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冷宫词 第五章 ...

  •   宁安王虽是留在了京城,他兢兢业业,费劲讨好,我也多方从中周旋。而太子仍是那犟脾气,日日与父皇作对。可父皇,从没有提起过换储的念头。
      太子是我母后嫡出的儿子,而宁安王的母妃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卑贱女子。
      父皇分明不在意出身,但他在意母后。
      纵使父皇对太子总是不假颜色,那也不过因为他是太子,是父皇心中认定的继承者。宁安王几次试探,不仅毫无成效,还引来了父皇的怀疑。
      父皇并非史书中的会听信谗言的昏庸君主,他猜忌多疑,人道伴君如伴虎。很少有人能改变父皇的决定,那些煽风点火在父皇面前只会招致怀疑。而太子偏偏又是路人皆知的生性耿直,不好下手。
      我从来劝宁安王切莫心急,可此时自己也忍不住心焦起来。
      转眼我十七岁,到了不得不嫁人的年纪。父皇命了一命妇,带着厚厚一摞册子来我的寝宫中。翻开,全是朝中适龄男子的画像家世。
      我心生烦闷,那命妇却笑眯眯道:“圣上让公主殿下好生挑选,特意叮嘱老身,终身大事,切不可莽撞。”
      我叹息,没在其中找到沐锋。当然找不到,沐锋去年已娶了正妻,门下侍郎之女,一文一武,皆是宁安王的助力。
      我去见了父皇,略施粉黛,一副闺阁小女儿模样。我带了一碗莲子羹,亲手捧到父皇面前,道:“父皇可还记得臣女小时候?那时盛夏炎炎,臣女最爱吃这莲子羹,一次撒得父皇满身都是。”
      是啊,我小时候,是父皇掌上的明珠。
      父皇放下朱砂笔,我替他揉着穴位。他道:“你小时候,可真是个混世魔王。而今到底是长大了,也到了出嫁的年纪。”
      我道:“臣女只愿常伴父皇身畔,孝顺父皇。”
      背对着他,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见他熟悉的,再正常不过的声音。他淡淡道:“长乐,你是舍不得父皇,还是舍不得你皇兄?”
      我心中大骇。即使处处小心,时时留意,还是瞒不过父皇的眼睛。我强作镇定道:“自然是更舍不得父皇,只是几位皇兄与臣女血脉相连,臣女也是不舍的。”
      “长乐,你是个公主,便应该有个公主的样子。”父皇声音沉沉,“朕欲封你为清河郡主。清河郡百里沃野,风景甚佳,你与驸马同住,应是合乐安康。”
      父皇态度决然,我的心却一寸寸凉了下去。清河郡,的确是富饶之地,离京城千里之遥,真是个安居养老的好去处。
      这些年宁安王同我拉拢朝中大臣。有宁安王和沐家的兵权,有我这个长乐公主,有三省六部中的高官,本来以为势在必得的东西,如今却被一句话击得粉碎。
      我的眼前一阵眩晕,忽觉周身都是天罗地网,层层朝我笼罩而来,无处可逃。
      我神思恍惚地走出书房,宫人亦步亦趋地上前替我披上披风。秋风萧瑟,吹过我的脸颊。我抬头看苍灰的天宇。
      我不能慌,不能慌。父皇并未处罚我,他仍念着我是他的长乐,从幼年时看大的长乐。父皇纵然手眼通天,可我们也藏得小心谨慎。父皇素来多疑,兴许只是听闻了风吹草动,何况太子早已失其欢心。
      父皇已经安排好了我。宁安王,便是下一个。
      多年的苦心经营,怎能功亏一篑。而今之计,唯有破釜沉舟。
      我沉声对亲信道:“备好车马,本宫要出宫。”
      我大张旗鼓地去了宁安王府上,道明原委,说得情真意切,发誓此后安分守己地当我的长乐公主,再不插手前朝事物。
      多年心血付之东流,宁安王又要被赶回北疆,自此一去再无转机,他比我更要急切。
      暗中修书一封,意指父皇早已不满太子,但既顾念与母后的旧情,又因不合礼教而忌惮朝中老臣,所以迟迟未动。又提及月中的秋狩,父皇抱恙,怕是难以亲自上马。秋狩护卫之事交由城防营负责。
      城防营,素来是沐家的人管。
      宁安王也同我一样,别无选择。我仍是父皇喜爱的长乐公主,而宁安王自出生起就是不受宠爱的长子,此去北疆那般寒苦之地,只怕永无出头之日。
      宁安王在太子身边深埋一子,那个小黄门还是我亲自安插。他是宁安王自战场上带回来的,对其忠心耿耿,略通武艺,再合适不过。
      我知此事定瞒不过父皇,只是人手、计划、协助,都是宁安王私自为之,我早已与他分道扬镳,大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太子与宁安王一除,兄弟之中,再无能堪登大统者。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只等着下月。

      秋狩如期而至。
      龙辇上雕龙画凤,镶着金玉珠宝。一排排高头大马,银甲侍卫。旌旗蔽空,声势浩荡。
      那般的热闹,我却看不见了。我被留在了宫中,待嫁。下月,便是我的大婚之日。清河郡主和中书令次子。
      我目送他们远行。我的父皇,我的兄长。
