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记之两生花》单娇娇

6、第6章

　　醒来后，却是在床上，和风轻叩帘栊，荼蘼花香一阵阵传来，窗外依旧是风光明媚。
　　爹娘在床边，忧心重重地看着我，谢之遥却不在，大约他也觉得没脸见我。
　　“爹，我要退婚”。
　　爹娘对望一眼，然后爹开口道“荷儿三思，不要一时意气用事，要知道，哪个男子没点风月之事，之遥也只是去几趟青楼，有的男人，成婚后还娶十个八个小老婆，你要看开些”。
　　“你真的是我亲爹”？
　　娘在一旁帮腔，只是明显底气不足：“荷儿，你爹说的好象有道理”。

　　我双手握胸，几乎哽咽不能语，半晌平复了些方道：“爹，你知道我这里有多痛？自十岁开始，我眼里只有他一人，我那么喜欢他，给了他全心全意，可是他呢？我也要他的全心全意，如果他不能给，爹，我宁可一点也不要……”
　　“之遥说了，他婚后一定会改”。
　　哈，我几乎要笑出来，他会改，还是在婚后，那么婚前他还是要继续风流这就是他认错的态度？
　　我咬牙道：“他自己觉得不脏，我嫌他脏，我身体单薄，好容易拣回条命，不想再沾上花柳病”。
　　外间啪地一声轻响，一把折扇掉在地上，他颤抖着伸手捡起，然后苍白着脸走了进来道：“白荷，你出淤泥不染，我愿意跟你退婚”。
　　我们取消了婚约，我把嫁衣剪成稀烂，沉入池塘，别了，我年少时的爱恋与梦想。

　　我一度消沉，我们比邻而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碰到他时我装得心如止水，胸口却窒得不能呼吸。于是，我搬到郊外尼姑庵里住了一段时间，每天听师太们讲讲经，然后听听暮鼓晨钟一声声响得悠长，我站在幽静的竹林里，清风徐来，万虑皆除。
　　大约过了半年，终于能够平静些想起他。

　　小玫告诉我，谢之遥依旧和那个海棠来往甚密，只是现在他连乔装改扮也省了。整道街谁都知道，海棠是谢之遥的人。
　　我正在用针穿一种红色的野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神思一滞，刺痛了自己的手指，我用平淡的调子说：“关我什么事呢”？

　　晚间，我还是失眠了，披了衣衫，一个人在天井里看月亮。
　　转头间，我发现一个白衣女子立在墙角冷冷地看着我。她长发披肩，容颜出众，只是眉目间全是冰雪般的冷色。
　　我以为是寻常留宿的香客，看了一眼后便打算回房。
　　“白荷”。
　　她突然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怔了一下，停住脚步，回头再打量她，确定自己真的不认识她。
　　“我叫青霜，我是谢之遥的师妹，也是他的未婚妻”。

　　他这么快就有了新的未婚妻，可见世间男子皆薄情，这句话再也不错的。
　　我涩然道：“恭喜你们”。
　　“我今天不是来让你恭喜的，我来取回我师兄的内丹”。
　　“什么内丹外丹，他的事我一概不知，如果你找他，该到清梦楼去”。
　　我转身欲行，她拦住我，满脸愤怒之色。我冷笑道：“打击到你了？想当初……”
　　“住口！”她喝了一声，双目蕴怒，象要把我吃下去。

　　我心中一动，笑道“你因为谢之遥和我定过亲心里不平，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压根不会和他定亲……”
　　哈，她仰头一笑道：“这样没有心肝的女子，师兄看上你哪一点了？如果时光能倒流，你最好一病病死……”
　　“他喜欢我哪一点？大约就是温柔可人吧，男人嘛，谁希望怀里抱个雪团子呢”？
　　我暗骂自己没出息，这么长时间了，还和这样的女人做口舌之争，争个长短又有什么意义？

