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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南春 ...

  •   一月春醒,天气尚寒。
      乌子虚坐在屋顶,解下酒葫芦掂量几下,便递给身边男子,笑道:“好酒当与知己分饮。”
      那人抬手推拒,道:“我无意夺人所好。”
      “慨之,你捡来那小乞儿是习武的根骨,年纪却大了一些。”乌子虚笑道,“倒不如留下给我家阿肆做了徒弟,放在我身边好好调教。”
      “我带他回隐云庄。”
      “自你初来钤城,你我相识也有五六年之久,如今为了这小乞儿,不再追查你父母下落了?”乌子虚吃惊道。
      “岂是为他。”齐慨之道,“我与师父本约定五年为期,却在外滞留,该回去向师父请罪。”
      乌子虚正要开口却听见一阵喊叫,忙跳下屋顶道:“阿肆死小子,当心师兄的花瓶。”
      紧闭的屋门被人踹开,那跛脚的小乞儿扑进齐慨之怀里,狠狠地瞪着阿肆。
      乌子虚道:“这样久,衣裳也没换成?”
      阿肆道:“他不肯让我近身,还咬了我一口,师兄,慨之公子,这可怎么算。”
      “咬便咬了。”乌子虚乐道,“你那粗皮糙肉,能有什么。”
      小乞丐抱着齐慨之的衣袖,冷的哆嗦,乌子虚递了酒葫芦给他,“吃口酒暖暖身子?”
      齐慨之道:“则鸣年纪尚小,不可饮酒。”他低头见那小乞丐盯着酒葫芦眼神发亮,又道,“不吃他的酒。”
      乌子虚将葫芦抛给阿肆,道:“这小乞丐原来还有个正经名字。”
      齐慨之没有理会他,将则鸣领进屋里去。屋里乱的很,阿肆给小乞丐准备的衣服落在地上,被踏出几个灰黑的脚印,齐慨之提起来看了一眼,又松手丢回去,自己脱了外袍裹在小乞丐身上,道:“明日给你裁件新衣。”
      则鸣道:“师父是不是怪我弄脏了衣服。”齐慨之没有答他,只道:“不在此处落脚,还是回客栈去。”则鸣唯恐自己惹恼了他,只得低头跟在他身后。
      乌子虚见了,笑道:“分明是他欺负了阿肆,怎么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必你多事。”齐慨之在那小乞丐面前蹲下,道:“则鸣,上来。”
      小乞丐愣了一愣,才趴了上去,小声道:“师父,我跛了几年了,不必背的。”
      齐慨之没有理会他,径自背他走了许久,四下无人的时候,才道:“不是嫌你脏。”
      “我晓得。”小乞儿道,“可我弄脏了衣服,还惹恼了师父的朋友,是不是叫师父生气了。”
      “没有。”齐慨之感觉到身后的小乞儿把脑袋埋在他肩头,湿热的液体渗进衣服里,也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他皱了皱眉,终于道:“莫哭,太脏。”
      “嗯。”小乞儿赶紧抬头,小声应了。
      齐慨之想了想,又道:“真不嫌你脏的。”
      小乞儿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道:“嗯,我晓得的。”
      去的客栈说不上多好,但很干净,很合齐慨之心意。则鸣从未进过这种地方,又一头埋在他颈窝,他心里一沉,只觉得那一干涕泗都黏在了肩上。
      小二过来,笑道:“公子吩咐。”
      “两间干净齐整的。”那小二应了,正要去同掌柜讲,齐慨之又道,“且慢,还是......一间。”
      小乞丐瞧出他为难,却会错了意,道:“师父不要破费,还是一间好。”
      齐慨之点头道:“那便一间,送两盆热水,再烫一壶酒。”
      小二笑答道:“公子楼上请。”
      屋子里确实干净齐整,但那小二或许疑心他银钱不足,屋子里不过一张床与一张长凳,十分简陋。齐慨之四下看了,将则鸣放下,道:“站着。”
      则鸣不知所以,点了点头。
      直到那小二送了热水上来,齐慨之将小乞丐扒了个干净,绞了布巾将他浑身擦了一遍,才道:“床上去睡。”
      则鸣红着脸道:“师父,就这么睡么?”
