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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道美味惊人的绿色酱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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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艾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不点生物。
它(或者应该用她?)大约只有人类半截手掌长,比你的小拇指细上几圈,形似典型的某种虫类生物。她拥有六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以及十几只在身体排开的小短手(应该是类似触手的东西),并且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晶莹如果冻似的质感。更令人惊奇的是,它整个身体被一种可爱的泡泡般的粉红色光芒包裹着,隔绝了她和周围的环境。
此时,郑艾对眼前这个生命的外星身份确信无疑,因为他并没有在任何一个贝尔·格里尔斯的节目中看到过、哪怕有其百分之一精致而神秘的物种。这种惊讶甚至使他忽略了与芹正拼命钻进她身体下面的起司蛋糕的事实,而开始很官方地组织语言,打算进行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与外星贸易代表的会谈了(希腊时代的起司蛋糕制作者墨提拉修斯对此表示抗议)。
郑艾端正了身子,学着唐顿庄园里的人物,拖着腔调说道:“那个……亲爱的…不知名的虫子先生或女士?”
起司蛋糕里传出来了愉快的电子合成音:“叫我与芹就好了~我是雌性的典型半山式深绿人。”说罢,一个小脑袋带着六对眼睛好奇地从起司蛋糕里面钻出来。
郑艾尚有些许紧张,结结巴巴地开口:“所以贵星球是要向人类进口起司蛋糕?”
与芹用一种我早就说过无数遍了的口气,再次耐心地解释道:“不不不。准确地说是我们要向你,以及另外十六个起司蛋糕生产者进口起司蛋糕。因为某些该死的只有鞭德·肾知道的法律条文,我们无法和人类文明进行正式的官方接触,只能进行民间贸易。”
“所以我可以占据大量的市场份额?”郑艾敏锐地发现了关键点。
与芹耸了耸肩膀:“你们地球人是不是有一个叫做哥布林的远亲?”
郑艾轻松地笑了起来:“听上去是有那么回事儿。”
与芹和郑艾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愉快聊天。这件事充分说明了典型的半山式深绿人强大的人格魅力。
亲爱的朋友,要知道大多数文明在初次相遇的时候,光是搞清楚对方的笑点就花费了无数个世纪。但与芹在短短的、登陆地球的数个月内,就无师自通地熟练掌握了人类的花式幽默,这哪怕放到全宇宙的范围都堪称奇迹(幽默不属于大多数生命的天赋能力,事实上很多种族的生物讲起笑话来都异常尴尬)。
郑艾在听完那个关于悲伤星人的故事之后笑的直抽抽:“所以……所……以悲伤星人不能……听关于那些关于陌洛伊毛虫的、绝妙的脏话么哈哈哈哈哈哈?”
与芹露出了招牌式的愉悦笑容:“是的。悲伤星人自打娘胎里出来一种处于悲伤之中,敏感和抑郁是他们种族存续的核心。甚至婴儿时期的悲伤星人都会拼命的想要自我了断。事实上他们种族几乎所有的成员都是自杀而死的,至于没有自杀的那一部分,基本都会在听了这辈子第一个陌洛伊毛虫的笑话后笑到断气儿。”
郑艾捂着肚子倒下了,他强烈怀疑自己会不会步上悲伤星人后尘,被眼前这个小不点用笑话谋杀,但他觉得如果能在听完所有关于宇宙管理中心的幽默后立即死亡,那将会是愉快而充实的一生。
“为……为什么你们这么幽默呢?”郑艾努力不要让自己太失仪。
泡泡糖粉正在起司蛋糕里进进出出:“地球人也不赖~那个关于青岛大虾的笑话已经在深绿攻陷出版业了。”
郑艾解释道:“不,那不是一个笑话,那是一个悲剧,那……”然而,郑艾话音未落便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相当尴尬的问题:与芹钻来钻去的那个起司蛋糕,理论上,应该是今天晚上总统的甜点。
“亲爱的……那个起司蛋糕…是总统今晚的食物!你不能在里面钻来钻去!!!”郑艾的表情就像二姑妈发现自己提前停经了一样绝望。粉色的小虫缓缓从起司蛋糕中钻出来,她露出了明显的抱歉的神情(虽然郑艾完全分辨不出来),用一种委屈的声音道歉道:“不好意思……外边看上去还蛮正常的,我就待在里面…而且不是还有另外四片么…”虽然与芹说的是事实,而且总统本人其实一块都不想吃,但郑艾还是难过地不停的抓头。“可是一旦切开来就全部露馅儿。而且应该是五种口味,就是五种口味,不能缺少任何一部分……”与芹不解地说:“不能只提供四种么……”郑艾的口气有些歇斯底里:“不行不行不行……这是为了配合体育赛的标志的,缺了一个就完全不会有人想要了!”
