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蜀夕

19、风不止 第七章 妖孽

　　这两日在侯府中过得平静无波。
　　辛乌娅在灶台边守了一夜，炖出一锅浓汤，一早亲自给伯苍送去。
　　辛乌娅问道：“侯爷今夜就要动身了么？”
　　伯苍轻声“嗯”了一句。
　　府中众人碌碌如平常。
　　他端起汤，一饮而尽。辛乌娅坐在他对面，垂着首，问道：“侯爷还未把此事告知其他人么？”
　　伯苍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按着太阳穴。
　　辛乌娅娓娓道来：“侯爷知道么？赵国来的探子身上都中了蛊虫，若没有定期的解药，便会被蛊虫折磨得生不如死，整整四十九日后再凄惨死去。”
　　“你是……汤中……有……”他死死支撑着，匕首出鞘，手却疲软无力，狠狠瞪着对面人。
　　辛乌娅笑道：“侯爷这一局，还是赌输了，是不是？”
　　她的笑脸在他面前模糊。
　　他早知道那个异族的女子是美的，只是从来收敛在阴影中。
　　辛乌娅，辛乌娅……
　　这一觉漫长又短暂，醒来已是傍晚，日薄西山，晚霞满天。
　　伯苍起身，抹了把脸，随即喝道：“来人！”
　　众人被匆匆召来，听了命令后大惊失色：
　　“今夜就动身……可是太过匆忙？”
　　“侯爷，嘉惟关有成国重兵把守，未免太过凶险，不妨改道。”
　　伯苍的口吻毋容置疑，他由人服侍着换上战甲：“今晚子时，嘉惟关，不会有变。”他的眼眸里有黑浪翻滚，无人再敢反驳。
　　只有桉随留下来，问道：“公子是在赌,还是已有把握？”
　　伯苍不语。
　　桉随继续道：“臣听闻，府中今日有一侍女出逃。”
　　“桉随。”伯苍道，挑眉望着他，眼神中竟有一分似笑非笑，“你忠于谁？忠于赵国？忠于赵王？还是忠于我？”
　　桉随毫无犹豫：“臣忠于公子。”
　　“你错了。”伯苍道，“人最好还是忠于自己最好，若是信了任何人，都难免被背叛。”
　　“所以……”
　　伯苍挥手：“你退下吧。”
　　桉随欲言又止，行礼退下。
　　侯爷应当惜命。

　　月黑夜风高，一对人马悄然离开文信侯府，直奔东南嘉惟关而去。
　　夜里的嘉惟关如面目模糊的猛兽，蛰伏在黑夜里，等着吞噬自投罗网的猎物。
　　忽然火把亮起，点亮黑夜。关内守着整装待发的士兵已经剑拔弩张，虎视眈眈。
　　伯苍止步，环顾四周，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果真还是输了。”
　　只一眼，足以认出那士兵的盔甲并非出自成国，而是来自赵国。
　　城楼上站着一白衣翩翩的公子，手握一柄折扇，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笑问道：“文信侯，你 连夜私闯我赵国嘉惟关，居心何在？莫非是要潜入赵国，与成王里应外合，拿下我赵国？”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士兵不动。仿佛猎物已入了牢笼。
　　伯苍淡淡道：“看来你们是已经等候多时。”
　　青熙恶毒地笑道：“没想到吧，伯苍，你千算万算，还是难逃一死。如你这般的人，谁见了不 退避三舍，难怪被一个轻贱的胡女算计了。”
　　辛乌娅就站在青熙的身畔，负手而立，面目模糊，单薄的衣裳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青熙还想再嘲讽几句，带翼上前，附耳提醒道：“公子，速战速决为好。”
　　“对……速战速决为好。”青熙言听计从，忙道，“被万箭穿心，也算符合你文信侯的名声，是不是？”他抬手，城楼上又冒出一队士卒，张弓搭箭。
　　现下已是死地。
　　伯苍手下立即拔刀护卫，将伯苍围在中央，喝道：“侯爷快折返回去，我等为您断后。”
　　青熙神色狰狞道：“事到如今，你跑不了。”
　　伯苍策马，矫健的黑马如离弦之箭一般奔驰而出，方向并非后退，是直冲关卡。城墙上的箭却没能射出。
　　只有风声的寂静里，一声厉喝：“谁敢动！”
　　所有人抬头望去，匕首架在青熙的脖颈上，刀刃雪亮，反射着月光。
　　伯苍认得那把匕首，也认得那个声音。
　　他嘴角勾起的笑越来越大。
　　骏马直直冲向前方，他的眼里倒映着长剑已经出鞘的士兵。
　　辛乌娅一手扼住青熙的咽喉，一手握着匕首，厉喝道：“不想让他人头分家的话，全部退开！ 让他走。”
　　她用力扼着他的喉咙，青熙面色泛白，忙不迭道：“都退开！退开！”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辛乌娅回首，碧色的眼睛里满是寒光，厉声笑道：“我不过一个轻贱的胡女，换他的一条命不算亏。你们还不让开么？”带翼死死盯着青熙脖子上的血痕，咬牙道：“都让开。”
　　士兵如潮水般退开一条道路。一行人冲进道路中。
　　带翼眼中闪过幽异的蓝光，他挥手，一团幽蓝的光芒已凝结于手中，无声无息的朝辛乌娅而去。
　　然而带翼的表情僵在脸上。
　　便是那一瞬，半空中响起一声怒喝：“大胆妖孽，竟敢如此猖狂！”
　　剑光一闪，长剑直刺带翼而来。带翼侧身堪堪闪过，从城楼上跃下，竟化为一只通体漆黑的大鸟。城楼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个手提宝剑术士，怒目睁圆，威风凛凛。
　　此番变故实在惊人，无论是赵国士兵还是伯苍一行都停下动作，抬头看去。
　　青熙颤抖着道：“带翼……带翼……你竟是……”
　　“妖孽，你杀我师弟师妹，戕害百姓，罪不容诛。”
　　桉随不可置信道：“那带翼竟真是妖孽？”
　　伯苍不语，他的眼眸里印着城楼上的人影。
　　带翼冷笑道：“若不是我的重伤未愈，你又怎会是我的对手？”他侧头厉声叫道：“公子，只要你想，天下都会是你的！公子！”
　　那青熙公子面色惨白，抖得如糠筛。
　　那术士冷笑道：“到了如今还不死心么。”
　　带翼不理，发出几声厉喝，凄厉无比，震得底下一干人耳膜生疼。
　　黑夜里又闪现几名衣着古怪的术士，冲他道：“不必和此等妖孽计较，快快除去。”半空中七彩光芒大作，直朝带翼而去。
　　那带翼被团团包围，忽然仰天大叫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阻我的路？！你们九重天的 人便能随意插手人间之事么？！”
　　声音终于散尽，只留一团灰烬。几位术士道：“在下以斩妖除魔为生，无意插手人间事物，就此别过。”说着，便闪身而去，没有丝毫停留。

