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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处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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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华月光穿过树枝的缝隙渐渐洒满古色古香的屋子,深深浅浅的光影随着摇曳的树叶晃动轻舞。
曹惜趴在窗户边,仰头望着月儿出神,稚嫩的脸上有着不符年龄的深沉。
桐儿拎起件外袍正欲给她披上,手还未动,曹惜阴恻恻的目光就飞过来,桐儿倒吸一口冷气,两股战战差点跪下来。
好在曹惜只撩她一眼,转头又望着月儿出神,并没有责罚她的意思。
今夜的月儿分外明朗,却不知是否如人所说:一轮明月照古今,相思不改别样情。
虽则,一再开导自己要随遇而安,但对曹氏集团的挂念,总让她无法轻易融入异世的环境。
重重地叹息一声,老天爷为何要给她开这样的玩笑?
前世的她在曹晋安的呵护下可谓活得相当光鲜亮丽,恣意潇洒,香车美男任挑任选。
如今这般窝在院子里,一天都只对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仿佛有些惧她,随时都一副怯懦的模样,估计以前这身子的主人没少折磨她。
良久,曹惜回过神,见桐儿依旧提拎着衣袍,陪她发呆,招招手:“你过来。”
桐儿双手死死拽住裙摆,犹疑着挪过去,宛若英勇赴死般沉痛。
无怪乎桐儿有如此举止,往日曹惜木讷,极少当众说话,到非要开口不可时,话一出,必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一旦被嘲笑,在外人面前她藏掖着吞下苦果,回院,总要闹一场,又自个陷入无尽的悲戚无望中。
有一回,正值三月,草长莺飞,马重英一时兴起,操办赏春宴。马重英乃天子太傅马日掸之女,颇有才名,她一挥手,响者众。依照平常,不过贵女间玩耍走动的聚会,不比才情。哪知何晏首开清谈之风,马重英突发其想,也效仿着张罗一场诗会。
彼时各贵女都跃跃欲试,若能一出风头,那可是光耀门楣的事。曹茂性子虽泼辣,但书却读得极好,自然要去。曹惜有自知之明,本不欲同往,之后又听说何晏及诸公子也要出席,便有些心动,经不住与她要好的婉月一怂动,咬咬牙,赴之。
依着马重英定的规则,一人接一句,轮到曹惜,曰:清风盈袖香满怀。曹惜绞手帕半天,对:两雀争树毛一地。此句一出,众人皆愣了愣,不时便爆发一阵狂笑。曹惜羞得头都抬不起来,还有比在心上人面前丢丑更残忍的事么?
单看工整,这诗也算得上,但在别人风花雪月的对照下,委实有些低俗。
回府的曹惜,又摔了一回东西,犹不解气,硬是叫桐儿不准动,一个杯盏砸过去,见桐儿血流满面才怏怏住手,转头,自顾自地暗自垂泪。
可怜又可恨。
昭彰的劣迹已在桐儿的心底埋下深重的阴影,此刻见曹惜叫她过去,不免一番乱想。
曹惜好笑地看着她英勇就义般的表情,接过她手中的衣袍披上:“桐儿,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哪敢妄自非议主子,若答得不好,肯定又会被女郎责打,饶是口齿伶俐的也犯难,桐儿低头沉默不语。
就如此作难?
约莫是怕她借故刁难,曹惜尽量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只管如实道来,我必不罚你;若你有意隐瞒只捡好的说,我必不饶你。”
明明挂着笑意,桐儿却瘆得慌,那笑分明有震慑的意味,一抖,跪在地上,先磕头讨饶总没错。
……
瞧这丫头吓得,她以前到底是有多可恶啊?一把拽起桐儿,道:“你先别急着讨饶,是赏是罚也得等你说完才定。”
女郎这是较真呢!必要她说出实话,歇住敷衍掲过的心思,桐儿犹豫好久,才狠下心:“女郎……人挺好,只是爱摔东西。”
就这一句?
脸色一沉。
桐儿又一抖,豁出去了,噼里啪啦地一股脑儿说出来,连同曹惜如何变着法子偷窥何晏这等私密的事儿也说得绘声绘色。
曹惜听得一愣又一愣,敢情她以前不仅是个二愣子,倒贴货,还是个暴力狂?
言毕,桐儿就有些后悔,说得如此详实,只怕要惹恼女郎。
她自幼父母早亡,十岁时便被人伢子卖入相府为婢。早年间那些磨难的日子历历在目,若女郎一时发狠,要卖她出府,也不知会落到什么不堪的境地?
