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蜀夕

18、风不止 第六章 大风起

　　“该死的，他们还是找到了他。我们的暗桩几乎都被挖出来了……白费我们的人力，派出的那批杀手都是精英。”青熙将一尊铜罍掀翻在地。
　　带翼靠着靠垫，眼里的锋芒一闪而过：“文信侯伯苍，倒是我小瞧了他。”
　　青熙来回踱步，反复道：“如今可如何是好……如今可如何是好……”
　　“公子勿慌，臣定当竭尽所能。”带翼上前搀住青熙，，“何况伯苍已经到了伯留，已经走上了死路。成王可比我们更想除了他。”
　　“报！成国来的密信！”
　　带翼拆信而阅，眉头蹙起又舒展。青熙接过信一看，怒道：“这成王究竟在想什么？竟一点力都不打算出么？”
　　带翼拧眉看着香炉里烟火升起的形状：“成王与伯苍毕竟是患难之交，何况若是成王动手，成国中伯苍的势力定会反抗。成王如今是借我们之手出去伯苍，坐收渔翁之利。”
　　“莫非我们就看着他得利？”
　　“如今先除掉伯苍方为重中之重。”带翼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何况成王想坐收渔翁之利，又怎知不是引狼入室？”
　　青熙皱着眉：“可那老头都没剩几日了，还把兵权握得死死的，我们的人马不多，谁知道成王会不会出尔反尔。”
　　“公子宽心，多少并不重要，只要够用就足够了。”带翼笑道，“只是这一招中庸之策倒不似成王一贯果决主动的作风。”
　　青熙道：“听闻成王近来重用一名为檐崔的谋臣，说不定是他的手笔。”
　　“公子说的是。”带翼歪着头，神情慵懒又锐利如兽，“说起暗桩，公子难道忘了我们不是还有一个么？”
　　“那个？”青熙不屑，“从来没见带回什么重要消息。”
　　“每一枚棋子都有用处，不过时机未到罢了。”带翼道，“时机已经快到了。莫非她能背叛不成？”
　　青熙喃喃道：“不错……她不敢的……那伯苍纵然手眼通天，也没人会背叛我……”他的眼底有戾气浮现：“无论如何，伯苍一定要死。”

　　伯留地处成国和赵国交界之地，两国都派了重兵驻守，但金戈铁马的气息也不能阻挡两国繁忙的商贸往来。
　　成国虽强，但毕竟地处西陲之地；赵国虽弱，但六国里出了名的生活奢侈。且往东北不远处正是魏国，商贸繁盛之至，也难怪巨贾伯苍的封地会选在此处。
　　伯留的侯府早就建好，如今打扫一番，也是金碧辉煌的宅邸。庭院是赵国风格，雅致清幽，与以前那派花团锦簇不可同日而语。
　　附近大大小小的商人听闻素来神秘的商中骄子伯苍到来，都上门拜见。伯苍随性而来，心情好便见一见，心情不好便称病不出。尽管如此，侯府的门槛还是快给踏破。
　　这日文信侯正在午休。厅中等着几位商户，都是屡次求见而未遂，今日也只能在此苦等。
　　“侯爷的名声倒真大。”府中有人道。
　　“他们敢不来么？”令有门客道，“别看这儿商贾、商铺多。伯留之中几乎全是侯爷的产业，他们也不过帮侯爷做事。侯爷跺跺脚，他们的饭碗可就不保。”
　　六国之间商贸往来竟一手掌握，文信侯之富，可见一斑。
　　彼时伯苍坐在一株大树下的石凳上，喝茶。
　　他对面的辛乌娅问道：“那些人也快候了一个时辰，侯爷不去见见？”
　　伯苍只道：“懒得见。”
　　辛乌娅微微一笑，瞧见满庭秋色，忽然道：“如今的塞外，定然是漫山遍野的衰黄了。侯爷想不想去塞外看看？”
　　“塞外？”
　　“塞外有草原，有荒漠，有成群的牛羊，侯爷没有见过，应当去看看。”辛乌娅道，“我听闻楚国有云梦大泽，魏国有奇峰峻岭，齐国邻着浩瀚东海……侯爷都去看过么？”
　　“倒没有。”伯苍也不由笑道：“但总会去看的。”他转着杯沿：“待到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去看看。那时无牵无挂，泛舟四海，周游九州。天下之大，没见过的都应该见见。”
　　“是。”辛乌娅嘴角浮出一丝浅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侯爷可要记住了。”
　　伯苍那日变得心情大好，还多见了几人。
　　早听闻文信侯狂狼不羁又喜怒无常，见他今日心情好，便有人试探着问道：“侯爷可听说了街巷里流传的流言？”
　　流言四起，却说文信侯伯苍本是赵国失散多年的公子流苍，也是当今赵王的独子。即使还身在成国，赵王已将其立为太子。
　　伯苍不怒反笑，问道：“那诸位信不信呢？”
　　几人登时愣住，支吾着含糊带过。
　　伯苍不置意地一笑。
　　伯留城中，也随着文信侯的到来也变得暗潮汹涌。

