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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陆小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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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鸣吐得双腿发软,上了马靠在齐慨之怀里睡了过去。
待他睁眼时,已入了余城。他揉眼问道:“师父,到江南了吗?”
余城是江南大城,依他们的脚程,不花上小半月恐怕走不出江南,齐慨之答道:“到了。”
则鸣打起精神看了一眼,道:“好像与钤城没多大分别。”
齐慨之心道,原本也没多大差别。他将则鸣抱下马,道,“日头迟了,不能再走。”
小乞丐摸摸肚子,道:“师父,我有些饿了。”
齐慨之隐约记起乌子虚提过,余城有几件酥点味道不错,便道:“先去客栈,今日带你吃些好的。”
安置了马匹,齐慨之见酥点铺子前排了一条长队,问道:“你回客栈去,还是在左近走走?”
则鸣道:“师父,我想逛逛。”
“不可走远。”见这小子神情兴奋,料想没听进去,齐慨之又道,“则鸣,不可走远。”
则鸣这才答他:“师父,我记下了。”
齐慨之甫一点头,则鸣便钻进人群里没了踪影。则鸣四处走动,心道这江南除去热闹一些,原来与钤城无甚差别,想来天下城镇大抵都是一般模样了。果然,连戏台上小旦的细软唱腔也和钤城无甚分别,则鸣只觉得十分扫兴,还好阿叔没来过江南,不然一定也很失望。
看戏的人群里有个小子,摇头晃脑的唱词,居然很有些神韵。可惜则鸣听不出优劣,只觉得这人实在古怪,分明是个锦衣绫罗的公子哥,却要学这下等营生。那人发觉则鸣盯着他瞧,笑道:“小哥也觉得这词做得巧吧,粉眉翁,果真是江南第一。”
则鸣听不懂那文绉绉的唱词,又觉得粉眉翁这名字十足古怪,只好冲那人点头笑了一笑。那人奇道:“未想到,小哥竟与我臭味相投。在下花念官,请教小哥姓名。”
则鸣想了一想,道:“人都唤我陆小跛。”
花念官打量他一圈,心里便将他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他学江湖人一拱手,笑道:“英雄不问出处,相逢有缘,不如我请陆小哥吃酒。”
则鸣忙道:“我师父不喜我吃酒,多谢花公子好意。”
花念官兴致勃勃,问道:“学什么的师父?”
“我也不晓得,师父替我葬了阿叔,我便跟着他了。”
花念官心想这人大抵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跟着那师父做个学徒,做的大抵是打杂伺候的差使,便道:“若你受了委屈,来余城花府找我,我给你出头。”
“什么委屈?”则鸣道,“师父待我很好。”
花念官心中叹道,那是现在对你好罢,待你跟他回了家里,打骂是少不得的,饭也不一定能吃饱,若他家里还有个厉害的婆娘,你的日子便更难熬了。他将这陆小跛的未来设想的凄凄惨惨,十分可怜,自己家的下人一年还能拿块碎银呢,这小跛子去了人家家里,做了白工,还要挨打,这日子且还长着呢,没有十几年,怎么熬得出头。
花念官道:“不如我给小哥出银钱赎了身,你来我府上做工。”
则鸣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师父待我实在很好。”
花念官叹道:“你这死脑筋,阳关路你不来走,非去过那独木桥。你道你那师父是什么好人家,即便对你这一刻好,下一刻却说不准,又或许瞧你相貌不错,有了腌臜念头。”
则鸣气道:“花公子说胡话了,我师父是个男子。”
“小子你十足天真。”花念官掏出一条帕子擦拭眼角,尽是小女儿情态,“奴家有心救公子出苦海,公子却不肯承奴家的情,真真愁煞我也。”
则鸣被他那条粉帕子吓了一跳,只觉得浑身不舒坦,正想开口告辞,却听一阵怒喝。
“花念官!你这下作小子!”
