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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长安佑 ...

  •   被李佑拿折扇挡住去路的时候,云家女儿云挽华眼皮都没抬一下。她从善如流,当即移了步子从他身侧避过去,李佑身子一侧,硬是没让姑娘得逞。
      云挽华这才将将抬眼,眼前的公子年纪不大,一股小辫子垂到身前,衣裳的颜色搭配挺怪异,灰紫配了翠绿,腰间还系了条桃色腰带。这装扮少有人敢穿,偏偏这少年仗着自己一段风流眉眼,硬生生穿成了一副倜傥不羁的纨绔公子模样。
      纵是云挽华也不得不承认,这皮囊真是少见的好看,丢在世家子弟里也很出挑。但更令人注意的是他身上盖不住的酒气,让她掩了鼻子。
      当街调戏的李佑一开口就坐实了纨绔这名号:“哟,哪家的小美人,随爷回去怎么样?”
      云挽华只当酒鬼,一句话不说,绕开他就走人。哪知眼前人就势握住了她的手,让她下意识用了内力,反手就要卸掉他的手腕。她动作快又利落,李佑却好巧不巧地松了手,躲过了这招。
      “你这小丫头怎得这么不识好歹,”李佑挑了她下巴,“长得多漂亮,爷又不亏待你。”
      云挽华冷冷睨了眼他:“走开。”
      李佑嘿嘿一笑,低了身子想去抱她,被云挽华重重推开,李佑被她推得一个踉跄,脑子也跟着晕了晕,等反应过来,云挽华已经走远了。
      十七岁的少年敲了敲脑袋,一双瑞凤眼灿如朝阳,熠熠生光,看不出半分醉意。好半晌,他笑出声来,道:“会武功的小美人,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全然不知自己被盯上的云挽华回到府上,云锦言看见她乖乖叫了声姐,云挽华嗯了声,闻见她刚刚闻见过的味道,蹙了眉问道:“你又去喝酒了?”
      云锦言苦了一张脸,低声道:“被五皇子拉去的,没有推脱开。”
      “呵。”云挽华语调平平,“拉着十六岁的孩子去喝酒,可想而知你们那个五皇子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人。”
      云锦言尴尬地干笑几声,不敢反驳。在这个姐姐面前他可不敢造次。爹爹刚直,兄长严肃,但都是在朝堂上,私底下了解深一点就知道是近人情,能开得玩笑的人。长姐云筝更是性情温和,云锦言小时候最赖着她。可惜只在云家待了两年,便青灯古佛长伴了。
      这个姐姐,失踪了九年又回到云家,性子跟记忆的完全不一样。冷清寡言,对谁都若即若离的,但对家人是真上心,这点还让人说不出来什么。若是多问她几句,又对过去那九年的事闭口不提。
      眼见着云挽华生了偏见,云锦言忙转了话题:“姐,兄长说你还需要再去刑部一趟。”
      “还是那件事?”
      “对。”云锦言点点头,忍不住宽慰她,“姐你也莫怪,毕竟柳副将出事的时候就你一个人在场,现场也找到了你的碎镯子,栽赃陷害得再明显,也还是成功把矛头指向了你。可我们谁都知道姐你一点武功也不会,就当走个过场罢了。”
      云挽华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近日闲的没事实在无聊的李佑闲逛到了刑部,在刑部混了几十年的刑部尚书杨囷忙不迭地伺候这个公子。李佑虽不受宠,但毕竟挂着名衔,做事又荒诞,他可不敢惹。见他只要了有关暗楼的卷宗,杨囷松了一口气,又暗自揣测是否是皇上起了疑心,派李佑过来查端倪,更不敢犹豫,一并把卷宗递了过去。
      李佑翘着腿随手翻阅,乍听到清泠泠的女声棉丝般绕进耳朵里:“该说的我都说了,尚书可还有什么疑问?”