抬头偷觑曹惜,见她若有所思,倒没有发狠的迹象。
桐儿心下松泛些,只木头似的戳在那里,不再开口。
如此说来,“她”的病是因落水所致,而失手推她的却是这具身子的四姐曹茂。其中的缘由就有些狗血。
那日,曹茂新学一个绣样,便替何晏制一个荷包送过去,曹惜去时正巧碰着何晏微笑着接过荷包。曹惜诗书读得差,却做得一手好女工,木愣愣地直接说曹茂做得的荷包拙劣。曹茂当场就冷脸,不客气地直戳曹惜的痛楚,言她琴棋书画狗屁不通。
曹惜本就木讷口拙,况且曹茂所言也是实情,自是无从反驳,气恼之下,抻手拽了一下曹茂。
曹茂起急,重重推她一把,这一推,事就大了,曹惜直接落入何晏的睡莲池,又不会游泳,扑棱好一阵,才被捞上来。
顿时,府里便炸开锅,一阵鸡飞狗跳,好在曹操身在沙场并不知晓,此等后宅荒唐事自然不能宣扬,主母卞氏痛骂几句,硬生生地压下来。
鹬蚌相争,渔翁也没有得利。
曹惜染风寒,命丧黄泉,曹茂跪在祠堂反思己过,便是无辜的导火索何晏也被连坐,闭门思过,害得他错过空前绝后的清谈大会。自此,咬碎一口银牙的傅粉何郎暗自发誓一定要远离曹氏的所有女郎,对,所有。
看来一代枭雄的后宅也不那么平静。
历史上,曹操喜纳人O妻的恶趣味,曹惜还是有所耳闻。比如铜雀春深锁二乔,又比如她现在的母亲杜氏,再比如何晏的母亲尹氏,俱是曹操不择手段抢过来的。
曹惜怔忪过后,又拐弯抹角地套话,欲搞清这后宅人物关系。
春风拂面般的关怀政策让桐儿放松戒备,有问必有答。一问一答间,曹惜捋出个大概,曹操共有的公子有十五,养子两,女郎七位,除开三位女郎进宫侍奉天子汉献帝外,府里就曹茂,曹惜,曹越,曹胜,四位皆是不同夫人所生,云云。
关系貌似有些复杂,曹惜唤来桐儿取过笔墨来,桐儿递上的一垒竹简让曹惜目瞪口呆,心绪繁杂地接过,惋惜地摇摇头,从此她怕是再也见不到一张纸了。
曹惜试探着写几个字,只觉顺滑无比,瞅眼写下的字,端秀清新,也可入目。
罗列出一个人物关系表,曹惜盯着心中分析起来,捏着毛笔头子在下颌轻轻点了点,又在何晏的名字上划个问号。这才搁下笔,吹了吹,满意地点点头。
鉴于桐儿的优异表现,曹惜不负所言,赏她一对耳坠,桐儿受宠若惊,从她伺候曹惜起这还是第一次得赏,不由感慨万千,女郎真似换了个人儿,不发呆时,灵动聪慧,辞令流畅,不比以前发不发呆都是要死不活的模样。
窗外,鸟儿在树木花丛间穿梭,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鼻尖一阵香气萦绕,曹惜倚着窗边小几,执着绘制的人物关系谱,分析处境。
这关系谱可是她忙活好些日子才慢慢完善。除去从桐儿处套的话,也有她四处闲聊得来的消息。
起先,一众下人见到她还有些惴惴。她也不急,慢慢地与他们套热乎。时日一久,下人们也愿意与她闲聊几句,不免言语间就流露些个有价值的消息。她暗记在心,回房便在关系谱上添一笔。
曹惜的母亲杜氏原是吕布部下秦宜禄的妻子,生有一子秦朗,字阿苏,曹操见杜氏美貌,自纳为妾,秦宜禄归降曹操,任铚县县长,后被关羽所杀。
杜氏与曹操育有两男一女,长子曹林,次子曹衮,小女曹惜,也算受曹操宠爱。但杜氏懦弱,常受各房欺压,如此一看曹惜的木讷与她不无关系。曹惜落水后也不敢与王氏讨要说法,总想着息事宁人。
而曹茂乃王氏所出,其母乃董卓府上的婢女,因长得好看,受曹操亲眼,接入府中,生有一子一女。曹茂聪慧,琴棋书画皆习得十分上心,颇有才名,深得曹操喜爱。
与曹茂一比,曹惜就显得有些掉档次,才情自无法相提并论,性子也是古怪,对外木讷,对内残暴,任谁提一句惜女郎都得摇着头,暗叹一句:模样虽美,秉性不善。而她沉默寡言的外在与放飞自我的内心,形成强烈的反差,追逐爱情的架势就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啧啧,这女娃真是个矛盾综合体。”
太怪的形象委实不太利于她深扎根于大魏朝,必须,得改。至于改的方向么?她还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