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宴》小阳公子

12、五腊日

　　晚膳刚过，天色还不甚黑，尚有一丝霞彩挂在云间，宛如九重天上仙子遗落的一条橘红色锦缎。

　　牡丹宫灯将路径照得微亮，兰嬷嬷搀着杜氏缓缓行来。曹惜正敷着她自制的面膜躺在床上，听得桐儿唤了声杜氏，连忙扒拉下脸上的白绫，坐了起来。

　　这面膜还是曹惜近日因着无事才制的，做法倒也简单，即裁面部大小的白绫，再在眼睛，鼻孔，嘴巴部位掏出几个洞，白日里浸泡在菁华里，晚间便可取用。

　　倒是这菁华费了曹惜不少功夫，这时物品极为匮乏，她不得已只好摘鲜花，胡瓜捣汁再混着顾载清挤回来的马奶用，那顾载清被她紧盯着挤回马奶，脸还红了好一阵，她还与桐儿说笑道：“这年轻人面皮就是忒薄些。”

　　杜氏进来时，曹惜将将坐起来，也不穿鞋，裸着脚跳下床福了一礼。眼见她赤脚下地，本想斥她几句，又见她脸色莹润如玉，女人本就爱美，不禁先问道：“惜儿这是抹了什么，这皮相愈发白净了。”

　　搀杜氏坐下，她笑盈盈地拿出一张白绫，示范了一遍用法，杜氏瞠目结舌：“这，这法子，惜儿你怎么能想到？母亲正愁暮去朝来颜色枯萎，怕讨不了你父亲欢心。”

　　“母亲有孩儿这法子，自然能永葆美貌，父亲必是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岂能不欢心呢？”

　　一番俏皮话哄得杜氏展颜颦笑。

　　兰嬷嬷难得见杜氏如此开怀，但又担心她忘了此番来的目的，遂上前提醒。

　　杜氏敛笑整容，“惜儿，明日是五腊日，阖府上下都要祭天祭祖，替你父亲祈福，主母遣我来支会你一声，明日卯时便启程去那三清观，切记，万不可迟了。”

　　前几年她不都是在家祈福的么？这会子又来押她去。

　　兰嬷嬷毕竟老练些，想得长远，压低着声音道：“女郎，主母能稳坐这位子总是有些手段，女郎万不可小瞧她。这事大小由之，若被她拿捏着，只怕要殃及夫人和两位公子。还望女郎深思则个，莫因小事亏在她手里。”

　　偏头想了想，妥协。

　　祈福分了两拨，一来相府须得家祭，主母便领了诸夫人及稚龄的公子女郎在府内祈福，二来也是为了全那三清观早斋的习俗，表虔心之意。妙龄的公子女郎便先遣去，法会时，诸夫人才到。

　　待杜氏走远，曹惜才哀怨一声倒在榻上，天杀的卯时，真是起得比鸡还早，一想到指不定明日还有什么幺蛾子在等着她，心里又是一阵拔凉。

　　第二日，她早早被桐儿拖了起来，迷迷糊糊地任桐儿打理一番，才慢腾腾地往外走。这次，她只带顾载清，桐儿和画屏并未跟随。有个会些拳脚的人跟着总归要安心些。

　　门口已是停了几辆马车，小厮丫鬟手中皆提着花样各异的宫灯，候等主子们。曹越远远望着他们，欢欢喜喜地跑过来，笑得很是猥琐，朝着一旁偏偏头。

　　曹惜随着她偏头的方向瞅过去，便见何晏一身蓝衣，风姿翩翩，正为他那匹枣红的马儿梳理鬃毛。

　　好似感觉有人在看他，何晏回首凉凉地勾勾唇，眸色幽深地瞟眼曹惜，连带着瞟了瞟她身边的顾载清，才旋身上马， “驾”了一声率先奔了出去，动作流畅潇洒。那马是屁好马，四蹄生风，蹄至处，尘土飞扬。

　　这时，曹林骑马轻行而至，俯身催促他们上马车。

　　几人爬上一辆马车，跟随着前方骑马缓行的公子哥们浩浩荡荡向三清观所在的兀鹫山驶去，一路烛火通明，驱尽了黑夜的朦胧。

　　马车行至山下，便不得不步行至山顶，前方几位公子早已下了马，把马交由小厮拴在粗壮的香樟树上，等着后方马车里的女眷。

　　还不等丫鬟来扶，曹越便跳下了马车，落地时还不忘对着顾载清浅浅一笑。顾载清视若无睹，只顾扶了曹惜下车。曹

　　惜本就缺觉，小脸有些煞白，马车虽行得平缓，奈何没有减震器，打盹不成，还颠得她浑身酸软。此时一落地身子也有些微颤，好在顾载清一直扶着她，不然她真想不顾颜面地一屁股赖在地上。

