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冷宫词 第三章 ...

  •   这日,父皇震怒,将奏折狠狠一掷,面色阴沉,骂道:“贺寿这老狗!”周围人跪倒在地,胆战心惊。
      我适时端过汤碗,推门而入,笑着道:“父皇莫恼,喝碗汤罢。”
      父皇面色不快:“你放着吧。”
      “父皇可是在为贺寿一事生气?”
      “哦?”
      我接着道:“贺寿不过区区一侍郎,不足为惧。父皇真正恼怒的恐怕另有其人。”
      他望着我,目光幽深,他问:“若是你,会怎么做?”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我道,“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父皇沉默半晌,忽然大笑道:“不愧是朕的女儿。”
      我心中颤抖,面色平静。
      不出半月,有着开国之功的彦鼎侯被查出谋反,一时间朝野上下血雨腥风,午门天天无缺,不知查出了多少牵连者,引得人人自危。
      太子几番劝诫,除了激怒了父皇外一无所获。父皇一怒之下,禁了他的足,罚他在东宫中面壁思过。
      母后的六个孩子,战乱里夭折了两个。余下的或多或少都有她的影子,唯我是个例外。太子那妇人之仁兴许也是随了母亲,他没有父皇半点豪情、没有半点杀伐果断、更没有半点雄才大略。这样一个人,为何要他治理父皇的江山?
      以前太子年幼,只知唯唯诺诺,如今锋芒渐长,已敢公然顶撞父皇。
      可惜长乐是个公主而不是皇子。
      这句话如同魔咒,将我套牢在原地,寸步难行,我却偏要杀出一条血路。如同父皇当年,在门第森严的前朝杀出一番天下。
      我长袖下的拳头握紧,眼睛飘向窗外。刚进宫的小宫女们正为这宏大的皇宫而惊讶不已地叽叽喳喳。我抬头看去,城墙上有孱弱的杂草随风飘摇。这前朝的皇宫,迎接过多少少女?居住过多少皇帝?有多少人在此香消玉损。
      可这天底下,又有多少人能盼着来此。巍峨皇城,天子之威,百姓如虫蚁般碌碌而匍匐求生。这一道墙,隔开的是皇室与庶民,是天威与市井。
      彦鼎侯被除,我心情大好,却见三姐愁眉不展,她幽幽叹气:“那彦鼎侯是父皇的知交,相识三十年,当年还救过父皇一命。没想到了今日,还是免不了这个下场。”
      我不屑道:“人常言,自作孽不可活。父皇念及旧情留他一命,竟还心怀不轨,想着要在这朝野上占一席之地,贪欲作祟,不识时务。”
      “你听闻了么?父皇带了酒,亲下大狱,见了彦鼎侯最后一面。”
      那些开国的往事里,彦鼎侯是最先跟随父皇的名将,出生入死,情同手足。我叹息道:“若是他能老实些,又怎么会逼得父皇动手?那彦鼎侯在狱中自尽,也算痛快。”而我知道,彦鼎侯自尽用的匕首,是父皇带去的。
      那日父皇叫人取出那个收藏已久的木匣,匣中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父皇取出匕首端详,指腹滑过那几十年来一直雪亮如新的刀刃,沉吟良久。那日他带了酒和匕首下狱,夜里就传出彦鼎侯自尽。那匕首应是跟随了父皇多年,但此后再无人知道它与父皇、与彦鼎侯又有何干了。
      三姐凝眸看我,道:“阿云,你果真很像父皇。”
      我忽然问:“三姐,母亲是什么样的?”
      “母后去世时,我也还小呢。”三姐垂眸道,“母亲以前不怎么识字,后来才学的。你的名字还是她取的呢,‘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是为‘云月’。”
      中秋宴那日,大姐难得回了宫,瞧见我,惊讶感慨道:“当真如白驹过隙,当年这么小小一个,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当嫁了吧?”
      我道:“我还小呢。三姐还未嫁呢。”
      三姐脸微红,笑而不语。
      我私下里问大姐道:“大姐,母后是个怎样的人?”
      大姐讶异:“你问这作甚。”
      我故作落寞道:“大家都说母后怎样怎样好,唯独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母后么……”大姐沉吟片刻,“这可难说,母后便是母后。有人说我像,又有人说你三姐像,其实像归像,毕竟都不是母后……”她说着微微一笑:“我小时候遇到过围城,父皇的大军还在百里之外。城池不日便攻破。她剪了头发,扮作男子,混在难民里,竟带着我在重重围困下找到了父亲。后来有人笑她一双大脚,她却说,若没有这双大脚,当年早就死在战火里了。”
      大姐说着,便开始摇头叹气:“你三姐啊,像母后,长得像,性子也有些像。看着柔柔弱弱,实则犟得很。遇事你要多劝劝她。”她忽又笑了:“不过母后有个优点,别人学也学不来。”
      “什么?”