      抬眼望去,雪肤蛾眉,花貌琼姿,模样冷艳,眼眸间都是波澜不惊的淡然,正是李佑念了许久的那个小美人。扇骨轻轻敲着桌面,踏破铁鞋无觅处,如今倒是自己撞上门来了。这么想着,李佑也就起身走过去:“小美人,好久不见,倒是让爷好找。”
      杨囷眉头一挑,觉得自己不应该站这里了。
      云挽华没想到又会碰见这公子哥,看样子身份不简单。眼角往下瞥去,看见他手中卷宗,忖度他是否是刑部哪个新上任的大人。却听杨囷低声提醒她:“这是宫里的五皇子,还不速速拜见。”
      “五皇子?”云挽华嚼着这几个字,哼了一声,“原来动不动就拉着我未及弱冠的弟弟喝酒的人是你。”
      “嗯?”李佑一听,颇好奇道,“弟弟?那你是……”
      杨囷识趣地接了话,反正对这两个人都要客气:“这位是户部尚书云大人的女儿云挽华姑娘,为了柳副将的事情来的。”
      “柳副将?”李佑盯着云挽华一会儿,绽出一个古怪的笑意来,“这案子本皇子有兴趣,杨尚书,烦请将卷宗拿来,这案子本皇子负责了。”
      杨囷为难:“可是五皇子,这案子已经结案了,再说您贵为皇子……”
      “本皇子只是看看,不妨碍刑部办案。”李佑眼睛一直在一言不发的云挽华身上,“再说这案子似乎也牵扯到暗楼,本皇子此举不算出格。”
      沦为跑腿的杨尚书只好拿了卷宗呈给他。然后默默远离这是非之地。偌大的偏厅只剩下李佑跟云挽华两个人。李佑细细看了卷宗,前些时日身为副将的柳云瑛在客栈被刺杀,虽未成功,却也让柳云瑛受了伤。凶手刺杀未遂当即自杀,现场只找到一个碎镯子,价值不菲,在场的云挽华接着认出是自己的。
      卷宗把细节都写的很清楚。包括云挽华怎么会在那里,镯子如何碎了等等,摆明了她的无辜。李佑看完,摸着下巴考虑半晌,一个问题也没有问她,但目光却意味深长,好像已经看透了什么。他朝她摆了摆手:“你过来。”
      云挽华向前走了两步。
      李佑噗嗤笑出声来:“我是洪水猛兽?脚步迈得不情不愿的,我还能吃了你?”
      云挽华皱着眉头再往前走了两步。
      李佑伸手一拽,将姑娘拽到自己身前,有意无意地,手搭在了她的腰上,腿也别在她膝弯后,活脱脱的暧昧姿势。云挽华猝不及防,挪动间察觉到他的动作,想也不想,运了内力就要拍下去,被李佑几招卸了力道。云挽华微微愕然,却见李佑非笑似笑地瞧着她。
      “所以他如今已发觉了?他若知道刺杀柳云瑛就是你做的,就算能保暗楼,云家也逃不了。”怡红院内,宇文家的大小姐宇文知雪瞧见越雁睡着,忧心地望着云挽华,“若是杀了他,胜算有多大?”
      “你不是如此心狠的人。”站在窗边看下面人群熙攘的云挽华看她一眼,“我们是杀手组织,拿钱办事,不杀多余的人。若是滥杀无辜,你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可云家家系庞大,怎么能因为暗楼毁掉前程。”宇文知雪想了会儿,“便是冒险也要试试。李佑其人有什么软肋?”
      云挽华从二楼长廊款款走下来,一眼就望见正中喝酒喝得畅快的李佑,这才想起来他嗜酒也好色。眼中飘过轻蔑,人却有意无意朝着他走过去。李佑身边没有美人,只有一个晃着酒杯的酒友,五官成熟俊美,眸色深红。
      李佑本来喝得醉醺醺的,眼中撞进白色,也没顾得看来人是谁就揽了过来,将酒杯往她唇边送去:“好一个美人,来,陪爷喝几杯!”
