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散》梦续笙歌

3、人间所事堪惆怅

　　慕思浅很快打听到，酒阑客栈是泰山附近二十里唯一的客栈，除了一些有门有派的弟子，其他人要么露宿山野，要么就去酒阑客栈。暮然居士未来，自己也不好麻烦长宁，看来到手的钱很快又要没了。
　　泰山山势连绵，林木繁茂，而在泰山山脚下却有一面天然生成的湖，虽然近百年来渐成干涸之势，可却丝毫未能影响人们的游览热情。
　　酒阑客栈便是依湖而建，足有五层楼高，建筑风格有些秦汉时的韵味。一楼与五楼是喝酒赏景的地方，二楼至四楼是住人的。往来文人骚客往往在此小住一晚，或得一些奇章佳句，或赏落霞品美酒。
　　慕思浅自是不懂这些旅途行乐之法，不过她懂得如何让自己尽量舒服一些。一踏入酒阑，慕思浅就把一半的钱丢给了笑吟吟迎上来的小二，命他看着上菜。然后走上尚空无一人的最高层，捡了个靠窗的位子席地坐下。小二见来人样貌一般气度却非凡，他也知道这两天是泰山盛会，各路英雄豪杰云集，老板娘素来敬重江湖英雄，他掂掂钱袋里的银子，知道不能怠慢，只好去请老板娘出来。
　　只见那小二掀开帘子，恭恭敬敬地走进后堂。
　　小二走进后堂后不久，叶子辰就同沐渊一起进了门，二人并未多言，也是径直朝人最少的五楼走去，一到五楼，叶子辰就瞥见了对着夕阳凝眸深思的慕思浅。淡淡的光晕披在她的身上，浅青色的外衫因此显得夺目，凝滞的神情，身影，融入这开阔的背景，恍若画中。叶子辰和沐渊见此情此景皆有片刻的晃神。随后恢复过来，沐渊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落座，叶子辰则对他摄魂的笑容做了些细微的调整，径直坐到慕思浅的对面。直直地看着慕思浅。
　　慕思浅回过神来看见的便是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饶是在这样并不寒冷的天气，她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局面就这样僵着，直到酒阑的老板娘施施然走上五楼。在慕思浅的映像中，能独立撑起一家客栈酒楼的女子一定是徐娘半老，风情万种，手段颇多。直到老板娘出现在她眼前，她终于知道，自己小半生的阅历经验还是不错的。
　　“姑娘是要住店还是只是……”老板娘打量了慕思浅一番，徐徐开口。
　　“这荒郊野岭，难道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如此，那奴家知道该如何给姑娘上菜了。”老板娘转身，唤来小二，“给这位姑娘先上一壶月华酿。”
　　慕思浅不知道月华酿是什么，不过她估摸着应该是种还不错的酒，这对于她这样的酒鬼来说，听起来好像真的不错。更不错的是自那老板娘出现后，叶子辰的目光就放在了老板娘的身上，这大大减轻了慕思浅的压力。
　　“提醒姑娘一声，入夜后天凉，我们女人就别学那些文人墨客临风祭酒，保重身子要紧，别着了凉。”老板娘已走至楼梯口，却突然转身叮嘱慕思浅。
　　这餐饭对慕思浅这样的吃货来说真算得上是种惩罚，叶子辰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而且一言不发，自己也不好没话找话说，诡异的气氛弥漫充斥着整个五楼。
　　入夜，客栈罕见地未住满人就打烊了。
　　异乡客旅，慕思浅并不是第一次独自经受，自八岁起，她便习惯了南来北往地奔波，习惯了不去思念。可这一次，她罕见地有些难受。在床上辗转几次仍难以入眠。最后索性下床，打开窗户透气，从二楼的窗户往下望去正好是客栈后院，慕思浅依稀可以看见一个人影在马厩边忙碌。此时子时甫过，怀着好奇之心，慕思浅关上窗户，前去马厩。
　　待慕思浅走近，才发现那人竟是老板娘。
　　“老板娘昨日傍晚才叮嘱我夜凉，少出来走动，怎么，老板娘自己竟忘记了吗？”慕思浅看着正在给马喂食的老板娘，“对了，还未请教老板娘名号，总不能一直就叫你老板娘吧。”
　　“你叫我红拂便好。”老板娘起身浅笑着望着慕思浅。
　　“红拂女的红拂？这可不像个真的名字。”慕思浅也报以微笑，“不过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老板娘倒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知在下可有幸得闻？”
