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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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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的三国乱世,但曹操治下的许昌城内却依旧繁华如许,虽算不得软红香土,地上天宫,却也是九衢三市,车马如龙。
在相府闷了几日,曹惜除了躺在花丛中抱书翻看,便是修习隶书,偶尔养花逗乐。很快便乏味起来。
曹操虽要求儿子们聪明强干,做事不合礼度也无关紧要;但却教导女儿们要娴静守拙,一切遵从三从四德的道德标准。因此,曹惜要出一趟门着实困难。
高砌的黛墙挡住了曹惜眺望外面的视线,却挡不住她早已飞跃而出的心。
摸排观察几日,曹惜发现相府有一道人迹罕至的后门,但这门上了一把铜锁。曹惜觉着这事用不着动脑子,拎着斧子三下两下砍落铜锁,领着桐儿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垂手一旁的桐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嘴儿张得足足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曹惜走出后门,见桐儿还呆愣,急急催促道:“桐儿,快跟上。”
和煦的朝阳洒在齐臻臻地碧瓦朱甍间,映射出一道道明明灭灭的阴影。酒肆门前的杏花树上挂着蓝色的三角形酒旗,半卷半舒着在微风中飘扬。
酒楼间人头攒动,缭缭绕绕的食物香味,夹杂着繁芜的花草香萦回邈远,间或有一阵阵语笑喧阗传来。
街道两旁摊位林立,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物什,上至珠翠罗绮溢目,下到蔬菜瓜果载道。
人流亦是如织,有虬髯大汉推车而行,有文人门客摇扇摆袖,有耄耋老者步履蹒跚。极目了望,层峦耸翠,苍山碧障,天地间一派青碧如洗。
这个摊位转转,那个摊位瞅瞅,不由心中啧啧暗叹,这曹操治理下的都城倒像是一个世外桃源,免不得又佩服赞许几番。
悠悠闲闲地逛了半天,时已至中午。
顺手拦住一个中年大叔,问几家盛名在外的酒楼,品尝地道美食。那大叔斜着眼看一阵问人,花枝乱颤着,古怪地笑了两声,才指出两家雅归楼和重羽坊。
约莫是这两家酒楼劲头太强,一提及,这大叔就摇得花枝乱颤。
曹惜领着桐儿直杀雅归楼。
这家恰好离得近,她正饿,不想绕远路去城南的重羽坊。
刚踱上酒楼门口的石阶,立时,头上包着灰布裹巾的店二笑嘻嘻地迎上来。
两人扮成风雅公子和小厮。
曹惜没有刻意装扮,只束了男子发髻,穿上男衣,素面上依旧白皙,没有抹上灰土掩饰。
魏晋以白为美,店二面对着曹惜这等小白脸公子哥,一时半会也没有起疑,只顾殷切地迎两人进楼。
初次逛街,避避嫌还是有必要的,遂道:“可有雅间?”
对着穿戴贵气,气质不凡的客人,店二不敢怠慢,连忙回道:“有,有,公子楼上请。”
跟着店二“蹬蹬蹬”地爬上二楼,不似楼下的喧嚣热闹,楼上绿植幽茂,清静雅致。
一眼相中角落的一个雅阁,此阁靠临大街,一眼便可往到街道上的繁华景象,又摆有两株枝繁叶茂的棠棣,当真是静中有闹,闹中取静,正合曹惜的心意,遂素手一指:“就这间罢!”
没有料到她会选这间,店二愣了一下,面作难色道:“公子,此间早有人定了。”立马,又指着那雅阁的对间,“不如,公子你看这间如何?这间清静些。”
既然有人早定,曹惜也不再强求,颔首允了。
入了座儿,曹惜吩咐店二上几个招牌菜并几个时新的小菜,温一壶归雅楼久负盛名的醉花荫。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桐儿不再惧怕曹惜,也未太过逾越,兢兢业业地守着奴婢的本分。
当曹惜要她同坐的时候,她还是唬了一跳,女郎越发无视尊卑。桐儿自小被贵贱尊卑的礼法调教着,自然不敢与曹惜坐在一处,急红了脸,百般推脱。
曹惜认真道:“桐儿,你我一块长大,既是主仆,亦是姐妹。在相府,人多嘴杂便也罢了。这会子,正是没人处,何必拘着礼。”
自古奴婢的命便轻如草芥,生杀予夺不过在主子一念间。桐儿眼睛一圈红红的,如今得女郎看重,难免不感激盈怀。
不得已,曹惜起身按着桐儿坐下。桐儿虽然坐下,屁股却只沾了半边椅子,心中依旧惶恐不安。
既而,店二便上楼来摆菜,葱油鲈鱼,灰树花鸡柳,群菇烧百叶,虾仁豆腐羹,红烧猪蹄,话梅汁蒜蓉茄子等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店二殷勤地替两人斟满酒,掩上门,躬身退下。
执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不同于浓重热烈的白酒,酣畅淋漓的啤酒以及馥郁绵泽的红酒,这醉花阴有着植物精华的芬芳,入口后,搅动味蕾,时而明锐,时而清越,时而柔润,时而淳厚。
曹惜咂咂嘴儿,不由得赞叹道:“好酒啊!”