与芹露出了似懂非懂的表情,就像面对这个星球其他一切事物一样。于是她开始提一些建设性的意见:“不如再烘焙一个?或者有备用的么?”
三十分钟后,一个崭新的起司蛋糕被送了进来。
秘书顶着一副非常适合葬礼的表情走了进来,他用冷漠的语气对郑艾和他倒霉的起司蛋糕说道:“总统办公室糟乱得如同大二男生宿舍的衣柜一样。我是说,脏袜子已经多到排斥一切可食用的东西了,而且这是最后一块备用蛋糕。”
郑艾虽然很想说一切都得归咎于那只外星虫子,但他还是机智地选择了沉默和尽量的谦卑地鞠了一躬:“真是对不起,气泡产生的孔洞着实让人懊恼。”。
秘书对此不置一词。他携带着满满文件扭头就走:“最后提醒你一下,还有一个小时!”
郑艾打算暂时把他那可爱的外星朋友放在一边,专心应对总统先生。“与芹,现在我要去应对那个笑的很好看但是鬼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真正在笑的总统了,你先找个地方待着,然后等我回来可以吗?”
与芹认真地点了点小脑袋,然后钻进了郑艾的衣服里:“我和你一块去,不过我得先睡一会儿。”
郑艾拍了拍与芹的小脑袋。然后仔细看了一眼她之前停驻的那个起司蛋糕。郑艾发现其实除了那个底部方便深绿人进出的小孔以外,外观上并没有任何不同。于是他在它上面小小地用奶油刀划了一下,确保这个蛋糕能被自己认出来而不和其他的东西搞混。接着,他长长呼了一口气,就这样径直推开门,向外边的礼堂走去了。
总统先生满面春风(内心疲倦)地在礼堂接见了各种各样的创业代表们。他一般的步骤是走上前来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用一种兴奋的语气说:“伙计们,好样的!”如果此时对方还没有激动地晕厥的话,他就会提供一个关于经济发展的冷笑话:“嘿~你知道么?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经济学家,那么他将匿名撰写文章攻击自己的著作,这样他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创业代表们纷纷露出了会心的假笑,交口称赞总统的幽默。而总统先生则在讲完笑话之后创业代表们趁机对赋税问题指点江山时飘然离去,留下了“我现在急着上厕所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背影。
“这帮年轻的秃鹫。”他暗暗骂道。
唯一一个让总统确实另眼相待的年轻人,是起司蛋糕行业的郑艾先生。主要原因是他并没有对国家事务有过多的涉足——我是说,他没有对税务、外交、内政、改革等发表不成熟的意见——这让总统对他好感倍增,并发自内心地想帮助他的起司蛋糕事业。于是总统在花费了17秒接见完青年经济学家之后,大步向他走去。
“嘿伙计,好样的!”总统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于拥抱郑艾之后,“想听一个关于经济学家的笑话吗?”郑艾在见识过外星人与芹(以及她的冷笑话)之后,并不对拙劣的总统版经济学家幽默多感兴趣,但是为了迎合对方,他还是努力做出一副被逗乐了的样子(现在我口袋里有个睡着了的外星人,先生,我并不想和你讲话)。很快的,等到总统自然发现这个事实之后,他们俩同时露出了疲惫而了然的表情。
“我觉得我们有希望可以做朋友。”总统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发酵了一个世纪的厌倦语气说道。郑艾紧紧与总统握了握手:“起司蛋糕不会让你失望的。”
“哦上帝,我多么不容易才忘记了起司蛋糕这事儿。你一定要提么?”总统生无可恋地翻着白眼儿。
愉悦的晚餐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接下来是私人会面时间。按计划执行,总统将会单独接见十几个青年创业代表,然后在品尝完最后一个代表的起司蛋糕之后,对媒体发布一个简短的讲话。