      “母后眼光好。”大姐笑着揉我的头,就像小时候。
      身为公主的我,知道更多的秘辛。
      父皇小时候被卖了,却是卖到了红楼楚馆。老鸨见他有个好相貌,便买了他当小厮,想着等他成年了便让他当个小倌。却没成想他竟舍得自毁容颜,逃出了烟花柳巷,那时他才十一岁,孤苦伶仃,乞讨为生。后来遇到饥荒,九死一生,终于去从了军。
      在军中他遇见了我母亲,那时十六岁的母后,是起义军将领的女儿,军中青年才俊不少,母后却毅然嫁给了一无所有,容貌残破的父皇。
      此后动荡不安,几经周折。母后当年的义无反顾,换来了一顶沉甸甸的凤冠,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惜好景不长,这顶凤冠在她头上不过戴了五年,她便撒手人寰。从此舒月宫再也没有了主人,父皇修筑了怀明楼,年年忌辰登楼远眺,伤怀不已。母后生前居住的舒月宫,日日打扫如侍奉生人。那几件母后亲手做的衣物,被父皇妥帖地收藏。有这般殊荣,便是长眠地下也该满足了罢?
      中秋晚宴,皇族齐聚。我在人群中一眼便看见了沐锋,他站得笔挺,棱角如刀削,眉宇间英气勃勃。后来他还是教我骑马了,我学得很快,也不忘逗他。
      可惜父皇的乌云踏雪那时已经死了。我十三岁那年,它得了重病,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父皇抽出马刀,最后抚了抚爱马的脖子,挥刀将它杀了。
      那一刀又狠又准,马儿疲软地倒在父皇怀里,鲜血溅了他一身。他脸上血污一片,刀疤狰狞,恍惚有当年杀敌如麻的影子。
      临行前,大姐对我道:“你啊,别成天胡思乱想了。待你三姐出嫁后,也就轮到你了。只是我真不知这世上有谁配得上阿云你,更不知父皇舍不舍得把你嫁出去。”
      我望着朱红的宫门缓缓打开。三姐站在我身旁,也和我一同望着,直到那朱红的宫门再一次关上。三姐问我:“阿云,你若是择婿,会择一个怎样的夫婿?”
      我脑海里闪过那双有着野心的眼睛,只笑道:“姐姐呢?姐姐想择怎样的夫婿?”
      三姐红了脸,笑着不答话。
      鞑满人又在边疆挑衅,父皇冷笑:“哼,当年如丧家之犬一般逃了,如今又卷土重来。这帮蛮子真以为我朝无人了么?”
      我朝的确是无人了。沐锋的父亲护国候沐冉早就卧病在家,那些开国名将们已经死了个干净,朝廷里再找不到一个身经百战的大帅。
      我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我状若不经意地问道:“那大哥呢?他一直镇守北疆,听闻也已有赫赫军功。”
      父皇沉吟不语。
      一月后,大皇子自北疆回朝,领了那五十万大军。大军出发之前,他特意来我府中见了我一面。
      我已许久没见过我这位大哥。即使身着皇子的蟒袍,他仍有着沙场上磨砺出的军人气质。他是父皇的第一个儿子,跟着父皇从当年的乱世一路走来,封王之后镇守北疆。
      只消一眼,我知道他心中的不甘,便如他的伴读一般。宫中人人多少懂得几分察言观色,我向来佼佼。
      他说:“听闻是皇妹向父皇举荐了我。”
      “大皇兄身经百战,想必不会叫父皇失望。”我道,“太子殿下近来让父皇龙颜大怒,还望大皇兄能一举扫平鞑满,为父皇分忧。”
      “五皇妹冰雪聪明,在北疆都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大皇子道,“我常年镇守北疆,与兄弟姐妹们都疏远了。在北疆的日子,哪一日没有思念父皇与兄弟姐妹,只可惜……”
      “皇妹也很是思念皇兄。父皇也时时提起皇兄。只盼大皇兄早日班师回朝,皇妹我也盼着能与皇兄一起孝顺父皇。”
      话中虚虚实实,这便是皇家儿女。他从未把我当妹妹,我也不以为他是我的大哥。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也承诺了他。他虽不知我想要什么,却也承诺了我,这让我们二者都心满意足。
      我想,大皇兄是我这些哥哥里最像父皇的那一个,我们两人的血脉里,都有一脉相承的野心。
      末了,我叮嘱他:“皇妹以为大皇兄虽然思念兄弟姐妹,但断不可厚此薄彼,不妨多去探望几位皇兄皇姐。”
      大皇子心领神会:“五皇妹果然生得玲珑心肝。”
      我问他:“大皇兄可还记得沐锋。”
      大皇子笑容不变,语气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自然记得,此次出征,他自荐为前锋。此子堪当大任,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五皇妹也已及笄了吧?”
      我笑着回答:“及笄不过两月。”
      转眼,长乐公主已满十五岁。风华绝代,才情无双。满朝适龄男子,都空悬着正妻之位,只愿争这驸马之位。
      我看着镜子里的容颜,笑一笑,再笑一笑。
      可惜长乐是个公主。
      公主又如何?
      沐锋,你既自荐为前锋,那可得活着回来。若是你回不来,那可真是有些难办。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