女郎真是性情大变,变得,变得不似正经女郎,倒像位风雅公子,桐儿望着一脸陶醉的曹惜,生起这荒诞的念头。
这念头太过出格,桐儿一慌,顺手端起酒急急喝一口,呛得喉头火辣辣地灼疼,泪水跟着外冒。
曹惜大笑不止,倒一盏水递与桐儿饮罢,才止住咳嗽。
吃了酒的苦头,桐儿不敢贸然再碰,只顾替曹惜布菜。
正大快朵颐。
忽然,外面一阵悉索喧哗,约有四五人的声音,在外间相互寒暄问候起来。曹惜不识得这些人,自然不受影响,依旧吃得欢喜。
而桐儿却倏地起来,哭丧着脸:“女郎,外间好似有晏公子。”若是女郎扮成这样,叫晏公子看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怕甚?他又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况且我这样装扮,他未必认得出。” 曹惜不在意地继续执起筷奢夹了一块鲈鱼放到桐儿碗里。
桐儿瞄了眼紧闭的阁门,生怕有人推门而入。
拍拍桐儿的手,安抚她紧张的情绪。曹惜又夹起一筷茄子放进口中。
外间,几人相继入了座,何晏坐在最里,夏侯玄与他对坐,身边是王弼,斜对乃郑冲。几人俱是华服昳丽,姿态皎然。何晏望着街道上的繁华景象,皱眉沉思。店二端上酒菜,王弼执起酒壶一一为几人满上,倒至何晏才问曰:“晏弟,所思何?”
回眸一笑,何晏举起酒盏饮尽:“无。”
夏侯玄叩桌而笑:“晏兄此答妙矣。”
何晏拇指摸着酒杯的边缘,笑语:“还请贤弟赐教。”
夏侯玄左手环胸,右手轻轻扬起,朗声道:“所谓有之为有,恃‘无’以生;事而为事,由无以成。这不正是晏兄的主张么?”
三人一听,笑着附和:“是极,是极。”
几人又围着 “道”展开了激烈深远的讨论。
困在雅阁的曹惜有些坐立不安,侧耳细听一会儿,听不懂,早早回府才是。
忽而,又听得一人语:“宴兄,丞相府中哪位女郎最合你意?”
但闻一个婉转清润的声音道:“无。”
继续追问:“莫不是丞相的几位女郎都不合你意?”
曹惜扒着阁门,透过缝隙外瞅,只见对面雅阁门扉大敞,里面坐了四个人,最里的那个一身蓝袍,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俊秀儒雅,堪称玉姿仙颜。与之对坐的男子,白衣似雪,丰容靓饰,风流蕴藉,倒也清新俊逸。
余下两个略逊色一点,一人黑衣,一人青衣,但放在现代也是帅哥一枚。曹惜暗叹,魏晋果真是一个美男行走的朝代。
那人不再接话。
“传闻四女郎泼辣,五女郎呆傻,六女郎跳脱,七女郎年纪尚幼。粗略一看,却是没一个与晏弟相配的。”
“然则,丞相有意纳晏弟为婿,只怕少不得要在里面挑一个。”
“晏弟,好福气!不止丞相青睐,连四女郎和五女郎都为着晏弟捻酸喝醋,闹得不成样子。”
虽然卞氏捂下前头的事情,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蓝袍公子饮着酒,面无表情,仿佛两人谈论的事与己无关。
古人也这么八卦?
猝然退一步,未料到桐儿贴得她甚紧,一退,挤得桐儿跌倒。
往后仰的桐儿惊慌中顺手一抓椅子,“砰”,椅子倒地。
主仆面面相觑,额……
谈兴正浓的几位公子,悚然静下来。几人并未料到对间雅阁还有人,言语间才颇无顾忌,谈及丞相家事。
与其缩头缩尾,不如大大方方。
曹惜拉开门,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底气十足地唤道:“小二,结账。”
桐儿步步跟随,只差没贴上曹惜后背,紧张地绞着手帕。
四位清俊公子,面上怏怏,心中忧虑,恐要生惹事端。
店二应声上楼收了五铢钱,笑呵呵地送客。
领着桐儿正要跨步离去。
白衣公子追出来,道:“公子,请留步。”
曹惜蹙眉回身,定定地直视来人,剑眉星眸,清新雅致,真是位俏郎君。
“公子,在下夏侯玄,与公子一见如故,若不嫌弃,何不留下来再饮一杯。” 夏侯玄见此公子唇红齿白,容颜清秀,却很是面生。
略一思量,曹惜便知原委,遂道:“不必。方才你们的谈话我未曾听见,我的小厮亦是。告辞。”
夏侯玄愣怔怔地望着曹惜娇小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才回神,自言自语般:“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如此通透。”
郑冲勾着唇,调侃道:“怎么,贤弟有这等嗜好?”
夏侯玄面色一红:“贤兄说笑了。”
何晏灌下一盅酒下肚,黑亮的眸子又幽深几分,若他没有看错的话,那小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丞相的五女郎曹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