      一忍再忍的云挽华死死咬着唇,闻见辛烈的酒气,偏过头去干巴巴地推辞:“公子认错人了。我不是怡红院的姑娘。”
      “嗯?”李佑晃着脑袋看她,“哎呀,这不是云家那个小美人吗,来来来,阿修认识一下,云家云挽华,我跟你提了好多次的小美人。啧啧啧,美人来这怡红院作甚,莫不是想爷我了……”
      他身边的男子将云挽华眼中的嫌弃尽收眼底,再想想这几天李佑跟他说的,沉吟半晌,估摸了李佑的酒量,露出一个笑意来:“云姑娘,在下唐哲修。”
      云挽华直觉应该离他远一点,这男人眼睛太深,看不见底,让她觉得不踏实。但如今她有了念头,走也走不得,只好耐着性子与他周旋:“他在这里喝了多长时间了?”
      李佑拿扇子敲她肩膀:“不问我问他?你还真是偏心。”
      他身子歪歪斜斜,说话也含糊,一看就是深醉,云挽华懒得理他,但还是扶了他的身子。唐哲修看着她的举动,眼睛闪了闪:“时间不短。我本有事在身,又不放心他一个人,这才撑到如今。既然姑娘来了,那便烦请姑娘照顾一下。”
      云挽华点点头。既有美人来照顾,李佑乐得自在,将重心都倚在她身上。云挽华既不想陪他喝酒,又不能舍下他,李佑身边也没旁人,想了半晌,云挽华搀着他往皇宫里去。
      李佑却死活不愿意,反拉了云挽华就往郊外走,因着真醉,她又本能地挣了一下,李佑嘟囔了一句什么,朝着她的肩膀就揽了上去。云挽华以为他又要轻薄,也不遮掩,一掌风就劈了上去。李佑愣了一下,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伸出的手立刻带了功力去挡,另一只手也去制她。
      两个人小范围的过了几招,云挽华觉出眼前人的功力她招架不住,更是庆幸他如今醉得彻底,又觉得李佑的招式好似眼熟,存了疑惑,违心地跟着他去了郊外。
      云挽华原本想着在去皇宫的路上趁没人一招结果他,现在这里更方便了云挽华动手,没人知道他们两人在一起,事后轻易就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至于那个姓唐的……没有证据,他也无法断定就是她动的手。
      暮色渐深。溪水静流,绿茵冉冉,落地如踏雪无声。李佑拉着云挽华躺在溪边,听着溪水叮咚,偶有鱼儿跃出水面,诗意清景中添一抹欢色。
      云挽华看着风景,一时失了神,听见李佑叫了声“阿挽”就应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称呼的亲昵。李佑不在意,瑞凤眼雾蒙蒙一片,看着更加艳华潋滟。他笑了一声:“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娘小时候经常带我来这里,宫里太闷,总要让人喘口气。”
      难怪今日喝酒尤为狠。云挽华偏了头:“娘?”