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郑艾进入了总统的小会客间,但发现总统早已在里边,“相当惊奇”地吃他的起司蛋糕了。“你真是个天才!!”总统负担嘴巴里满满塞着起司和糖霜,“我这辈子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这样喜爱起司蛋糕!哦这人间美味简直就是国家级的财富。”总统感动的泪流满面。见状如此,郑艾露出了真挚的笑容。他庄重地慢步上前,仔细地说道:“我们的起司蛋糕都是手工制作发酵的醇香,配合……”
然而总统吃掉的那个起司蛋糕边上,有一道明显的奶油刀的标记。
“我爱死那些起司蛋糕里面的蓬松了孔洞。”总统的声音有些含糊,“上面的那些酱汁简直美味惊人。”
然后总统两眼一白,直愣愣地倒下了。
郑艾冷静地轻轻拍打了自己的外套口袋,然后一个迷迷糊糊地声音响了起来:“宇宙毁灭了咩?”郑艾答道:“想得美。”
仅仅只是面见总统和遭遇外星人的话,你就太小看人生的大起大落了。
若论及生命的风风雨雨,没有谁的发言权高于扉画·悲歌。他出生在一个悲伤星人的七口之家中,母亲死于产后忧郁症,而另外三个父亲卒于母亲死亡导致的巨大悲痛。他似乎注定像其他悲伤星人一样,在200岁前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忧郁恶化而自行了断。但出生3天后的第一次精神疾病监测,却永久性地改变了这个结果。他被诊断出带有先天性情绪障碍官能症疾。也就是说,他无法拥有任何情感或情绪。
悲伤星人以为这只是一种新式的心理疾病,就像悲伤星球每天都会出现的其他两千种精神疾病一样。但在扉画·悲歌活过第一个一千岁的关头之后,人们终于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
“因为他不会悲伤、不会忧郁,所以他不会自杀?”悲伤星人尖叫道。
悲伤星人医学界最大的一个课题,就是找出寿命的极限以及除了自杀以外的新式死法(即使是交通事故也无法杀死任何一个悲伤星人)。他们似乎天生免疫了生理性的死亡,但只要自己,主观上选择自杀,他们就会自动化成宇宙中的泡泡、结束痛苦的一生。
但是,史上第一个,不会自杀的悲伤星人诞生了。
扉画·悲歌在接下来的接近三千年里冷漠地接受了数不尽的科学实验。从常规的电锯截肢切片,到变态的播放范博尔星人的谋杀性音乐;从食用隆隆族发酵的袜子,到大量阅读哥布林一族关于道德诚信虚伪的颂歌。他几乎经受住了一切宇宙的酷刑,可惜的是最后败在了法律上。“行了,我当星际法法官吧,这个最令人悲伤了。”悲歌嘟哝到。
在扉画·悲歌两亿零八十岁的时候,签署了一份意义重大的文件,即起司蛋糕贸易许可令。这份关于浅蓝-深绿-地球以及起司蛋糕的文书直指《一又五分之三被剩下的宇宙角落管理法(试行条例)》的合法性。在外人看来,这是全宇宙最古老、最熟练、最权威的法官用自己的生涯为赌注,试图努力地否定这部糟糕的法律。但实际上,扉画·悲歌从来没有把《一又五分之三被剩下的宇宙角落管理法(试行条例)》当一回事儿。毕竟他的年纪和资历,已经比大多数现存的法律要古老得多,所以自然不需要看这种上星期才出生的年轻玩意儿的脸色。
可在大多数宇宙种族的眼中,与恶法斗争无疑是极其伟大、漫长且重要的事情。以不撸比斯星人为首的‘试行条例反对联盟’正紧紧盯着浅蓝和深绿的一举一动,试图努力地把这段具体而官方的判决执行,变成既定事实加以神圣化。
这就意味着,浅蓝和深绿决不能出错。尤其是,谋杀人类某国总统这样的大错。
目前为止,两位肇事者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宇宙深处可能激起的含义,而仅仅把他当做了个人命运的一个巨大劫难。“他吃了隆隆族粪便和起司蛋糕混合的玩意儿!从我的包里掉出来而没有经过主任清理的!”与芹惊恐地大叫。
郑艾拼命地冷静下来,试图让自己忽视这个起司蛋糕莫名其妙出现在总统房间,以及与芹的包里常备‘隆隆族粪便-起司蛋糕’混合物事实:“所以,我们还有更糟糕的结果么?”
与芹痛苦地抱着脑袋:“我就不应该该死地去碰这种粪便的……至少不应该恋恋不舍地还把它塞在包里……”
郑艾试图安慰与芹,但着实开不了口,因为他现在有一种想把眼前这条倒霉虫子掐死的冲动:“别急亲爱的,我们还有三分钟会面时间,可以从长计议……”
然而此时,门外传来了秘书先生的脚步声……
郑艾觉得此生做的最糟糕的一个决定,就是没有在今天下午死于笑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