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灵》知乐斋主

11、第十一回 故乡

　　第二章 山重水复寻无处，入乡情怯行更难
　　第十一回故乡
　　我幸运地得到了那位山鬼姑娘的帮助，得到了叶子鸟做我的向导。这只鸟儿果然精灵，我心中想着什么，它似乎都能知道。行走的时候，它与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前边为我引路。我走得快了，它就加速飞行；我走得慢了，它也会停下来等我赶上；我累了，它就会自动跟着我呆在路旁的树下休息；想要吃东西，它就会带我找到一处可以吃饭的农家或饭馆。这一路有了它这个知音，我可真感到快活。只可惜它不会说话，没法和我交谈，但有它在，也毕竟减轻了我许多的孤单和寂寞，好歹也是有了个伴儿。我们就这样一起作伴走了大概有一个月的功夫，这一个月里，我翻越过高山，也淌过溪流；见过暮霭昏沉下的小村庄，也看过花团锦簇的城市。一切都和我生前的世界不一样，但我却并不感到陌生。我心里越来越感觉到踏实，似乎是有感应般，内心的那股躁动和期盼也越来越强烈，我知道，我就快寻到我的故乡了！
　　然而随着我们旅程的推进，时节也越来越接近秋天，每个清晨寒意都会更深一层，雾气也越来越重，露水多了起来，打在身上怪凉的，但也很清爽。唯一让我沮丧的，是叶子鸟的身体开始变黄了，飞行的速度也似乎有所下降。我想起当初那个叫薜萝的山鬼创造它的时候，只不过是随手摘了片叶子，如今，终于也抵不过自然的规律，开始呈现出生命的衰竭。我很忧心，害怕还没等我找到故乡，叶子鸟就这样死去，然而这只叶子鸟却生命力惊人，虽然飞行的速度越来越慢，但却依旧不停歇的飞着。而在最近这段日子里，我渐渐发现周边的自然环境变得熟悉了起来，随着脚步的前进，我越来越多的看到了我生前在故乡常见的植物，山川的走势和样貌也似乎越来越接近记忆里的摸样，直到有一天，当我们来到一处城镇的郊外时，那只与我相伴日久的叶子鸟在我们如常行走的状态下突然停了下来，我正感到有些奇怪，却只见它突然原地转了个身，我第一时间以为它发现自己走错了路要调转方向，然而谁知它用叶子编成的玲珑小巧的身子却渐渐开始松展开，我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到它的形貌慢慢脱离了鸟的样子，我才明白原来他在分解自己的肢体。我内心当然是很震惊的，又有些难过，但也已经微微感应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此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地注目着它，不敢有丝毫的分神，就像参加一场肃穆的葬礼。我就那样呆滞地站在原地，看着它的翅膀、头、身子和尾巴一点点地消失，看着那片叶子由弯曲到平展，由立体的穿插到有条不紊的回复成一个齐整的平面，直到完全变回一片叶子，一片枯黄的、干涩的黄叶，轻轻落在我的手掌心上。此时我注视着我掌心里的它，内心感到强烈的空虚和失落，甚至是悲伤。我知道，这片叶子此时虽然是干干的、枯黄的、毫不起眼的，但它也曾那么地鲜活过、饱满过。它曾经是一片嫩绿的生气勃勃的叶子，后来又变成了生命力旺盛、灵动可爱的我的同伴，如今，它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结束了它的短暂生命，帮我寻回了我的故乡，我想我不能忘了它，我的亲爱的伙伴。所以我在它蜕变回原形的地方，找到一棵大树，将它埋在了树下，用来纪念它。
　　我想此时我已经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无疑了。就像我之前所说，不管过去了多久，一个地方的历史，总不该被抹得一干二净。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唤来了土地，想再问个究竟。我在心里默念口诀，不一会儿，只见我面前的空地上从地底冒出滚滚的浓烟来，那烟雾越升越高，渐渐幻化成人形，没用多少功夫，一个面目慈祥，身材矮粗胖的老头出现在我眼前。按理来说，我和土地爷不分什么高下尊卑，他是主，我是客，客人把主人叫出来了求助，当然要礼数周到。我于是恭敬地向那老头做了个揖，那老头面带笑容，见状也立刻给我回了个礼。我看它那肥溜溜圆滚滚的身子，弯下腰后变得更矮了，形象着实有些滑稽，不禁笑了起来，但我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又向他行了个礼道：“阁下便是这里的土地公吧！”