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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破障 ...

  •   上了年纪的人爱说往事如烟,然而对我这种游荡了上千年的亡灵来说,许多往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没忘的,也逐渐淡去了,大概这可以叫做往事如烟沫吧。生前耿耿于怀的事,说什么也忘不了的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五百年……总会释怀的。就像我此刻对于汤吾的态度,虽然我刚成亡灵的时候恨不得宁愿冒着永世不得超生的惩罚也要去阳世灭了他,让他连魂灵都灰飞烟灭,然而碍于念障的存在我只能耐下心来慢慢修炼,渐渐地、恨意就淡了许多,想他毕竟是敌国的将领,如果当初败的人是他,穆星很有可能也会那样对他。然而心里总会有疙瘩,仍旧无法释怀。可时间真是最好的解药,我被困在这阴煞之地,看着一波一波的军队在这里征战,看着大批大批的将士死去,看着一个又一个新生成的、因不愿投胎转世而被困在这里的亡灵,包括最终也战死于此的汤吾,沧海桑田,想到也许辰国和商国早就不复存在了,想到也许两个国家早就合二为一了,心里就一下子释然了,曾经所执着的都不在了,时过境迁,还有什么仇恨放不下呢。
      可我依旧执着于二者,千年来都没有彻底释怀过。一个是我青梅竹马的妻子欢晴,我要寻他;还有就是,穆星的惨死,他那凄凉颓丧的行状,总是徘徊在我的梦境中不肯离去。所以我现在在看到汤吾的时候,虽然不再像当初那样恨他,心理总归是怪他对穆星太残忍,他也似乎对这件事有些愧疚,每次见到我都有些尴尬,我们也时常在碰见的时候装作没看到对方。偶尔当我看到他被众鬼前呼后拥时,我也会突然怒火中烧,为穆星感到寂寞悲凉,然而想到汤吾毕竟也在这里游荡了这么久,终归是像我一样的可怜人,心里也就稍稍感到宽慰了。
      此时我不想和他照面,于是赶紧施展法力,想在他之前突破念障,然而他却看到了我,并大声叫了我的名字,语气里我竟听出了一丝兴奋:“原桑君,你也来了!”我有些诧异他今天的主动,但此时不好装作没听到,只能终止作法,转身冲他点头致意,他看我搭理了他,显然挺高兴,向我靠近了两步道:“我今天打算破障而出,原桑君也是吗,我们做个伴可好?”我知道刚才我的做法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意图,不便再否认,只点了点头道:“是要出去了,不过我只想自己一个人,汤吾君莫要怪罪。”我面无表情地对着他,他似乎有略微的失望,然而随即又轻松地笑了笑:“无妨,原桑君请自便,汤吾不打扰了。”我看着他的笑,心里有点不舒服,说来也怪,这人可真是有意思,生前傲慢得不可一世,所以总是露着胜券在握的轻松的笑;然而死后却似乎便得平和得很,所以也总是露着淡定的轻松的笑;不知道他生前或是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有如此大变。此时我出于礼貌回了个礼,随后立即转身继续做法,我的法力如今已非同一般,很快,念障就被我催出了一处裂口,我一看时机成熟,便伸出双手迅速抓住裂口,用力向左右两边掰去。念障的力量很强大,我向两旁分离的手明显感到了非常的阻力,距离半天也拉不太远,然而我成竹在胸,调整了呼吸,催念口诀,慢慢地,念障终于被我拉开了一道较大的裂口,我看准时机,念出心法,瞬间,我感到自己像化成了一条鱼般的飞快地钻出了念障,然而随后我一转身,就看到刚才被我撕出的裂口迅速地合拢,紧接着念障慢慢变得模糊,透明、直到完全消失不见,而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荒凉又亲切的人间土地。
      此时,我立于荒原之上,感到眼中蓄满了泪水,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在想象着、渴望着如今,而当心心念念的东西变成现实的时候,我却有着强烈的不真实感,不知是太过喜悦的缘故、还是真的离开这个世界太久了。我真的已经重返人间了吗?我真的可以不再被困在那个恐怖的地方了吗?我内心汹涌澎湃,有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感动,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再也不会被任何问题难住,只要我出来了,这个世界就是我的。我怀着这样激动的心情,毫无目的的向前狂奔,我不管自己此时在往哪个方向走去,也不管四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只是本能性地抱着狂喜一往无前地行进,脑子里接连不断的涌现很多零碎的画面——曾经被困的焦虑与痛苦、与花锦炎的相互扶持、对重回阳世的渴求、回到阳世后的计划打算……,不知在这样的迷蒙中奔走了多久,直到看到远方的夕阳西下、万物红染的时候,我才一瞬间冷静了下来,眼前的景象让我想起了我与穆星战亡的那一天,原本的激动喜悦一点点被悲伤代替,我不知道穆星现在到底在哪里,从我变成一个亡灵直到现在,我从没有再见过他,我原本总指望着能在古战场里找到他,因为我相信他一定也像我一样,是带着极大的怨怒不甘而去的,所以也会和我一样被困在念障之中。然而千年来的寻觅无果,我有些难过地不想承认,但内心已然肯定了——穆星他转世了。
