据说当天晋国的大街小巷上没有一个人敢走动,士兵们的呐喊声,即使在晋国宫殿里也能听到。

      繁盛的赵氏在邯郸有一支庶族,这一别支由来已久,称为邯郸氏。因为赵氏强盛有权,尽管历经多代,已经改宗,邯郸氏依旧依附赵氏,听从赵鞅的号令。这年初春,卫国向晋国进贡了几百户居民,赵鞅想把这些人从邯郸迁过来,邯郸氏的宗主却担心被记恨,不想破坏与卫国的友好关系,故意拖延执行命令,赵鞅对此很是恼怒,将邯郸氏宗主赵午召到晋阳,赵午随行的家臣居然拒绝在赵鞅面前解下佩剑,更惹怒了赵鞅。赵午被囚禁起来。尽管邯郸午在被囚禁的过程中曾流着泪对人吟诵了《棠棣》一节,提起邯郸氏当年与赵氏的情形,赵鞅后来还是下令将他处死。

      赵午的家臣随即带领邯郸氏族人发动叛乱,赵鞅发兵围困邯郸,这一行为惊动了范氏和中行氏。被杀死的赵午,是中行氏宗主荀寅的外甥,而中行氏的宗主士吉射又和范氏有姻亲联系,原本是族内的事件,立即扩展到卿族间的交涉。对于富有的赵氏,范氏和中行氏本来就别有企图,于是派出军队支援邯郸氏,混乱进一步扩大到整个晋国。

      范、中行氏的凶猛攻势使得赵氏军队落于下风,赵鞅决定暂且撤离绛都,退守晋阳。这一天,所有人都感觉到危险的降临,历经许多磨难、历史悠久的赵氏迎来了又一场危机,尤其在如今卿族之间兼并激烈的末世,令人益发感到担忧。

      此时值五月仲夏,骄阳似火,天地宛若熔炉,暑气灼人,晴空翻涌热浪,碧霄之中了无纤云,树影岿然不动。正是半夏繁茂,木槿发花之时,被恐惧与不安笼罩着的宅邸,气氛像寒冬一样萧杀,连绿荫中的蝉鸣听起来也带有刀兵的味道。

      车马准备好了,于是派人来通知赵无恤,他刚走到代嬴的房门口,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和姐姐告别,就匆匆折返回去,没有任何犹豫。这一天,赵无恤在葛衣外罩着染成竹青色的较薄的裼衣,登上马车的时候,感到自己的葛衣已被汗水浸透。

      马车一路向北而去,回首往南眺望,正午暑气蒸腾,远处绛都的轮廓好像隔着水波一样无法看清,再走远一点,屏叠的翠山便彻底遮挡了视野。

      进入晋阳城后,赵鞅立即按照董安于的部署,修建工事准备御敌,一刻也不敢怠慢。没过几天,范氏和中行氏的军队就赶到晋阳城外,那阵仗明显是要将赵氏赶尽杀绝。赵无恤登上城楼远眺,第一次真正地看到那些强大整齐的军队在战场上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往后将参与战争,甚至成为战争的主宰,不禁心头惶然,抓紧了城上的砖石。

      晋阳的防守完备且坚固,想要攻下很不容易,从夏天到秋天,双方一直呈僵持之势。过了几个月,事情出现了转机,范、中行氏集中兵力来对付赵氏的时候,疏忽了绛都的事务,留在国君身边的其他卿族又蠢蠢欲动起来,其中以担任执政的智氏为主,勾结韩氏和魏氏,准备趁范、中行氏出兵在外,后背空虚的机会,除之而后快。

      智氏的宗主,也就是荀瑶的祖父荀跞,有一位名叫梁婴父的爱臣,荀跞想要提拔他,让他取代中行氏在晋国的位置,一直苦于没有借口下手,现在正是千载良机。从前,由于内乱频发,晋国国君曾对各大家族订下‘始祸者死’的规矩,无论是哪个家族的宗主,首先挑起祸端,就是死罪,这是写进盟书,沉入河中的。这次祸乱虽由赵鞅而起,但主动发起进攻的却是范、中行氏。刚好,留在绛都的几个家族里,韩氏素来厌恶中行氏,魏氏则与范氏有旧怨,荀跞便找到他们,和一个企图篡夺范氏宗主之位的范氏内鬼范夷皋联合起来。打算利用‘始祸者死’的借口,趁范氏和中行氏还在晋阳的机会,出兵驱逐他们。

      八月,中军将荀跞入宫请见晋国国君,禀报国君说:“如今作乱非由赵氏一家而起,只驱逐赵鞅,似乎太不公平吧?”国君听后,点头允诺了他的请求。

      仲秋,荀跞奉晋国国君之命,率领智、韩、魏三家的军队,发兵讨伐范、中行氏。

      赵无恤那时正追随赵鞅守卫晋阳,于被困之后的几个月听到这个消息,除了和其他人一样感到欣喜之外,听说领兵的人是荀跞,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几年前曾在槐树下窥视过的荀瑶。那时他还并不是太子,只是依偎在母亲身边的执拗少年,如今却和荀瑶一样,成为真正的公卿子弟了。

      自从那年之后,赵无恤就没有再听过有关荀瑶的消息,尽管见过荀瑶的大臣都觉得他将来会很有才干,不过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比赵无恤还要小好几岁,下一个继任智氏宗主的是他的父亲而并非他。况且,荀瑶不是荀申的嫡子,以智氏的惯例来看,最后倒不一定会立他为太子。

      即使从未和荀瑶交谈过,甚至没有很近地看过他,赵无恤却凭借模糊的记忆,毫无理由地认为荀瑶稍长之后一定会觊觎太子的位置。他甚至隐约觉得,荀瑶除了觊觎太子,还会觊觎不属于智氏的晋国土地,会觊觎诸侯的白衣朱裳,荀瑶一定会成长为一个最有雄心的宗主——这大概是基于野心家之间同类的直觉。

      他站在城上等待援兵,突然很想看看荀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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