      李佑也偏了头去看她:“母妃太生疏,她不让我这么叫。毕竟是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能亲一点就亲一点。”
      云挽华随口问了句“皇上呢”,问出口就觉得是揭人伤疤,既然李佑都说唯一了,可想得知李佑在宫里的地位。
      果然李佑讽刺一笑:“子女那么多,我娘又跟他有仇,哪里顾得上我。”静了一会儿,声音低下来,“无人在意也有好处,你瞧,我就是一夜不回宫,也没人会关心。若是太子一夜不在宫内,怕宫里早就翻了天了。”
      云挽华倏忽明白,做事荒诞也好,性格叛逆也罢,他不过是个缺爱的孩子。
      李佑翻了个身,不再说话。云挽华等了好半晌,才看到他睡过去了,醉得狠睡得也深,她戳了几下没能戳醒他,再等了一会儿,云挽华拿出把匕首。
      手上刀光寒冽,正抵李佑脖颈,生死皆一瞬。他睡得很熟,不可能醒过来,再合适不过的时机,可莫名其妙,云挽华下不去手。
      眼前飘过许许多多在暗楼暗无天日的日子,鲜血和死寂,眼泪和鞭痕。从一开始拼了命也要回云家,每每失败都要被鞭子抽到哭哑了嗓子到后来眨眼间杀人取命易如反掌,逼着自己都哭不出来。堪堪九年间,何尝又不是独自走过。
      事情出乎意料就想要杀人灭口,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残忍了,况且之前杀人都是任务。李佑跟暗楼毫无牵扯,也没人想要他的命,凭什么要取他性命。
      纠结几番,云挽华抿了唇放下匕首。
      不杀他的念头一蹦出来,心中就松了口气,好似做了一件善事。神经一放松,困意也席卷而来,顾不得在野外就闭了眼,连李佑身上的酒气都觉得不难闻了。
      到底是喝惯酒的人,李佑清晨睁眼歇了会儿,酒就醒了。眼见着一旁云挽华还在睡,睡相规矩,没有近他的身。李佑颇有兴致地看了她一会儿,脑中想起一些昨天的片段,柔和了目光带点轻佻道:“这么好的时机,你怎么就没杀了我。”
      睡着的云挽华不会回答他。他也不想要答案,点了她的睡穴把她打横抱起来:“唐哲修啊唐哲修,这么险的棋你都敢下,真是只狐狸。”
      被李佑骂狐狸的某人此刻正琢磨着怎么把眼前俏生生的姑娘拆吃入腹,压根就没想到自己的好兄弟。
      难得起了个大早的云锦言听见敲门声,打着哈欠去开门,破天荒看到姐姐被人抱着,再看抱她的人,云锦言差点一脚磕在地上。他身后的云书成父子看见李佑抱着云挽华进来,眉尖齐齐一颤,左右眼皮争相跳得厉害。
      云锦鹤最先反应过来,从李佑怀里接过云挽华,看着妹妹沉睡不醒,声音带了焦急:“她怎么了?”
      “没事,被我点了睡穴。”李佑也不打趣几个人,“我没对她做什么。昨天太贪杯,醉得人事不省,还要多谢云姑娘照顾。不过她在郊外睡了一夜,我怕可能会伤到她身子。若真的是,云家怎么怪我,我都没有怨言。”
      云书成听完,来不及怀疑,先摸了云挽华的额头。感觉到体温正常才放松下来。李佑名声在外,他怀疑这话的真假,可女儿不会拿这事说谎,大不了问姑娘。于是客套得说了句不敢。
      李佑也知自己的风评,没多加解释。等他走了以后,云锦言拦住要把云挽华送回去的云锦鹤,在他疑惑目光中捏了捏姐姐的脸,又戳了戳,云锦鹤看着弟弟玩得不亦乐乎,咳了一声:“适可而止。”
      “机会难得。”云锦言笑得奸诈非常,“姐姐这个冷美人,平常说话都少的,好不容易睡着了,多逗逗也无妨。”
      云书成心道了句自作孽不可活:“锦鹤把挽华的穴道给解了。”
      “啊?”云锦言一怔,后知后觉低下头去,“姐!姐我错了姐……”
      云挽华知道李佑把自己送回来,含糊地解释了几句,表明自己没被侵犯。云锦言凑上去想多问些细节,被云挽华一个眼神堵在了喉咙里。
      只是没人的时候,察觉不对的云锦鹤单刀直入:“你这一身武功是从哪里学的?我怕你生病,探了你脉象才知你丹田内力深厚,武功不低。你……”
      云挽华没想到他会发现,不好说自己在暗楼,又不想对他说谎。只好说以后一定告诉他。云锦鹤见她不想说,也没有勉强。宇文知雪见李佑还活着,心下明白几分,尊重云挽华的决定,一句也没问。