那老头本就面带笑容，此时笑容更深，道：“不错，在下就是此处的土地神，不知阁下招唤出老身来，所为何事啊？”言罢，向我走近了一步。我微微颔首，道：“阁下既是此处的土地神，该是对这处地方的历史风物了如指掌吧！”我抬头看向那老者，只见他一边捋了捋他的花白胡子，一边开口道：“不错！阁下想知道什么？”我一听，心里便有了底，我于是简单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在下生前是这里的人，因参军远征而客死他乡，算来我离家的时候到今天，该有一千多年了。”我此时停顿了一下，看向那老头，见他一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样子，便放心接着道：“我生前的家，是在凤紫郡渺平县一个叫清水村的地方。如今我想回到故乡，然而……”
　　“然而时殊世异，山河变迁，早已物非人非，故乡不知何处了对吧！”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接下我的话，微微有些惊讶，然而看他这话出口得极其自然顺溜，不禁又有些疑惑了起来。他看着我，此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不解地看向他，只见他又捋了捋胡子，一边踱步一边道：“老身在这个地方呆得日月，老身自己都忘了。但一直以来，像你一样来到这里向我询问的人，我印象中可有不少。你要知道，想要寻访故乡的孤魂野鬼可不只你一个啊！”此时那老者站定在我面前，注视着我的眼睛，道：“你又是为了什么？该去冥界投胎却偏要在这尘世里晃荡？”他的语气很和蔼，然而他的眼神却说不出地有些犀利，看的我有些不舒服，我只好顿了顿，道：“因为心愿未了，有事情想要弄清楚。”
　　“哈哈哈……”没想到，此时那土地老儿竟然如此反应，我心里有些略微的不痛快，刚想张口说点什么，那老者却先开了口：“哈哈，这我知道，哈哈，你们这些孤魂野鬼啊……你们，你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在人间游荡？还不都是活着的时候不容易，死后想弄个明白的？”那老头一边说一边叹着气摇着头，我让他说得有些伤感，但却依然不知道这老头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只好试探着道：“那请问阁下能否帮我解答我的疑问？”那土地公公本来背对着我，听我说完，回头看向我，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在审视着什么，我感到不自在，却也只能强忍着。那老头看着我停顿了好一会儿，我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暗自心急，只听那老头突然深深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既然都找到了这里，我就告诉你罢！没错，这里就是你想要找的凤紫郡渺平县清水乡的原址，一千多年前古商国的土地。”听到土地老而亲口承认，虽然心里早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但还是免不了心中一片狂喜，然而我还清楚记得自己寻找家乡的目的，便立刻调整情绪正色道：“多谢阁下坦诚相告，不过在下……”我刚准备趁热向他打听一下欢晴的下落，可不想那老者却突然伸出手掌打出了让我不要再言语的手势，我心里顿时感到有些不妙，只见他缓缓开口道：“小子！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有些事情，弄清楚如何？不弄清楚又是如何？世间轮回，你总会忘记你未能忘记的，放下你苦苦不放的。还是赶快想办法投胎去吧！”
　　我一时哑然，感觉有好多话想要说，却又觉得这土地公公说得其实很有道理，然而这话我千年来也早就听过千八百遍了，若是以前的人说得动我，如今我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我轻轻摇了摇头，对那土地鞠了一躬，道：“多谢长者的教导，但这世上，人与人的想法恐怕总有不同。我也知道长者的话很有道理，但我却总难安心，要是人人都像您一样想得通透，您又怎会遇上那些除我之外向您问路的孤魂野鬼呢？”我语调很平静，也满含尊敬之意，我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那老者果然识趣，笑着摇了摇头，道：“算啦算啦，你说得也很对。