花念官却不怕,将那帕子一挥,道:“阿爹几时回家的,怎么也没下人来禀报。”
“叫你读圣贤之书不听,又来看这腌臜玩意儿。”
花员外手执一把笤帚,追的儿子满地乱跑,人群里有人笑道:“花员外又教训儿子了。”
花念官将那条浅粉丝帕塞进则鸣手里,笑道:“官人,切切记得来花府找奴家呀。”
花员外怒道:“我今天就抽死你这小子祭祖。”
花念官到底年纪轻,一下子跑出老远,回头大声喊道:“陆小跛,我是花府花念官!”
则鸣觉得这人十足好笑,不禁攥着那帕子大笑起来。
“陆小跛是在叫你?”齐慨之手里提着纸包,站在则鸣面前,紧拧眉头,瞧着很是生气。
则鸣揣摩不透他的心思,小声道:“师父来啦。”
齐慨之又道:“陆小跛是谁?”
“从前,人家都这样叫我的。”则鸣窥看他的脸色,怯怯答。
齐慨之一言不发一路拖着则鸣回了客栈,将那纸包丢在桌上,把门关的老响。
“师父不要生气,是我错了。”
齐慨之把他拽过来摁在膝上,终于没舍得打,又把他揪起来问:“是谁告诉你,你叫陆小跛的?”
“我也不晓得,自我跛了便叫开了。从前阿叔叫我小陆。”
齐慨之原本念着那老乞丐的好,此刻却想将他刨出来抽一顿泄愤,他道:“你不姓陆。”
则鸣道:“那我姓什么?”
齐慨之道:“总之不能姓陆,我不喜欢。”
“师父不喜欢我便不姓陆了。”则鸣道,“我跟师父姓成不成?”
齐慨之又道:“这也不成。”
“我都听师父的。师父是不是气我,不想要我了。”
齐慨之叫他坐在腿上,把他圈在怀里,道:“不会不要你,你不许去花念官那里做工。”
则鸣在他腿上坐得战战兢兢,心道师父如此生气,莫不是在拈酸么,他待我这样好,莫非真有什么别的念头。则鸣锤了锤脑瓜,又想,师父这样俊朗,做什么看上我这小跛子,果真是叫那花念官吓懵了,才生出这样不着边际的念头。
齐慨之叹道:“你尝尝这几样酥点,若觉得好,明日带一些上路。”
则鸣吃了一嘴碎末子,怕叫师父看了不高兴,从怀里抽出花念官给的丝帕抹嘴。
齐慨之将那桃粉的胭脂色实在心烦,便将帕子夺来,揉在手心里咬牙切齿地碾做了碎粉。则鸣心里一凉,心道,坏了,师父难道果真在吃花念官的醋。忽而又是一惊,师父这样厉害的功夫,若是要对自己用强,可如何是好。
他被师父箍在怀里,只好将那纸包一扔,伏在桌上哭道:“师父饶了我吧。”
齐慨之见状,虽觉惊讶仍温声道:“则鸣,方才吓着你了?”
“师父我虽穷苦可究竟是个正经儿郎,恐要辜负师父错爱。”
齐慨之抬起他的头,怒道:“你从何处听来这些乌七八糟的玩意。”
“花念官说师父.......”则鸣见他脸色可怖,不敢再说下去。
齐慨之怒极,心道还是要将则鸣和那叫花念官的混账小子一并教训一顿才好。
则鸣道:“可.......我是个跛子,师父无缘无故,为何待我这样好。”
齐慨之抬手揉他的鬓角,道:“你随我回去,我找人给你医治,你往后便不是跛子了。”
“你不叫陆小跛,你往后待在我身边,从前的苦,都不会再吃了。”
则鸣听齐慨之说话,确实地发现他是伤心了。
第二日清早则鸣便跟着齐慨之去买酥,他远远在人群里瞥见了花念官,忙低下头去,怕叫他发现了。但花念官到底还是瞧见了,一阵小跑便道近前来。
则鸣唯恐他又提起那名字触怒齐慨之,抢白道:“花公子,这位便是我师父。”
花念官吃了一惊,笑道:“原来是这么个人物。”
齐慨之皱眉,心想给则鸣些面子,不欲发作。
则鸣心中一喜,道:“花公子,我同师父今日要离开余城了。”
花念官道:“陆小跛兄弟一路平安呀。”
余城的花念官小公子又被揍得鼻青脸肿,这回却不是花员外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