      倒是李佑和云挽华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具体表现在李佑找云挽华喝酒,后者不会推脱,虽然她不喝。若是遭了调戏,偶尔她也能冷冷地怼回去。毕竟关系熟稔了些,话多一点也无所谓了。
      贞观十五年某个夏夜,云挽华隐在怡红院客房一隅内,听着越雁跟陌生且粗犷的男声调笑,杂乱的脚步由远至近。男人的调戏比李佑还下流过分,云挽华听着都刺耳朵。
      怡红院太早把越雁推了出去,小丫头今年才十四岁就被抬成了花魁,这么小的姑娘,纵使未及冠的李佑都不会下手。一时间云挽华对这男人的厌恶腾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跟李佑做了对比。
      这男人叫许腾。长安有名的地痞,云挽华也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事迹。刑部侍郎的儿子这一层身份摆着,也没人敢申冤。却听说最近跟十四公主闹了纠葛,爹爹的官职就要不保了,也难怪有人会出价杀他。
      越雁托词出了房间,许腾正心急地等着美人归来,蓦地寒光一闪,一道黑影电般掠了过来。许腾立马暴退,可他那半吊子功夫,也就勉强跟李瑾瑜打打,哪里是云挽华这种职业杀手的对手,顷刻右臂自上而下破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云挽华反应也快,立刻撕了身上衣服堵住许腾即将出口的惨呼,拔出刀子,鲜血四溅中直直朝他心口扎去。
      眼见痛晕过去的许腾性命垂危,却有一把扇子破窗而入,不偏不倚敲在云挽华手腕处,她立刻感到手臂一阵麻痛,不禁脱了力。认出是李佑不离身的折扇,云挽华蹙了眉,运力于掌,不打算停手。李佑推门见她仍不罢手,眉目一沉,身影一闪便去阻她。
      云挽华也横了心,直接迎了上去。她当然不是他的对手,然而过了几招,熟悉的招式让她一怔,电光火石间,她睁大眼:“竟然是你!”
      被认了出来,李佑直接扣住她手腕,声音正经得不像本人:“现在容不得你胡闹,我来不及给你解释,立马离开怡红院。”
      他不给她反应时间,快速捡了刀子和扇子,又把许腾口中的衣料拿了出来都扔给她,云挽华云里雾里,一堆疑惑憋在肚子里,但还是乖顺地跟着李佑跳了窗子,夜禁时分,街道无人,便一路顺通无阻的进了宫。
      入了自己的宫殿,李佑这才舒了口气,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刑部侍郎已被革职。铁证如山,父子二人都是戴罪身,要押往大理寺。你刺杀许腾时,十二卫正带人赶往怡红院。十二卫是要交差的,他们知道许腾仇家多,管他轻伤重伤,不死便睁只眼过去了。若是死人,少不了要彻查。你觉得以你兄长的手段,会查不出来怡红院是暗楼的地下窝点?”
      云挽华停了脚步,语调凉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想起来之前在刑部李佑调的那些卷宗,“你一早就认出我来了?”
      提起这个李佑莫名骄傲,扬了眉开折扇:“怪就怪暗楼教给你们的招式统一又风格明显,一过招就能察觉出来。你刺杀宇文长庆的时候我就在怀疑你们了,暗楼是杀手组织,拿钱卖命理所当然,可是怎么这么巧,偏偏接到的生意都能跟朝廷挂上钩?”
      李佑拿扇子敲了下她的头:“你又不傻,怕你自己也知道里面有猫腻吧。”
      云挽华哼了一声,一把拂开:“不傻也要被你拍傻。”
      李佑盯着云挽华的眼睛:“你就没想过其他可能性?比如,江湖组织只是个幌子,暗楼的目标,本来就是朝廷呢。”
      云挽华蹙眉,语气仍旧不起波澜:“你有什么依据?”
      “整件事我交给了阿修,你要证据,自己去问他。”李佑看着她淡然的模样,“你自己都不愿待在暗楼里,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必替他们兜着。”
      云挽华抬头望他:“你是要策反我?”