　　“怎么，你怕见到我？哼，没想到你还真有几分手段，能叫那伯苍颠倒神迷。听着，大人要你做事的时候到了。”
　　“你不会真想攀上文信侯的高枝吧？区区一个奴隶，不过是他那种人的玩物。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你可别像以前那样敷衍。若是敢有半分二心，你知道后果。”
　　“喏，这此的药，不过只有半粒……剩下的半粒，带翼大人会亲自给你。你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啊。”

　　夜里辛乌娅主动到了伯苍房中。案上点着烛火，堆满了竹简。伯苍还在书案前沉思。
　　“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侯爷。”她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条素净简陋的腰带。辛乌娅淡淡道：“我不会汉人的女红，以前只学过做腰带。”
　　伯苍的眸光沉沉：“我听闻，在关外，赠人腰带是……”
　　“我们族的女子若有了钟意的男子，就送上一条腰带。男子若收下了，便会带着牛和羊来把她娶回去。”辛乌娅道，“这条腰带，侯爷收还是不收呢？”
　　火光下，她仰起脸。红褐的发，碧色的眼，高鼻深目，那是异域的美丽。文信侯府的侍女，自然个个都是美的。
　　伯苍道：“我若收下了，可没有牛，也没有羊，怎么办？”
　　辛乌娅道：“侯爷有家财万贯，也勉强能抵了。”
　　伯苍笑着收下腰带，评价道：“你的女红着实是差。”
　　辛乌娅却已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伯苍按住她的手，衣衫滑下肩头，露出半边雪白的肌肤，莹莹发光。
　　伯苍嘶哑了嗓音：“你干什么？”
　　“侯爷已收下了腰带。”辛乌娅直视着他。
　　伯苍侧过头去，稳住气息，道：“把衣服穿上。”
　　“奴婢只求侯爷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侯爷应当惜命。”辛乌娅任由衣服散乱，“侯爷还没有认全那些星象，还没有周游过四海八荒，还没有长命百岁，侯爷应当惜命。”
　　烛火摇曳，将影子投在墙上，重叠在一起。
　　许久，有人说：“我答应你。”

　　“公子，伯留之中危险重重，再待下去只怕不妙。”
　　“侯爷，而今该如何行动，全听侯爷指示。”
　　一屋子人全望着伯苍。他的手不急不缓地扣着桌面。
　　桉随道：“公子，如今时日不多了。赵国境内已安排好了公子的人马，应速战速决才是。”
　　众人纷纷应和：“是啊，侯爷，时间不多了。”
　　伯苍的手停下，随手放在桌面上的地图，道：“的确时间不多了。”他扶着额头：“今日我倦了，此事改日再说。”
　　那年轻的赵国使者按捺不住：“公子！这……”
　　桉随将他拦下。伯苍摆摆手，众人都行礼告退，桉随临去前，深深望了他一眼，道：“无论公子做何决策，小人必定跟从。”
　　伯苍道：“你倒是信我。”
　　“虽然相处不过几日，但小人以为公子乃是胸中有丘壑之人，远非青熙可比。赵国若有了公子，是赵国之幸。”说罢，行礼退下。
　　文信侯独坐于书案前，似在沉思。
　　百里之外的成国王宫，成王扶渊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道：“这个伯苍，现在开始施压了么？”他问一旁立着的青衣男子：“你在他手下也待过几年。你以为，他是怎样的人？”
　　“文信侯不过是个商人，”檐崔笑道：“却也是个胸有丘壑的商人。”
　　“哼……胸有丘壑……”成王沉吟半晌，道：“过了八年，得了万贯家财，他倒还是敢赌。”他提笔蘸墨：“商人重利，也重信。罢了，孤就最后跟他赌一把。”
　　“檐崔，寡人令你持孤之信物去伯留，即日便启程。记着，到时候见机行事，切勿轻举妄动。”
　　“臣遵旨。”

　　今夜乌云蔽月，辛乌娅透过窗子，看着黑沉沉的天色。她掏出半枚黑色丸药，放入口中干嚼，满嘴苦涩。
　　她的眼前又燃起了那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
　　乱世之中，人命贱得如同草芥。
　　天下是一盘错综纷扰的大棋，奴隶百姓不过棋手手中的棋子。
　　“你在想什么？”
　　辛乌娅回首，道：“我在想，今夜怕是有雨。”
　　伯苍默默站到她身畔，他问道：“你会骑马么？”
　　“幼时学过。”
　　辛乌娅语气平缓问道：“侯爷……是何时启程？”
　　伯苍望着她，她也望着伯苍。
　　他道：“两日后夜里，从嘉惟关过境。什么也无需准备。”
　　辛乌娅垂首，重复道：“两日后，嘉惟关，入赵国。”她抬头：“我想侯爷定能成为一个好王。”
　　“赵国气象已尽，无力回天了。”伯苍道，“我平生劣迹斑斑，但从不食言。”
　　“我知侯爷不会食言。”辛乌娅微笑着道，“侯爷愿这天下没有战火，太平如初。江山总是在的，总能好好看看的。”
　　水滴落在屋檐上，清脆的声响。
　　一场秋雨如约而至，淅淅沥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