      不知他能否投身在一个好人家,不知道他是否还像前世一般英勇得意,我倒希望他能换个性子,投胎一个平凡人家,过普通的日子。然而这一切都是未知数,更何况他就是他,变了性子,他也就不再是穆星了,我们也就成不了兄弟了。此时多思无益,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我要去找欢晴,给她一个交代。然而去哪里找呢,千年过去了,沧海桑田,江河异变,我还怎么去寻我的家乡,寻我曾经的家?我需要帮助与指引,然而此时我只是孤身一人。可我并不悲观,因为我相信只要我自由了,我就一定可以做到我想要做的事,而值得庆幸的是,虽然我如今一无所有,但我至少拥有自由。就这样,我抱着信心与期待,向北方游荡而去,因为我虽难不能确定具体位置,但我敢肯定,我的家在北国,只要往北而去,我就会离我的目的地越来越近。我前进着,并也提醒着自己,小心灭灵法师和捕魄人,要知道,自由与危险总是相伴而生,我越自由,也越要警惕潜伏在身边的危险。
      我开始了自己的跋涉之旅,这些天来我过得还算不错,一个是我运气算好,一直没有撞到过什么法师和捕魄人,也没有遇到比我法力强大又恶毒的亡灵。我一路欣赏着身边的风景,一路畅想着未来。我看到了炊烟袅袅的夕阳下的山村,也看到了在田野里漫山追逐嬉闹的孩童,看到了晴空下卷舒着的云和自在飞翔的鸟,看到了庭院中酣睡的狗儿与学步的孩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美、那样亲切、勾起了我无数的美好温馨的回忆。我是多么的爱这人间啊!唯一遗憾的是我没办法融入他们其中,我可以看见阳间的人和事,但他们无法察觉到我。然而这也会勾起我的一点兴奋,我可以自由的去看我想看到的东西,而不用害怕被人发现。我想起了小时候偷偷去家里的仓库偷吃风干好了的肉脯,还有偷偷跑到邻居家的果园去偷摘成熟了的果子,给私塾里的女孩子偷偷在后背的衣服上画上妖怪,为了偷听爹娘的对话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如今这一切我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但我又还是矛盾的希望我能重新真正回到人间。
      这一路上我还经常能看到和我相似的亡灵,我愉快的和他们打招呼,有时还能临时找人搭个伴走上那么一程。搭伴而行的路途中我们会聊到很多,不论是生前的回忆、死后的遭遇还是沿途的所见所闻。虽然我不知道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但这似乎也无关紧要,我们只是为了打发旅途的寂寞与无聊,何况无论是真的经历还是编出的故事,都是精彩纷呈的,每个人的一生,似乎都可以写成一本内容丰富曲折的大书,而其中的真真假假有时也真的是难以划分的那么清楚,我想我们的记忆可能都并非我们之前所想的那般可靠。
      从破障以来,我遇到的亡灵数量真是不少,但有一个令我印象尤其深刻。我认识她,是很偶然的一次事件。那天晚上我有些疲倦,想就近找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休息,环视了一周,我锁定了东南角落里的一颗槐树,然而没等我完全靠近,那树在突然之间灵光大盛,我感到了一股浑厚然而很强烈的冲击,随后竟然突然之间眼前如罩浓雾,连近在咫尺的的那颗大槐树都看得十分模糊,我刚开始有些诧异,然而作为一个千年老鬼我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看来今天遇到了厉害主,我中了幻瞳术。
      正如之前所言,幻瞳术是一种可以干扰对手视线的法术,这法术看似简单,但若是灵力高强的人所操纵,则会使另一方陷入长时间的视力模糊,严重的甚至会从此双目失明。我已是修炼千年之身,竟然会被下了这种幻术,显然对方法力不低,而且很不愿意让我看到他。这反而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原不是好事的主,但初来乍到就受到如此不礼貌和不客气的攻击,我难免有些不痛快,于是反而一定要好好看看那家伙的真面目。故而我让自己平静下来,屏息凝神,慢慢集中意念,开始施展法力,很快,我眼前的模糊便开始渐渐消失,而我同时也开始施展另一套法术,想要占据先机,试探那人一翻。由于我还不能明确知道对方的实力,为了不受伤害,我一开始出手便是重招。我催动法力,对着刚才的方向又快又用力的出招,而且为了防止受到反扑,我将这波攻击维持了一段时候,我原以为会受到强烈的逆力反击,然而没想到,在我维持攻势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对方的反击力似乎越来越弱,刚一开始我还能感到来自对方的强大力量,然而两股力道相交在一起,我能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慢慢地将对方逼退,然而对方抵抗的力量似乎也在不断流失。