　　曹林沉着脸走过来，对着曹惜语带责备：“怎的不带桐丫头？”目光却审视着顾载清，“这便是你向父亲求的那个小厮？”

　　知他这是暗斥她不该与顾载清过分亲近，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于是不着痕迹地避开顾载清扶她的手，只淡淡应了：“不错。”又道，“哥哥，他可是我的人，你可别欺负他。”

　　“他也是我的人，林哥哥可别欺负他。”曹越半嬉笑半认真地凑了一句。

　　顾载清掩下眸子里的深邃，垂手候着，不发一语，他倒沦落到要女人来护着了。

　　“他倒好福气。”曹林扫了一眼顾载清，嘴角一撇，哂笑道：“走吧！可别让二哥他们等久了。”

　　言落，率先走在前头，曹越连蹦带跳，还不忘招呼无动于衷的两人：“惜姐姐，载清哥哥，走啊！”

　　曹惜向前行几步，才意味深长地道：“今日我护着他，他日他便可护着我，也说不上是他好福气，还是我好福气。”

　　这话曹林和曹越离了曹惜几步或许没有听得明晰，但落后曹惜一步的顾载清倒是听得十分清楚，清朗少年望着她纤细柔弱的背影，心若潮水，跌跌荡荡。

　　汇入大部队后，曹林与一位灰衣的公子说着话，曹越惦记曹彰新得的一把匕首，奔过去纠缠讨要。

　　后至的曹惜借着丫鬟小厮提着灯盏的莹莹光亮悠闲地打量着众人。

　　曹丕梳髻于顶，颧骨微凸，脸型削瘦，眼波看似平静却暗藏锐利之气，正对着众人，一一嘱托着各种事宜。

　　曹植挽了发髻，束一条赤色的发带，风流倜傥地斜靠着一树香樟，俊美的脸上不经意流露出一丝不屑，见着曹惜又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算是招呼。

　　曹彰身材高大，腰间挎了把长剑，宛如一尊守门神，那眼睛却是略细长柔和，配在一张端正刚强的脸上，倒显得平易近人少许，想是被曹越缠得烦忧，这会儿正眯着细长的眼睛，趔开身子左右躲闪。

　　其余各公子，曹惜并不能辩得十分分明都只略略道个万福，算是请安。

　　隔一层夜色，何晏站得甚远，看不清面目神情，曹惜只能从他一袭蓝衣勉强认出是他，难怪她以前要为他做蓝色的襜褕，原是依着他的喜好，真是煞费苦心。

　　看到曹茂时，曹惜并不意外，瞧她这身行头恐是用了不少心思，高髻参天，缵了一枚金莲花珠花步摇，一袭水色修身长衫绣了粉色的支支嫩荷，衣襟上用彩墨描了一只翠鸟，腰间系了条水碧色的绸缎，掐出一捻儿细腰，额间描了一朵淡粉色莲花，温婉清雅，颇有几分咏絮之态。只是这装扮，怎的看着有丝眼熟，略一回想，才记起这妆饰和她那日家宴上的桃花妆如出一辙。

　　终日困于闺阁中的曹惜并不晓得，自她在家宴上出了一盘风头，倒替她博了个“桃颜灵心”的雅名，那桃花妆不知被哪个多嘴的丫头传了出去，引得都城里的女郎纷纷效仿，一时间风靡正盛，也难怪曹茂仿着扮了次莲花妆。

　　她莲步轻移走向曹茂，准备化解两人之间的嫌隙，毕竟多一个仇人多一堵墙，她可不想立太多堵墙，挡了自己的道。

　　“姐姐万福。”

　　曹茂蜷在袖摆里的手掐了掐，才抖开笑脸回了一礼嘴上虽道着：“妹妹万福。”心头却嫉妒得要命，曹惜不过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春衫，绾了个松散的椎髻，仅佩一柄毫不起眼的紫木簪，脸上并无丹铅裹面，亦无水粉修容，清素干净，倒似出水芙蕖，芳洲杜若，别有一番寡淡的韵味。她对曹惜脸上挂着的似笑非笑，看得厌烦，假意寒暄后，便不再理会，撩了裙摆走得很是匆忙。

　　冤枉啊！她自认为笑得无比真诚，奈何曹茂心有芥蒂，怎么看都是虚伪假笑，仿佛暗讽她被何晏抛弃了般。

　　无奈地摇摇头，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这般示好，恐怕还被当做小人得志，招摇过市。

　　两人的这般情态皆落入顾载清的眼底。

　　此时，一青衣道童提着灯笼从山上飞奔下来，对着曹丕作揖：“公子，家师嘱咐我来引诸位进观，那早斋已准备妥当，还请诸位快快进观。”

　　曹丕拱手道：“有劳。”随后招呼众人前行。

　　一众人爬着那千步石阶缓缓向三清观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