　　大约还是放不下，才有这么多放不开。

　　哼，她冷笑一声道：“谢之遥那个傻瓜……，他损了一半寿元，居然换来这么个结果”？

　　她懒得和我多说，手按在我的心口道：“我们狐族内丹，却用来救一个区区凡人的性命。”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口越来越痛，仿佛我的心脏要被从胸腔中生生剥离出来，我不由得叫出声音来。
　　她冷笑道：“现在知道痛了，他当日把内丹从自己胸口生生掏出来，受得痛苦何止是你的十倍？”
　　我本来痛得神智都要迷糊了，听到她的话脑子里却一阵清明，刹那间忘记了身上的疼痛，颤声道：“你说什么”？

　　她把手从我的心上移开，突然捂着脸哭了出来。

　　“你没良心，师兄当日为了救你这个病鬼，把自己一半内丹给了你，从此以后，他万年的寿元折了一半不说，还要日日受病痛折磨，每隔几天必须找女人行房才不致走火入魔而死，你那时病才有起色，他又怜你怯弱不能承欢，无可奈何之下才找一个青楼女子。找便找了，还怕你伤心乔装改扮，简直丢尽我们狐族的脸面。你，你区区一个凡人，长得也不是什么倾/城绝色，值得他如此待你，我陪伴了他一千年，却比不上你短短五年吗？这也罢了，你还敢和他退婚，你凭的是什么，凭得是什么”？

　　她提着我的衣襟一阵乱摇。
　　我呆了，瞬间也哭了起来，我何德何能，值得他待我如斯？
　　想起他的诸般隐忍，诸般付出，我简直肝肠寸断。
　　我那天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哭？为什么不就那样安安静静的死掉？他为了我身陷污淖，我又有什么资格污辱他，嫌弃他？
　　他的情义我该怎样偿还？

　　我握了青霜的手，哀求道“怎样才能把内丹还给他”？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就算我没有伤他，待他始终如一，也不值得他用千年的寿命和一身病痛来交换。
　　“你死了，我自然有办法把内丹取出来”。
　　我一咬牙道：“好”。
　　只是在死之前，我好想再见他一面。

　　青霜双手托起，聚水成球，球越来越大，里面模模糊糊地显出谢之遥的身影，帐幕低垂，银钩闲挂，他正躺在青梦楼海棠房中，他在床的外侧，眉头轻皱，时不时捂嘴咳嗽两声。他身后的海棠睡着了，嘴角挂着一缕满足的笑。
　　如果说以前我对他是怨与恨，现在只余爱和怜。
　　卖身的到底是他还是海棠？
　　海棠是为了钱，他是为了我。

　　我轻轻触摸着球面，现在，连远远看他一眼，也成了奢望。
　　我拉起青霜的手，诚恳地说：“我去之后，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说完，拨出她手中的宝剑，在项上一横。
　　我的衣衫上刹时开了万朵桃花。

　　踏上黄泉路，过了奈何桥，在望乡台边，我很安心地等着孟婆给我那一碗汤。
　　谢之遥，我就要踏上一个新的轮回，我默默祝祷：愿我们以后生生世世，永不再晤。

　　在我端起碗的一刹那，一枚铜钱打在我手腕上，碗跌落了，汤洒了一地。
　　我诧异地回头，只见青霜满脸不甘心地跑了过来，她先和孟婆厮见，向她道了声失礼，才冷冷地转向我。
　　我与她对视半晌，然后她转过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愧疚：“你母亲晕过去了，现在还没醒来，你爹一夜之间须发尽白。最没出息的是谢之遥，他居然一气之下把那一半的内丹抛了……”

　　这个傻子！
　　青霜顿了顿道：“放心，我找回来了，要不是冥府阴气重，他已经无力承受，他就亲自下来找你了。我答应了你的爹娘和他，让你重新投胎。还做白家的女儿。我还和谢之遥约定，如果来世的你再重新喜欢上他，我就让他留在凡间与你偕老，我不会让你喝这碗汤，过去种种，你就记着吧，你也想想怎样做才是对他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