　　红拂收起笑容，凝视着慕思浅深邃的眸子，一时惘然。不过也只是一会子，似乎已对慕思浅有了信任。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同一个人生活一辈子，你也未必能信任他，但有些人，仅仅只是一会子，就能让你对他产生信任。
　　“很多年前，也在你这样的年纪。”红拂摸了摸马鬃，弯下腰，双手探进草堆，抓起一把草料，铺在食槽里，“我总是向往着能早日遇上一位如意郎君，不嫌弃我贫寒的出身。当时想着自己如何才能配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我努力改变自己的一切，除了出身。”
　　慕思浅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就倚靠在了马棚的柱子上。
　　红拂看了一眼一旁的慕思浅，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拍了拍手，靠着食槽继续说下去：“然后我遇上了他，以为自己付出的心血终于有人看得见。可是他到底不是因为我这个人才娶的我，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是不停地在骗自己，麻痹自己，以为终有一天一切会改变，这一天终于来了，他为了他可笑的江湖道义，为了他的面子尊严，为了另一个可以给他更多的女人舍弃了我。可是我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一蹶不振，反倒是开起了酒阑客栈。故事结束了，怎么样？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惊心动魄吧？”
　　“老板娘，我乃旁观者，自是不清楚你的心境，我唯一知道的是你的故事还未结束，最起码在我看来还未结束。”慕思浅站直身子，一脸正经，“这两天叨扰老板娘甚多，是时候告辞了，您自己多保重。”
　　红拂站在原地，不禁细想起慕思浅的话来，故事还未结束，还未结束吗？
　　慕思浅离开后，天还未亮，一切都沉寂在宁静之中，又有一人影悄悄离开酒阑客栈。朝着慕思浅离去的方向快步离开。这人影正是沐渊，不过他可不是跟踪慕思浅而去，他亦有他自己的事。
　　很快，天空开始泛白，晨曦映照在早行人的脸上，身上。慕思浅想在中午之前穿过这片林子，脚下不由得快了快。也不知走了多久，忽地，慕思浅就听见了一声呼救，同样听见的还有落在慕思浅身后不远的沐渊。不过声源在前方，慕思浅虽是不紧不慢地赶过去，却仍是比沐渊早了很多。
　　慕思浅看见的和她所想一致。一个握着朝廷禁用刀具的壮汉正一步步逼近一个女子。女子满脸皆是恐惧，见到慕思浅，她眼里的恐惧并没有减少丝毫。甚至连目光也只是在慕思浅身上短暂停留。那强人也未将慕思浅放在眼里。慕思浅本就没打算多管闲事，更何况……
　　反正她有的是好戏看，赶了这么久的路有点好戏看也不错。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戏似乎朝着出人意料的精彩的方向发展，而这一切的转折皆是源于沐渊的到来。
　　“住手，”沐渊不知从何处现身。
　　“公子，公子救我。”那女子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朝沐渊的方向大呼，又用楚楚可怜的眼神望去。与此同时，那强人也放开女子，狂妄地看向沐渊。
　　“姑娘，别白费力气了，这位公子可是只救他未婚妻的。”慕思浅突然插话，可人却依然倚在树干上。
　　沐渊斜了慕思浅一眼，冷哼一声，却用轻功极快地移至强人的身边，用力捏住他的手腕，那强人还未看清沐渊的身形，便已感觉到手腕难忍的疼痛，只痛哼了一声，便软下身来。那女子一下失去倚靠，也齐齐软身。沐渊知道那强人已无还手之力，便委身接住了那女子。女子强喘两口气就晕倒在沐渊怀里。
　　“好戏码，我自问阅读戏本无数，这等好戏还未曾见过。”慕思浅轻快地鼓了鼓掌。大笑着上前。
　　“慕思浅，见死不救，怎算武林豪杰？现在人家已经晕死过去，你却还在此拍手称快？！”沐渊满含怒气地质问。
