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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润如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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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下了一场春雨,淅淅沥沥。雨不太大,齐慨之便没放在心上,不过一个时辰,便进了城。
齐慨之道:“这雨恐怕不会停了。”
则鸣开口想答话,却鼻子一痒,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齐慨之玩笑道:“怎么这样虚弱。白玉京的少主人,和你一般大的年纪,在江湖上已有些名气了。”
则鸣红着鼻子眼里泛水光,走路一瘸一拐,实在狼狈。齐慨之看了心疼,将他背进客栈离去。
齐慨之自幼习武,身体强健,以为则鸣这点小病洗个热水澡拿被子一捂便能好,谁晓得他第二日竟起不了床了。齐慨之摸了他滚烫的额头,寻思还是要去请个大夫才妥当。
请了大夫给则鸣把过脉,只是受了风寒,几贴药下去便能康复。齐慨之见则鸣犹在昏睡,问道:“他娘亲怀他的时候也染了风寒,有没有干系?”
“或许先天便有些不足。”大夫道,“小公子的身体,实在有些虚弱,需要仔细调养。”
齐慨之点头道:“确实是我疏忽了。”
他原本想去抓药,却瞥见则鸣枕边洇湿了一小块水痕,便给了银钱,吩咐小二代劳。待则鸣转醒已是傍晚,他低声道:“师父,我耽误了行程。”
齐慨之心觉则鸣这话说得生分,却并未多心,端了药喂他,笑道:“说什么耽误,好好养病才要紧。”
则鸣点头,乖顺地将药喝了,拉高了褥子便睡。
齐慨之觉得他今日格外乖巧,笑道:“则鸣少有这样听话的时候。”
则鸣未答他,他等了半晌再探身去看,这小子已睡熟了。
到了半夜时候,齐慨之听见抽噎声,他点了烛火,见则鸣禁闭双目,攥死了褥子,犹在梦中。齐慨之不明所以,只好将他搂在怀里安抚,则鸣哭了好一会,好容易停了,又开始胡乱说些梦话,喊的一句句都是他那个乞丐阿叔。
齐慨之拍着他的背,叹道:“少爷,我待你不好么,怎么只喊阿叔不喊师父呢。”
大抵是则鸣身体虚弱的缘故,这病去的极慢,但总算是一点点好起来。
只是每每夜里则鸣必要念叨几回他那乞丐阿叔,实在叫齐慨之无奈。他后知后觉的察觉则鸣颇有些古怪,仿佛又坠入那老乞丐亡故的梦魇里去了齐慨之从前暗暗企盼过无数回,则鸣被好人家捡了去,即便不和白少城主做比,也该有个正经人家照顾他,最坏不过他在襁褓之中便叫野兽吃了。
谁知他竟过了十五年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日子。
齐慨之想起他将自己打跛了,气得牙痒,掐着则鸣脸颊低声骂道:“你这小混账,好狠的心。”
则鸣的风寒一日日见好,却一日日沉默寡言起来。
齐慨之心知不能放任则鸣这样下去,却猜不到缘由,只好在城里多留了几日。听大夫讲则鸣的身体大好了,便打算带他去吃些好的进补。
这小城里最好的酒楼,也不很让他满意,只好将就了。但则鸣站在楼下不动,齐慨之劝了几回也没有反应,终于失了耐心将他强拉上去。
则鸣对着一桌好菜竟埋头哭了,齐慨之吃惊道:“你哭什么,是我太凶么?”
“师父别不要我,我不是有意不好起来。”
齐慨之被他哭的心疼,把他揽进怀里哄道:“胡说什么,师父不会不要你。”
则鸣好不容易停了抽噎,道:“我无父无母,阿叔也去了,若师父不要我,我便再没有容身的地方了。”
齐慨之恍然大悟,这小子若不是怕极了被人抛下,怎么能狠心打断自己一条腿呢。他心中十二万分愧疚却无法言说,只好承诺:“师父应你,绝不抛下你。”
则鸣点头,犹豫许久才开口:“......师父不要再拿白少城主与我相比。”吞吞吐吐好容易才把话说齐整。
齐慨之笑道:“怎么不能相比?”
则鸣红了脸,别开目光道:“白少城主与我是云泥之别。”
齐慨之拢住他一双微凉的手,道:“我却觉得则鸣比他好得多。窘困之中秉持赤子之心,何其不易。”
“可我生来就是乞丐。”
“小傻子。”齐慨之把他按进怀里,好叫他看不见自己眼里的水光,“哪有什么人,生来就是乞丐。”
则鸣晓得师父又伤心了,可他不知其中缘由,只猜测师父从前兴许也过得很不容易。
则鸣这一顿吃的太荤,回到客栈又吐又泻,难受了一宿。齐慨之被大夫训斥了一顿才会悟自己太不会照顾人。唯有一件事叫他觉得宽慰一些,则鸣夜里不再喊阿叔了。
则鸣梦里喊一句师父,齐慨之便应一声。
少年轻软的语调,叫他觉得十分受用。
则鸣不通人情,天真纯良,个子又瘦小,莫说十五岁,说是十三岁瞧着也嫌小。
齐慨之忽而觉得,则鸣已经长成了很好的模样,若他自小就在自己身边长大,莫说给自己这样养着会不会夭折了,即便平安长大,或许也会养成阴郁的脾气。齐慨之伸手按在他长歪了的骨头上,轻叹,要是给个寻常人家捡去就再好也没有了。
二人休整好了重新上路,齐慨之扶他上马时忽然察觉他的衣袖短了,又去掀他下摆。
则鸣羞道:“师父,你做什么。”
齐慨之笑道:“则鸣长高了,看来还是要叫你多淋些雨。”
则鸣道:“师父当我是棵草么?”
“长得不如草快。”齐慨之翻身上马,又道,“矮便矮些,还是不要再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