      那时,我忽然想起,太子原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我们有着共同的母亲,一样的血脉,却在互相厮杀。这便是皇室。
      沐锋骑马开路。车队消失在视线中。
      我在宫中,日日等着消息。然而日日都说无事。
      难道宁安王不敢动手?不该,即使他不动手,自会有人动手。宁安王与我福祸相依,他不会坐视不管。
      十日后,队伍回宫。我等的消息终于来了,却是噩耗。
      太子安然无恙,而宁安王意图谋反、戕害手足,罪不容诛,但念在皇室尊严,御赐鸩酒一杯,府中满门查抄。权势日渐显赫的宁安王府在一夕之间垮台。
      消息传入我宫中,我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起身。
      伴君如伴虎,一朝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这局棋,我还是输了。我以为,长乐公主输了,好歹还有清河郡主。
      然而我终究想得太天真。
      宫中说清河郡主身体抱恙,婚约取消。中书令哪敢说上半个不字。
      我的眼线都被一并拔除,宫中上上下下都换了人手,我被软禁于宫中,处处有人监视。父皇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在我明白之前便已谋划好全局,我终于太天真。我知此事再难全身而退。
      那日我被宫人“请”去和阳宫时便已隐隐明白,大势已去。我只是不明白,是哪一步走错。我跪倒在父皇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咬定此事与我无关。
      父皇俯瞰着我,面色沉沉,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地道:“长乐,这次是你错了,朕再护不了你。太子是你的亲兄长,你怎能……”
      “父皇!”我抬起满脸泪痕的脸,望着他,“臣女绝无谋害太子哥哥之意。臣女只是以为……以为大皇兄功勋彪炳……是臣女一时不察,求父皇赐罪!”
      父皇明明在看着我,我却觉得他的目光隔了千里万里的疏离。我跪在他面前,抓着他的袍角。父皇仍高高在上,我终于明白,皇家从来没有父女,只有君臣。我的一切尊贵都不过因为我是长乐公主。我站在百尺危楼上,父皇是那翻云覆雨的大掌,他可以将我捧上天际,也可以让我摔得粉碎。
      他缓缓道:“长乐,到了如今,你仍不知悔改么?”
      从殿后走出一人,器宇轩昂,剑眉星目——是他。
      我的心顷刻间冷如冰窟,却不知该哭该笑。
      我以为的棋子终于将我当成了棋子。那日里鲜衣怒马的少年早就不再了,那年骄纵任性的公主也不再了。
      我亲耳听着沐锋一条条陈述我的罪状。我只看着父皇,我分明瞧见他眼里的悲哀,他道:“是朕错了,朕不该溺爱于你,叫你竟忘了宗法、忘了仁义,做出此等十恶不赦的之事。”
      我心如死灰,死死抓着父皇的衣袍,凄然道:“父皇……幼时为何让长乐旁听早朝?为何让太子太傅教导长乐?为何许长乐随意翻阅奏折?为何准长乐议论朝政?父皇……难道只因为长乐并非生而为男儿么?”
      错了,从那时他抱着我上朝起,从满朝文武跪倒在我脚边,山呼万岁起,一开始便错了。
      我是长乐,天之骄子,我身上流淌着是父皇的血,怎能甘心当个普通的公主,湮没在浩如烟海的史书中?
      “长乐!”父皇的面庞威严如初,带着一丝厉色与痛心,“你母亲素来仁善,而你怎变得如此骄纵?”
      我却笑起来:“父皇啊父皇,我的骄纵,我的所为,不正是你教的么?”我拔下满头发簪,狠狠掷在地上,价值连城的玉簪在父皇脚边碎裂。两旁的侍卫慌忙上前制住我。
      我披散着青丝,满目含泪地盯着一旁的沐锋,惨然道:“沐锋,若不是为你,我怎会到今天的地步?你要战功,你要荣华,哪一样你没有顺遂心意?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狠心如此。哈哈……如今你倒打一耙,翻脸不认……你好,你很好。”
      沐锋豁然起身,怒目而视:“你胡说什么?!”
      父皇皱了皱眉,他又忙不迭跪地:“圣上明鉴,沐氏一族对圣上忠心耿耿,断不敢有所欺瞒。”
      父皇扶额,疲倦至极,他挥挥手:“你退下。”
      “……是”沐锋从我身边走过,犹自愤愤不甘地看着我。
      终归是我看走了眼,我以为他的眼睛像大漠的鹰,原来不过是被人驯养的猎鹰。我知我的一句话,已足够让他此生再无出头之日。长乐公主便是死,也总是要拖着人陪葬的。
      我被带出大殿时,回头,最后一次地看了一眼父皇。
      远远的,我只看见一个独坐在宸宫中的身影,面容模糊不变,只有一个天子的身份依旧。
      一别便是永别。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