我越发感到奇怪,猜想那人是不是受了伤,而此时传来的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吸气声证实了我的想法,我立刻收回法力想要进去看个究竟。但刚才的教训让我此时谨慎了些,于是我留在原地,用试探性的口吻开口问道:“敢问里面是哪一位?我只是想在这里暂时休息,没有恶意。”我说完急着等对方的回答,没办法,我这人就是生来好奇心重得很,然而那边却依然没什么动静,只是在一段较长的沉默后传来了两声较重的喘息。我一愣,从喘息声中,听出了对方是一个女的。一个女亡灵似乎身受重伤蜗居在一棵树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此时心里更加好奇,想一探究竟,然而却忌惮她之前的凶狠不想上前。那边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我本就是个急性子,此时真是被磨得耐心殆尽,本想转身就走,然而此时里面那人竟然开口说话了:“外面是谁?会对付移灵蛊的伤吗?”那话语的口气很急,想必此时说话者一定状态不佳,然而奇怪的是,这话明明出自一个女人口中,传达的也似乎是求助的意思,但我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威胁和命令的意味。可我一向还算心地善良,看到有人在我面前受伤,而且还是个女的,就怎么也不忍心就这样离开。于是我便一边脚下不由自主的向里游去,一边心里纳着闷:移灵蛊?好耳熟的名称!然而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在什么情况下听过。不知不觉,那个很有攻击性,凶悍傲慢的女人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不得不承认,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确实有些惊讶于她的美貌。我以为会是一个满身充满怨气和煞气的凶狠的亡灵,然而此时我面前的这位女性却是静静地半躺在那里,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明净之感,周身上下散发着清冷的光晕,眼神是平静的审视,面庞是宁静的从容,微微皱眉,眉宇间一缕哀伤,美得清凉入骨,动人心脾。可我不是好色之人,我在见到她的第一瞬间觉得她很美很美,然而紧接着我的瞬间感受就是,她此时伤得真实不轻,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灵力正在缓慢地向她的体外扩散。我皱了皱眉,心里有些同情起她来,于是赶快游到她的面前,将手指触摸她的眉心处,去探知她的真实情况。那女的似乎感到了我的善意,没有对我进行什么攻击。其实此时,她应该也是没有能力进行攻击了。然而一探知,着实让我十分惊讶,没想到她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灵力几乎已经快要接近透支状态,若继续这样下去,极有可能灰飞烟灭。此时我内心有些惊惧,在我看来,这女的修炼已是不浅,是谁能把她伤得如此之重。那女的看出了我的担忧,冲着我嘴角微不可辨地一弯,然而我明白看出了她的缓和下来的态度。我一见状,心一软,连忙对她说:“先不管别的,我先给你灌注一些灵力”说着,便一边凝息静神,将灵力灌注指间,传输给她。我这方法只是能暂时缓解她的危急,拖延她的灵命,但这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只能先使权宜之计。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我觉得差不多了,将灵力收回,开始给自己调息。此时耳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多谢”,声音虽轻,但我却听出了她灵力的恢复,总算放心的呼出了一口气。作为千年老鬼,我恢复的速度很快,一会儿工夫,就差不多调整好了。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那女的正皱着眉头打量我,见我睁眼,赶紧把视线移到别处。我对她笑了笑,道:“你别多心,我只是心软,见不得你就这样灰飞烟灭。可如今你的伤势只是暂时被控制住,你这移魂蛊,到底是谁给你种下的?”那女的抬头看了看我,眼底爬上一层烦躁,随即将视线抛到别处,又是长久的沉默。等了一会儿,正当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我的时候,却听到了她的声音:“我想,我是遇到了苍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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