      李佑却邪笑一声,蓦地伸手将她打横抱起来,还转了小半圈。烛火“啪”地一闪,云挽华不住惊呼一声,夜色顷刻染上无言的旖旎。李佑朝着门外晃动的人影轻挑道:“是啊,跟了爷我自然是要吃香的喝辣的,皇宫待遇比你云家好了不知几倍,五皇子妃这名号听着也响亮。凭这些条件,爷难道还没信心把你从那人身边策反走?”
      袭到他要害处的掌风硬生生收回,云挽华想着怡红院的姑娘们是怎么眉飞色舞跟客人打得热闹的,绞着眉生硬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嗯了好半晌,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名利身外物,我要的只是五爷你的真心。”
      虽然没有拿捏语气,但从她嘴里说出这话简直奇迹,李佑瞧她一副快被自己恶心到吐的表情,憋笑憋得肩膀直颤。明明脸红了还绷着脸的云挽华又气又不能打,索性埋了头当没看见。李佑深吸了口气,强行镇定下来,语调轻浮得快要上天:“哦?那爷就让你好好瞧瞧。”
      说完就抱着云挽华往内室去了,怀里的姑娘挣扎着想下来,被李佑直接扔到奢靡的绸锦床上:“阿挽你真是越来越信任我了,若是放在从前,不等我开口,你就要直接跟我动手了。”
      被扔得头晕脑涨的云挽华不说话。
      李佑却压了上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得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样子有多漂亮。”
      云挽华从没听到过他用这种腔调说话,一时忘了抗拒。李佑更进一步,语气里带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认真:“我比较贪心,既然得了你的信任,倒不如把真心一起给了我吧。”
      春意妖娆,室内暖色盛。他身前的小辫子垂到她身上,落在手指间的流苏被云挽华下意识扯得笔直,咫尺之间全是他的气息,云挽华被他眼里莫名的情愫摄了神魄,半张了嘴,被他低头咬了下唇。
      云挽华一脸震惊,尚未反应,他已经压着她的后脑勺碾上整个唇畔。他爱极她唇间的柔软,忍不住要深入一点,再深入一点,恨不得将她的冷与媚都收入怀中。云挽华却及时推开了他,吸了几口气,匆匆下床落荒而逃。
      她没给出那个答案。
      大抵李佑介入,许腾在怡红院出了事也没翻出多大的浪来。唐哲修听说了两个人的窘境,顺手就将宇文知画介绍给了云挽华。宇文知画是宇文家的二小姐,性子单纯,大大咧咧风风火火,倒是和云挽华的性子,正巧也避开了李佑。
      云楼的杀手任务失败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云挽华先后两次任务失败都不曾受过责罚,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然而看见越雁神色复杂地将消息传达,云挽华就知道自己是躲不过的。
      去的地方是终南山,在长安边陲上,地处荒芜,人烟稀少,暗楼总部建立在此,起的自然是避人耳目的作用。暗楼地势巧妙,外面机关重重,一进去便黯淡无光,隔远些连人影都看的模糊。云挽华只走了一段便停了脚步,声音冷如冰塑:“楼主。”
      隔了一道幕帘,依稀看到里面坐着个人,男子压低声音,问得却不是许腾的事情:“听闻你最近跟五皇子李佑走得很近?”
      即使有心瞒着,也迟早会被知道。意料之中,云挽华语调平平地敷衍:“不过被纠缠罢了。”
      “哦?”男子顿了顿,“正好。皇室。有人买了他的命。”
      云挽华愣了愣,心中一慌,脱口而出:“何人?”
      男子冷笑一声:“出了暗楼才几年,竟连规矩都不懂了?”
      云挽华眉目不动,许多念头纷乱飘过,最终还是淡淡地开口:“属下不敢。只是许腾一事失手,属下慌恐罢了,不敢担此大任。”
      “许腾。”男子嗤笑,像是骂了一句,“无事。既跟朝廷脱了关系,在大理寺离死就不远了。当初我就没想让暗楼动手,派任务时出了差错,不怪你。”
      “可属下曾想刺杀李佑,发觉他会武功,而且武功不低,属下,不是他的对手。”
      男子想了想:“无妨。借太子的刀杀人。到时会让你把罪名引到皇子李泰身上。皇室内部自相残杀,一举拉下两个皇子,暗楼也就不引人注目了。我会让知雪跟你细谈其中细节的。”
      “也有人要太子和李泰的命?”