      齐慨之道:“就这么睡。”他伸手一摸肩上早已干了,只好取了干净布巾仔细擦了颈窝与肩膀,他又拿起酒壶倒了浅浅一小杯,递到则鸣嘴边,道:“吃酒。”
      则鸣受宠若惊,应了一声,扯着被子坐起来接。齐慨之道:“不是好酒,你年纪也小,尝尝滋味便好。”果真酒才沾了唇,他便从则鸣手里拿了回来。
      小乞丐舔了舔嘴唇,只觉得又凉又辣,又甜又苦,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他偷看齐慨之的脸色,料定他不喜自己饮酒,便讨好道:“好古怪的味道,今后再也不沾了。”
      “不沾便不沾罢。”齐慨之将他按进被子里,径自坐在长凳上。
      小乞儿又道:“师父不睡么?”
      齐慨之想了一想,还是过去,躺在被子上。小乞儿不多时便睡过去,他闭目许久,总觉得肩上又湿又黏,全是这小子的鼻涕眼泪,怎么也不能入眠。
      小乞丐从没有睡得这样舒坦安心过,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迷迷糊糊瞧见齐慨之坐在床边,便含糊唤道:“师父。”齐慨之见他醒了,将他从褥子里拖出来,一件一件替他穿好,则鸣羞赧道:“师父,往后不这样了,成不成?”
      “成。”齐慨之道,“起得这样迟,不好。”
      他见则鸣低下头去,又道:“偶为之,也无不可。”
      则鸣跟着跟着齐慨之下楼,因他跛脚,下楼不快,齐慨之道他不愿与自己亲近,便只在桌边坐下,并不去搀扶,待人坐下了,才问:“脚是怎么伤的?”
      “阿叔嫌我长得太高,要不到钱。” 则鸣见他脸色不好看,又急道,“是我自己打的,我怕要不到钱,阿叔不肯再带着我。”
      “胡闹,你这样轻贱自己,对得起爹娘?”
      “可,我没有爹娘。”
      齐慨之沉默半晌,忽道:“你太矮了,不高。”
      “......”
      “你再高,我也带着你。”
      则鸣见他神色十分认真,忍不住笑道:“师父,哪有这样哄人的。”
      这小乞丐身量不高,又瘦又小,一点也看不出十五岁的年纪。齐慨之见他喜欢白面馒头,待他吃完一个便递过去,则鸣不敢不接,一连吃了十多个。
      齐慨之心中宽慰,这样大的食量,想来体格不用多久就能补回来了。
      则鸣艰难地吞了一口馒头,终于开口央道:“师父,我吃不了了。”
      “不吃了。”他起身结了钱,牵着则鸣往外走,两人脚程不快,走到郊外费了小半个时辰。
      郊外树边缚了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则鸣道:“好威风的马。”
      见齐慨之解了缚在树上的缰绳,则鸣吃惊道:“师父,你偷马?”
      “......不是偷马。”齐慨之道,“阿肆准备的。”
      他将则鸣扶上马坐稳,才翻身上马。则鸣是第一回骑马,十分兴奋,道:“师父,我们这便去你的那个庄子吗?”
      “......是隐云庄。”
      “多久能到?”
      “大约一两月路程。”
      “经过江南么?”
      齐慨之低头看他,道:“不过江南。”
      则鸣失落道:“听人讲江南风光极好,阿叔一直想去看看。”
      齐慨之记起则鸣嘴里的老乞丐,一卷草席裹身,已经死了两天。他出钱把人埋了,便捡来了个徒弟。如则鸣所述,这阿叔倒不很坏,嘴硬一些,心肠却是软的,将这小乞丐的性情,养的无邪良善。
      一路春水氤氲,嫩绿新发,正是江南风光。
      钤城水乡正在江南,但那老乞丐至死也不知晓,自己早已身处心向的江南。齐慨之心觉这话说了要叫小乞丐伤心,便咽了回去。
      则鸣哽咽道:“师父,我想去江南看看。”
      “......好。”
      小乞丐吃的太饱,给马颠了一路,终于喊道:“师父,我要下马!”
      齐慨之见他脸色发白,赶紧抱他下马,却见他扶着一棵树吐了,呕出来的全是没消化的白面馒头。齐慨之仔细想了一想,还是觉得这小子太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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