有些事情，总要经历过才会明白，旁人多说也是无益。老身知道的也都告诉你了，其他的事情，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这话音还没落，地上重新冒出滚滚浓烟来，我心里急着还想向他多打听点儿事情，见他要走，一着急却反而喊不出口来唤他，就这一耽搁的功夫，这土地就完全消失不见了，他者来去飞快地麻利劲儿，我是真没料到。然而我也知道就算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了。我这些日子风尘仆仆地也很是劳累，如今既然已经找回了故乡，也就暂时不着急了，欢晴的下落，就留着慢慢打听吧。我于是寻了一处隐蔽的山坳，躺下看着白白的月光，慢慢沉入了梦乡。
　　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还好我法力高强，这睡梦中便难有灵鬼来打扰我。然而这一觉却睡得不甚安稳，有好多次，我都感到自己就要醒来，然而却被马上转换的画面重新拉入睡梦中。我梦见了好多人和事，有欢晴、有穆星、有血流成河的战斗、有念障中日复一日的修行，我在梦中开心过、也暴怒过、有醒来仍让我心有余悸的心痛感，也有让我柔肠百转千回的感动。可是醒来后才发现天地之间只不过一个我，便很有南柯一梦的怅然若失之感。
　　我养足了精神，要开始继续我的寻觅。此处就是我的故乡清水村，此时已经发展变迁成了一处城郊，之前的路况布局全都改变了，从中丝毫搜寻不出往日的影子来。真是多亏了那位山鬼姑娘和那只叶鸟，否则凭我一人之力，再找个三五十年恐怕都不会有什么结果。我此时的故乡面貌确实比我那时候繁华阔气得多，以前我的家乡离城很远，只是一座偏僻的小农村，而如今放眼看去，蜿蜒坎坷的泥泞小路已经被宽敞洁净的砖道代替，道旁的房屋也不再是简陋的茅草房，而是整齐坚固的瓦房，街边的叫卖小摊从街头连到街尾，叫卖声嘈嘈杂杂，行人你来我往赶路逛街颇为热闹。我这十年来看到的凡间热闹已是不少了，所以倒是对家乡此处没什么特别的兴趣。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想着要从何处着手寻找欢晴。想着故乡已经面貌全改，千年之前的痕迹早已烟消云散，唯一可能为我提供些线索的就是那条清水河了。于是，我便开始向这的“老乡”们打听，这里是否还有那么一条河。打听了不少人之后，我得知这里的确有水，但不是河，而是一条江，称作凤清江。我一听这名字，就觉得它的前身一定是我们那时的清水河，想来沧海桑田，一千多年过去了，地质变迁，由河而扩成江，也是很正常的事。于是我心里有了底，一路打听着去找那条江。我想一千多年，应该地质不会起过大的变化，比如地势总不会由北高南低就反转成了南高北低，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江的流向应该不会有什么本质上的改变。好在我还能分清东南西北，也记得清水河的流向是从西北到东南，于是寻到那处江，又观察了一下地势方位，我便敢确定，这正是我家清水河的现貌。我心里很是开心，这一切进展得似乎很顺利。我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我记得我家清水河边沿河路长着许多银杏树，想那银杏树向来生命力顽强，活得很是长久。如今虽然过了一千多年，但那银杏树总应该也有那么几棵差不多正是这个岁数，我只要耐下心来沿着江边一路寻找打听，就一定可以找到一两棵成精的，到时再向他们询问，想来不会毫无收获。
　　我于是开始沿着江向下游走去，以便拽身边的路人打听这江岸上有没有长了许多年的老树，有些灵气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兜兜转转寻了几日，果真打听出来了点有用的东西。话说这江流经城市南郊的地段，确实有那么一颗千年的老银杏树，据说在求姻缘方面十分有灵气。这方圆十里内想要求偶的小子姑娘有很多都会去到那株树下许愿献贡，所以那里白天很是热闹。我心里颇为高兴，顺着老乡的指引，穿越整个城镇，果真在南郊找到了那么一处热闹之地。此时人来人往颇不清静，我便远远地看着。那树枝繁叶茂，树干十分粗大，果真是年头不短。我再法眼一观，发现那树果真有着不弱的灵气，周身散发着银色的灵光，细往树干中看去，便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长髯花须的老树精，我心里顿时颇为痛快，便决定等待天黑无人之后再来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