      男子危险地嗯了一声:“你问这个干什么?”
      “属下觉得暗楼是杀手组织,只是为了钱去杀人,不该去趟朝廷的浑水。”云挽华倏忽抬眼,“还是说想要五皇子命,想去对抗朝廷的人不是他人,正是楼主您呢?”
      左右越雁还是担心云挽华有危险,告知了李佑。李佑连忙去了终南山,就撞见了遍体鳞伤的云挽华,后者体力不支,见到他就昏过去了。
      李佑抱着昏迷过去的云挽华一脚踹开了宇文家的后门,唐哲修看见云挽华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抽的破破烂烂,血污大片大片凝固在上面,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急忙让知画安置了她,又出门去找大夫。
      宇文知画更是快瞪破眼角,瞧着云挽华浑身是血的模样,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疼。好在动手的人不会武功,云挽华受的都是皮外伤,晚上就醒过来了。
      烛火幽幽,好一会儿才恢复焦距的云挽华想起昏过去前看见了李佑,不知怎的内心突然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尴尬中夹着被人撞破秘密般的恼羞。
      她也奇怪自己怎么这么冲动,以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按她的性子,就算试探出那男人的居心叵测,也不会插手暗楼的恩怨。如此当众撕破脸,不是她的作风。
      她看见李佑进来:“你这是把我带到哪儿了?”
      “宇文家的偏房。”李佑身上酒气还没散干净,知道云挽华不喜欢,就没有走近,“老爷子夫妇俩去了塞北,宇文知雪又常年生活在外,现在家里除了宇文知画和管家唐哲修,就是被你刺杀的宇文长庆夫妇,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云挽华暗暗咋舌,长姐是暗楼的负责人,长子却是暗楼的刺杀目标,未免过于戏剧化了。她望着眼前的公子,迟疑半晌,还是缓缓道:“你想的不错。楼主跟朝廷应该有私仇。他想对你下手,更想通过你的死,引起皇室内乱。”
      说出来时,云挽华不知道是惆怅还是释然,九年的暗楼生活看起只有黑暗和恨,可真正要把暗楼的一切供出,又总有一种背叛感。李佑折扇抵住下巴,轻蔑地笑一声:“想得可真简单。一个暗楼就想搅乱朝堂,他当李唐天下是任他拿捏的软柿子?”
      “怕是朝廷中,有眼线?”
      李佑沉思:“这个我还不清楚,最近我会多留意的。”又道,“昨天定远将军家的二公子在醉花阁被人袭杀,阿修去看过,是你们暗楼的手笔。这几天暗楼接连动手,怕是有大动作。”
      云挽华沉思。
      李佑目光移到云挽华虚弱无血色的脸上,不忍她身体虚弱还要为这种事伤神,手腕一转打开折扇,痞气地扬声:“到底还是爷的魅力大,最后还不是让你乖乖听了话。”
      入眼是她熟悉的恣意模样,云挽华禁不住笑出声来,竟难得顺了他的话走:“是,五爷风流声名众人皆知。”又道,“早就闻见你身上的味道了,不用离那么远。”
      李佑呆住,哎呀了一声,近身去摸云挽华的头:“我说,阿挽,你莫不是被打傻了吧。”
      这姑娘何时这么温柔过。
      云挽华一记眼刀飞过去。少年瑞凤眼艳艳撩人,蓦地靠近她:“阿挽,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杀我,才跟楼主撕破脸的吧。”
      他靠的那么近,眼睛亮得惊人,像去年的那晚。云挽华绷着脸后退,怕他再亲她,抿了唇道:“我身上还有伤。”
      李佑扶住她身子,铁了心要逼着她承认自己的内心:“你看我一年前就问过你,拖了这么久,你难道不该给我个答案?”
