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羁绊》星罪

8、定风波

　　“要是这个时候，是在你家庭院里赏月喝酒，你说该有多好。”博雅抬头看着树影间残缺的十五之月，对身畔的晴明说道。

　　“庭院是不行的了，不过想要喝酒的话，办法多少还是有的。”晴明淡淡地回答。

　　“哎，我不是想喝酒……我是想说，我们到底在这儿干什么呐？”

　　“不是答应了茨木童子，要帮他拿回酒吞童子的头嘛。”晴明漫不经心地道。

　　“……原来这是真的呀？”博雅叹了口道，“我还以为我是在你的庭院里睡着了做了个梦哩。”

　　“就当成是做了梦也没什么不好吧。”

　　博雅摇摇头：“那不行。我可不想在梦里也听你说咒啊心啊这类东西，第二天会头疼。”

　　“哈哈哈。”

　　“我说，源赖光大人遇到的，该不会是道满法师吧？”

　　“除了他也找不到第二个会做这等事的人了。”

　　“那个人，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晴明沉默了一阵，缓缓地说道：“大概跟以前一样，只是想找点乐子罢了。”

　　“这样啊。”

　　“就是这样。”

　　这段对话发生在深夜的高野山山道之间，月上树梢，但清冷的光无法穿透茂密的树丛，只有淡淡的月影照射在巨大的山石之上。

　　博雅与晴明就站立在大石头的暗影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茨木童子并未陪同上山，于是只有刀姬陪伴二人同行，走到一半，连刀姬也不见了踪影，博雅原本想问，可是转念一想，晴明大概对式神另有安排，便什么也不说了。

　　两人虽然藏身在阴影下，但既不像有周全的安排，也完全没有在等待什么人的样子，倒像是偶然走入山中，偶然想起要躲避月光一般，自然而然地将身影融进了黑暗之中。

　　对话的间隙中，博雅打了个喷嚏。

　　他不好意思地拿手搔搔鼻头，喊了一声：“晴明。”

　　“嗯？”

　　“赖光大人会把鬼的头颅交给你吗？”

　　“不知道。”

　　“那你要怎么做？”

　　“先看看情况吧。”

　　“虽然我不知道赖光大人能听进去多少，但我总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放手。”

　　“是吗？”

　　“我听说，这世上有两种人对刀的执着很不得了，一种是铸刀的刀匠，另一种便是刀的主人。要是有一千种方法能让刀变得更强，他们会试遍一千种方法，要是有一千种刀称得上好刀，他们便想要将这一千种刀都囊括手中。”

　　“如果这世间有一千首名曲，博雅你也会想尽办法得到，即使不能得到，至少也想要听到吧？道理是一样的，人都有自己放不下绕不开的东西，这就是执念啊。”

　　“可是，如果要我去偷去抢，我又做不到了，还是会觉得干脆放弃了比较好。”博雅老老实实地说。

　　“因为你是个好人嘛。”晴明一笑。

　　博雅摇摇头：“不，只是因为我胆子小而已。”

　　“胆子小也不是什么坏事。”

　　“是吗？”

　　“是啊。”

　　博雅点了点头。

　　“晴明啊，我跟你说。”

　　“嗯。”

　　“虽然我的叶二是跟鬼交换来的，看起来我并没有说什么的立场，但是我还是觉得，还是不要出于私心跟鬼打交道。”

　　“怎么说？”

　　“你永远也不知道，对方想要在你身上谋求什么作交换嘛，这么一想，就觉得很可怕，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听起来你好像是在提醒我，你别忘了，我也是常常跟鬼打交道的。”

　　“你又没有私心。”

　　“博雅啊，”晴明叹息道，“私心我还是有的。”

　　“但是……”博雅语塞了。

　　“不过，要是有你陪在我身边的话，或许我就不会误入歧途了。”晴明抿起嘴唇，迷细眼睛望着博雅。

　　博雅挺直了腰板：“放心吧，只要你不嫌弃，我自然会陪着你。”

　　“那可真是让我安心。”晴明眨了眨眼睛，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哼笑声。

　　从山道上的远处传来一阵绵延的诵经声，星星点点的火光慢慢地接近过来 ，一队人马用火把照着山道，向山下走来。

　　当头是一匹花马，马背上的年轻武将穿着半身甲胄，腰间一长一短两把佩刀，脚下蹬着鹿皮战靴，端正而清瘦的脸上一双充满戾气的眼睛正打量着四周。

　　“那就是源赖光大人。”博雅小声对晴明道。

　　晴明一语不发，表情若有所思。

　　赖光的身后，几名武将簇拥着一乘轿辇走在队伍的正中。轿辇四柱围裹着七色绸布，四名僧人在轿辇上对向而坐，正中木头的托台上，放着一个贴满符咒的浑圆的包袱。

　　僧人诵经的声音不绝于耳。步行的武将警戒着四周。队伍缓慢但井然地向山下行进。

　　唯有赖光不同，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游弋，偶尔定住一点，他便将手轻轻搭在长刀的刀柄上，拇指将刀微微推出一点，随即又收回。