　　“啊？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天呐，我真的是惊喜异常。”慕思浅故作惊喜状，“不过，沐公子，你可曾见过如此早便在荒郊野岭独自行走的良家女子？你可曾听过中气如此足的呼救？你可曾闻过如此摄人心魄的香味？话说回来，这香虽是迷香一类，可却做得如此好闻，这制香人还真是有心啊？”言毕，慕思浅还用力地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
　　“你说什么？”沐渊闻言有些吃惊，可还来不及细想就感觉到全身无力，怀中的女子也睁开眼，奋身跃起。
　　“姑娘真是聪明，我还想多在这俊俏郎君的怀里躺一会呢。”那女子一改方才的柔弱，妩媚地抚摸着沐渊的脸庞。沐渊虽有些不愿但此时全身无力也无可奈何，只能在脸上流露不满。
　　“是啊，一会我就离开，随你想躺多久就躺多久。”慕思浅说完便欲转身离去。
　　“哦，姑娘蕙质兰心，难道猜不到我早已在四周埋伏了人吗？不过我真好奇，你怎么就不中这迷药呢？”那女子好奇地打量着慕思浅。
　　慕思浅看见四面八方皆有人涌来，暗暗叹了一声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是想看场戏，居然把自己都搭进去了。摇摇头便伸出双手，等待着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是自然的，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何不会中迷药。否则……”那女子看了眼沐渊，又看了眼慕思浅。
　　“好吧，好吧，我认输。我告诉你就是了。”慕思浅无奈而又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知阁下可曾听说过九清心法？”
　　“九清心法？，“那女子语气变得焦急，“你和泉阳教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是我偷偷学来的。”慕思浅连忙澄清。
　　“九清心法乃泉阳教至上心法，非寻常弟子所能习得。你又如何能轻易习得？”
　　“那这个故事可就长了，三天三夜都未必说得完，你可要听？”
　　“罢了，想来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还是先把你们押回去，免得又出什么岔子。”那女子恢复神色，手一挥示意手下将二人带走，然后转身离去。
　　慕思浅被绑在柱子上的时候，不停地感叹最近几年土匪的素质是越来越高了，带他们来的路上的小心谨慎，捆绑手法的玲珑巧妙，一切一切都让慕思浅叹服不已。直到同慕思浅绑在一起的沐渊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们已是阶下囚，你不好好想想如何脱身，反在这里佩服那些土匪，慕思浅，你可不可以正常点？”
　　“我们落魄至此怪我还是怪你？你自己被美色所惑牵累了我，现在反来怨我。”
　　两人正争执不休，方才树林中的那个女子推门而入，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别吵了，有这个力气不如想想怎么活下去吧。”那女子语气中有些许不耐烦，“大哥要见见你们两个，随我去吧。”
　　“不去！”慕思浅和沐渊异口同声。
　　“哟，难得呀，你们两个人还有意见统一的时候。不过，你们恐怕不能如愿了。”女子难忍唇边的笑意，“来人，老规矩，带走。”
　　尽管两人都不情愿，但无可奈何只能随人摆弄。
　　两人随那女子左拐右拐拐进了一座庭院，由拱门上的“枫月”二字，慕思浅知道此间主人必是喜好文墨之人，又是土匪的大哥，绝对一身怪癖。
　　慕思浅总是能准确地猜出一些别人看不出的东西，但这些东西似乎又是至关重要的。
　　他们行至一水塘边，只见一白衣男子坐在轮椅上，手持书卷，身旁石桌上，一壶茶水冒出缕缕轻烟。一派风光不似秋日，却具更胜秋日之韵味。慕思浅不禁出声赞叹：“‘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只是此地非江南，花木竟也如此繁盛，令人惊叹。”
　　“姑娘口出奇句，只是见识未免少了点。”那白衣公子驱动轮椅翩然转身，“这世上有在春天开花的，自然就有在秋天开花的。”
　　“你，你，你……”慕思浅看见那人的脸，竟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