      云挽华摇摇头:“我不知道。”
      似是而非的答案是她现在只能给出的,然而听了这句话,李佑却古怪地笑了几声,一脸高深莫测,只看得云挽华心里奇怪。
      宇文知画跟唐哲修听到她醒了,也赶过来看她。云挽华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宇文知画:“长安首富钱家跟你们家有没有什么交集?”
      “钱家?有啊。”宇文知画不知她要问什么,但还是实话实说,“生意上多有交往,是以跟少庄主钱万三从小就认识,关系尚可。”
      云挽华不关心这个:“钱家可有人得罪过朝廷?或者得罪过什么宦官人家?”
      唐哲修眯了眼:“跟暗楼有关?”
      云挽华不确定地点了点头:“楼主罚我,掌刑的却是个公子哥装扮的人,我间或听过他们之间的谈话,这公子哥姓钱,好像得罪了什么人,被侍中给赶出了长安。”
      “我想起来了。”宇文知画一拍手,“原来钱万三的恋人是闵家大小姐闵流清,她开醉花阁时被钱家一个旁系子弟给差点调戏了,被闵侍中给赶出了长安。你说的大概就是他!”
      “这倒是有趣。”李佑敲着折扇,“跟朝廷有仇的去了暗楼,暗楼的楼主到底跟朝廷有多大仇?”
      “不用猜了。”唐哲修笑一笑,“跟朝廷能有什么仇,无非家仇国恨,能这么豁上命的,怕只有一种身份。”
      云挽华将自己知道的有关暗楼的一切交代了出来,尤其是暗楼内外部的机关布置。听这些话的是云锦鹤,虽对妹妹的身份早有怀疑,但她交代了身份还是出乎他意料。他无权调兵,就将这事上报到太子李承处,李承思虑半晌,将管辖的三府三卫调出部分人手直接供云锦鹤指挥。
      宇文知雪好似跟那人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不再理暗楼的事。越雁最亲云挽华和宇文知雪,后者不在,就跟着前者走。不出唐哲修所料,先忍不住的是对方,贞观十七年,叛军攻城,以起义为名,围城想困死长安。
      彼时云挽华跟李佑在终南山,率太子的人在暗楼周围做了埋伏,暗楼不少杀手随军出战,楼里的人比想象的好对付。即使如此,杀手都是拼命拼惯了的,更何况同盟反戈更是气愤,招招都是狠手。云挽华身手再好也躲避不及,还好有身后人护着。
      虽有曲折,暗楼还是毁了。断了敌方的退路和支援,直接造成了叛军的溃败,除了一部分逃了出去,剩下的不是死就是被俘。云挽华站在长安城门前迟迟不进去,总觉得短短数日,心境变了又变,许多东西都回不来了。
      但这并非事情的结束。李佑性格叛逆,事发时李佑不在长安内,事后还是在妙音坊找到的人,便有人猜测他有些不为人知的预谋,奏了他一本。李佑也知道不在长安这事是怎么也遮不过去的,若是要提暗楼,更是要和叛军扯上关系。索性说自己流连风月,忘了回宫了。
      这么说的后果就是被贬去了淮南。
      去淮南的那天,李佑故意没告诉云挽华。他只是想逼逼她,但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追到了淮南。众目睽睽下,他把她从马上抱下来,一如当年:“小美人,这才多长时间不见,就这么想爷了?”
      云挽华抱住他脖子,定定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分别这种事,爷最不擅长了,何必自讨没趣。”李佑贴近她,“太子婚礼在即,仔细想想,爷也缺个管家的。你我年岁相当,郎才女貌,正巧。”
      “你怎么确定我会答应?”
      “呵,不然你追到这里是来讨酒的?”
      “你要干什么?”
      “别动,上次没亲够,这次一并补回来。”
      “有人!”
      “啊!阿挽别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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