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零）之后的事》菠萝脆皮

4、第 4 章

　　夜晚。

　　客厅里亮着灯，沙发前的桌子上，棋盘被推到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一本薄薄的相册。

　　玖兰枢和锥生零并排坐在沙发上，枢看了桌上的相册一眼，询问道：“给我的？”零点点头。他没有看相册，目光没有焦距，仿佛陷入了回忆。

　　枢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但是他还是拿起相册，他直觉，这也许是他唯一接近真相的机会。相册的封面还很新，看得出主人有用心保管，但是翻开它，里面的照片却像是几个世纪以前拍成的，发黄，暗淡。

　　第一张是一家人的合照，黑白，背景是巨大的草坪和蓝天，画面里的人穿着历史书里才有的服装，脸庞都已模糊，只辨别得出修长的身形，两个小孩手牵手规矩地站在父母的腿边。

　　第二张同样是合照，人数比刚才多了，似乎是两对夫妇，其中一对牵着两个孩子，另外一对站在他们的身后，脸上没有笑容。
　　第三张的内容开始活泼一些了，是一个小女孩坐在秋千上荡秋千的场景，她的裙摆飞得高高的，后面不远的花园里有一只小狗看着她。

　　第四张……

　　第五张……

　　照片越来越清晰，色彩也越来越明亮。乍看之下，全都是些普通的生活照，记录的似乎是一个大家族的历史。但是，枢敏锐地感到某种古怪，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并且这种感觉随着相册往后越来越清晰。

　　一个小男孩坐在椅子上看书……

　　戴着帽子的少女对着镜头微笑……

　　学校……教堂……温馨的宅邸……新生儿的诞生……新的全家照……然后又是新的一轮……

　　啪！

　　玖兰枢蓦地合上相册，这响动把锥生零从不可名状的思绪里拉了回来，他看着身边的玖兰枢，枢显得前所未有的动摇，单手支着头，额发遮住眼睛。

　　零没有说话，他等着枢开口。

　　“这个……这是……”玖兰枢的声音显得很压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组织措辞，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直直地望着零，“这是我的祖先吗？”

　　“是。”零简单地答道。

　　枢停了一会，似乎在判断回答的真假，然后他说,“他们，很相似。”

　　“因为世代都是兄妹通婚。”

　　“！”

　　似乎没有注意自己投下了一枚怎样的炸弹，零的口气像是在谈论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那个时候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但是这不……”枢摇摇头，似乎在和自己的常识作斗争。

　　零将枢的挣扎尽收眼底，平静道：“当然，人类是不可能这样做的，几代之后就会出现怪病和畸形儿，所以不可能长久。”

　　可是相片里的人看上去很正常……枢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他没有说出口，不……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就算没有近亲通婚这一点也显得很奇怪，孩子长大后父母会老去，这才是人类，可是照片里没有任何这样的画面，没有老人，没有死亡和葬礼的画面，所有的男孩与女孩，少年和少女，丈夫和妻子，都是如出一辙地漂亮，相似。

　　“不是人类，吗。”

　　枢喃喃地，放弃一般仰倒在沙发上。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更多的交谈。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零没有看到枢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于是他一个人走到客厅里坐下，等待着。

　　老实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事。一方面，他不认为玖兰枢可以维持一无所知的状态生活下去，无论是否是吸血鬼，他都是个极其敏锐的对手，他总会想方设法找到答案，而现在的局势不容许他出一丁点意外。另一方面，隐瞒和逃避永远都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直到现在，零都为当初发现优姬身份时选择逃避自责，如果当初抓紧了那只手……事到如今，这只是一种没有任何结果的妄想。

　　接近中午十二时的时候，枢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看到零坐在沙发上等他，他似乎并不惊讶。

　　“我想知道全部。”

　　枢以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

　　零并不惊讶，相反，他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拍了拍沙发，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故事并不长。

　　但作为人的一生却是太过漫长。

　　从现在往前推很多年，在玖兰枢将心脏投入炉中，陷入沉睡的很多年后，吸血鬼的存在渐渐为世人接受，在蓝堂发明出能让吸血鬼变成人类的药物后，零知道的，优姬一直在做着准备，为那个时刻的到来做着准备。

　　牺牲自己。
　　将枢变成人类。

　　自己该阻止吗？或是接受？直到现在，零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选择。如果当时他说“不”，说希望优姬留下来，那个女孩是会答应的，因为她一直是个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的笨孩子。可是，他却无法说出那样的话，他对优姬的期望从来不是完全的占有，而是期望她能够坦率明亮地活着，坚定地选择自己想走的道路，即使……那条道路的尽头并不通向自己。

　　他亲眼见证了仪式的全过程，目送了优姬的离开。之后，如同先前商量好的，由他作为忘掉了一切的玖兰枢的监护人，用事先伪造好的证件，身份，房子，连国籍也换了，玖兰枢在医院里醒来，被告知卷入一场不幸的车祸，记忆全失。当然，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他们本可以编得更加严密，足以让玖兰枢一生不会发现。但是，优姬在这点上一直犹豫着……

　　“……枢为了保护我，一直对我隐瞒了重要的事。直到现在，我都感到非常悲伤，对枢来说，我不是可以并肩作战的人吧。所以……我是不是在犯和枢一样的错误呢？明明是为了保护，可最后却伤害了重要的人……”说着，优姬抬起头，勉强笑道：“零，我是不是变成了一个傲慢的吸血鬼呢？”

　　他沉默良久，最后揉乱了女子的头发，“……笨蛋。”

　　你不需要将一切扛在身上，交给我吧。最后的时刻，他对弥留之际的女子这样道，我会让一切如同你期待的那样……可是，优姬没有露出安心的笑容，相反，她吃力地摸了摸零的脸，喃喃地吐出两个字：“抱歉……”

　　“我不明白。”零蓦地道。他和枢面对面坐着，窗外显示的不是个好天气，阴云低垂，树丫刮擦着玻璃窗，整个房间似乎都沉浸在刚才的讲诉中。枢抬起头，看着对方没有表情的脸，第一次察觉到在那平静的海面下涌动的激流。

　　“我不明白。这不是我期待的。”零摇着头，似乎不自觉地捏紧拳头，“她应该笑着地过完一生的，至少不应该带着那样的表情去死……”

　　窗外吹过的风发出哀愁的呜鸣，而这一切又是谁的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