　　“嗯……”晴明用手指抵住下巴，低声道，“果然。”

　　“你明白了什么事？”博雅同样用小声问道。

　　“大概看出了一点。”晴明道，“博雅，这事要请你帮个忙。”

　　博雅点点头：“你说。”

　　“等一下赖光大人通过这里时，我要弄出些声响来。”

　　“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吗？”

　　“是，不过，其他人还好办，赖光大人却不好对付，他一定会拔刀砍过来，到时请你帮我挡一挡。”

　　博雅道：“这我出手当然没问题，可是赖光大人的剑术比我高明多了，我怕拦不住他。”

　　“这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你只需要待他砍过来时拔刀回砍就行了。”

　　“好吧。”博雅答应了。

　　晴明从怀里取出两张纸，一张折叠了几次，放到唇边轻轻一吹，那纸便膨胀成了一个球的形状，晴明将那纸皮球朝天上一抛，那纸皮球没入黑暗中不见了，另一张纸用手撕开了，只几下便撕成了几个同样大小的纸人，晴明将纸人随手扔下，那纸人淹没在及膝高的草丛中，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博雅低头去看，只见草丛中一道笔直的线直向着赖光的队伍过去了。

　　“什么东西？妖怪？”

　　转眼间，山道上的队伍混乱了，人们大声地喧闹着，和尚诵经的声音也因此被打断了。

　　“不必惊慌。”赖光说着，在马背上拔出了佩刀，“继续前进。”

　　武将们纷纷拔刀守卫在轿辇四周，四名僧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重新又念诵起经文来。

　　赖光一拉马的缰绳，从队伍领头的位置换到了轿辇旁边，他倒竖起眉头四周查看了一遍，突然将眼神朝山石背后投来。

　　博雅暗暗吃了一惊，目光一瞬间竟然撞上了。

　　“晴明，他看到我了，怎么办？”博雅连连招呼晴明。

　　“不用担心，我一叫你，你就只管拔刀。”

　　“好。”

　　赖光掉转马头，朝藏身之处而来。

　　“魔物快现身吧，若还不出来，就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赖光高声道。

　　“过、过、过来了。”博雅咽了一大口口水。左手握住刀鞘，右手紧抓刀柄。

　　晴明眼睛盯着赖光，两根指头并拢在博雅的刀鞘上轻轻拂过，口中念动咒语。

　　“看刀！”赖光大喊一声，长刀高高扬起，朝山石砍来，刀身尚未触到山石，就听“咔嚓”一声，石头发出裂开的声音。闪着寒光的刀身透过石头，直劈向博雅的头顶。

　　“博雅，动手。”晴明在博雅耳边短促地念道。

　　博雅应声拔刀，从刀鞘间飞出一道金色的光芒，与赖光的刀相撞，发出“当”的一声巨响，砸偏了赖光的刀锋，接着去势不减，撞上了赖光的额头，将他撞下马来。

　　赖光趴在草丛里一动也不动了。

　　“不会有事吧？”博雅喃喃地道。

　　“常年随军征战的武将，没那么软弱吧。”晴明冷冷地说着，扬起脸朝天空做了个手势，“别分心啊博雅，留神看着，事情可还没完呢。”

　　呼的一声，一团红影飞进了四名僧人中间。轿辇歪倒了，僧人从上面滚落下来，跟那包袱滚在一起，几个人互相推搡着，又慌忙与包袱拉开距离。

　　“喂！怎么搞的？”

　　“哇啊，快看，那头，那头……飞起来了！”

　　没有人动手去捡起来的包袱向前滚动着，绊到了小石头上，顿时飞了起来。

　　“快拦下来！”

　　“飞到天上了怎么拦？”

　　包裹着鬼之头颅的包袱飘飘悠悠的，好像没有了线的风筝一样，越飞越远了。

　　“赖光大人到哪里去了？快问问怎么办！”

　　“别管那么多了，快拿箭射下来！”

　　几从箭镝飞向空中飞旋着的包袱，但不知何故，那包袱被射中的地方竟然冒出了火苗，火光瞬间便将包袱彻底烧着，天空中只见一只火球在上上下下地飞舞。燃烧着的包袱势头不减，继续飞旋着直到发出“噗”的声音，蓦的消失了。

　　找不到主君，又失去了护送之物的人们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晴明与博雅站在被砍开的山石背后，注视着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夜空下众人手里明亮的火光中。

　　“咚”的一声，一个浑圆的东西滚落在晴明面前的草丛里。晴明弯腰捡起来，一面揭下贴在上头的符咒，一面道：“走吧博雅。”

　　“哎？”博雅这才回过神来，闭上了长得老大的嘴，“到哪里去？”

　　“当然是去把头还给主人呀。”晴明笑嘻嘻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