　　赵国士兵皆震悚，那青熙却忽地厉声道：“带翼！带翼！”他满面狰狞：“给我杀！先杀了伯苍，无论何人。取了他人头者，赏千金，升三爵！”
　　辛乌娅大喝道：“走，快走啊！”
　　门客回过神来，也喊道：“侯爷快走！”
　　伯苍的眼里印着那个面容模糊的胡女。他没有动。
　　辛乌娅冲着风中大喊道：“侯爷要长命百岁，你从不食言，忘了么？！”
　　“侯爷，得罪了！”桉随一剑刺入马股中，刺得鲜血淋漓，黑马登时狂奔起来。
　　风从耳畔刮过，如刀割在脸上。
　　耳朵里盛满了呼呼的风声，却居然仍能听见她的声音。
　　“侯爷应当惜命。”
　　辛乌娅，辛乌娅，这一局我没有输。
　　可也不会赢了。
　　你不是君子，便要食言么？泛舟四海，周游列国，便都是空谈么？
　　辛乌娅！
　　眼前的一切景物尽皆远去，刀兵交击的喊杀之声被抛在身后。伯苍大喊：“檐崔！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漫山遍野的火光亮起，照得如同白昼。
　　上万黑甲士兵已不知悄无声息地候了多久。那是真正的精锐之师，那便是五国闻风丧胆的成国黑甲军。它沉沉不动，已如利刃再鞘，出手必见血光。无声的压迫袭拢而来。
　　再这样的士气面前，赵国的军队还未出战便已胆怯。
　　青熙几近疯狂道：“若还想要解药，便给我杀了伯苍！杀了这个低贱的胡女！”
　　听到解药一词，登时有人提刀上前，朝着辛乌娅步步逼来，却不敢动手。
　　辛乌娅笑了，她笑道：“青熙公子，你们这些人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是你们的棋子？”
　　辛乌娅看着那一骑黑马渐行渐远，消失于夜色中。
　　匕首一翻，头颅从城楼上滚落。
　　青熙的亲信们都红了眼：
　　“公子！公子死了！她杀了公子！”
　　“杀了这个女人！”
　　她手握匕首，满身血污，环视四周道：“来啊！”
　　今夜是满月。
　　月光是红色的，正如当年。
　　她提着匕首，毫无章法的砍着。身上的伤口感觉不到疼痛，浑然麻木。
　　那些血，是昔日里族人的血，如今都还回来了，还回来了。
　　巴提邪族的恩怨，就在此地了解。
　　梦里的呼喊又在耳畔：“辛乌娅！好好活下去！”
　　她有好好活下去，她从来顺从自己的心意，好好活下去。
　　从心所欲，而已。
　　侯爷，你愿不愿意相信，这世间还有有真心。
　　侯爷，你愿不愿意相信，这世间人们所看的，不只是皮囊。
　　辛乌娅朗声大笑，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生平从未如此酣畅。心想，自己毕竟是个无法无天的异族胡女，能拉着青熙公子陪葬，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